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西窗木槿花随风   作者:糖晓四 文案 情动本是不由自主,动得太深只因从心所欲; 怨卿太动人,吾错太随心。 若爱注定要错过,误会素来难解开; 西窗木槿花开时,谁与共赏? 她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,明明心痛得紧,开口时已是惯常的洒脱语气,“你是太孤单寂寞了,才会把我当做她的影子吧。我有点伤,但向来想得开,并没有生多大气,你也不必说抱歉。那些曾说过要永远相守的誓言,就一笔勾销吧!” “我是耐不得寂寞的人?把你当做谁的影子?你以为,我的誓言是随意给的?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愿意懂?”他的胸口闷得慌,勉强扯出一丝苦笑,“我所在意的……不过是,你为何从来不说爱我?” 这个教主有点萌,偏偏自认为心狠手辣,天下皆醉她独醒。且看假正经教主如何混迹江湖! 虽以五代十国为背景,但非传统的历史剧,请不要较真考据! 新文已逐渐养肥,希望你们喜欢哦!(づ ̄ 3 ̄)づ 内容标签:江湖恩怨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秋西槿,姜玄斐 ┃ 配角:寇轩,郭一萱... ┃ 其它:   天下大势   有这么一段时间,中原地区的政权如走马观花,更换频繁。有些人一辈子经历过的朝代,比祖宗几代的都多。是以一捧黄土下葬之际,碑文上篆刻的是生于某朝,长于另一朝,猝于再另一朝。不晓得的还以为此人长寿,其实却是短寿所致,不过短命的乃中原的朝权。   夺取政权就像一场场拳击赛,谁的拳头硬,便能暂时坐到最高处,直到被下一个更硬的拳头锤翻。这是一场充满暴力的游戏,让人畏惧又趋之若鹜。   这一年,石敬瑭以割地认父的屈辱条件,取得北边契丹相帮,终在汴州称帝,国号为晋,采年号天福。   虽一朝为帝,却被中原人士不耻,江湖中诸多热血人士亦是反对至极。石敬瑭日惊夜怕,只恐皇位不保。恶从心起,一不作二不休。或诱或骗诛杀了大量江湖侠客,以确保权力的巩固。   如此一来,武林中人皆心凉透顶。要么销声匿迹,要么自占山头为主,或者远走他国避难。江湖与官府至此势不两立,明争暗斗流血之事亦常有发生。   岐朷教乃江湖中的一大帮派,现教主袁枯。本欲助石敬瑭攻打契丹,却不想被其诱入一狭谷地带,身困其中。诸多流血相争,教中弟子拼命掩护,方才逃脱。   袁枯身伤心累,与剩余教众占了安源山为窝,恢复教中损伤,从此亦不再过问关心政事。天福三年,袁枯染病身亡。临终之前,将教主之位传于渡风堂的堂主秋思意。   岐朷教座下分为四个分堂,即渡风堂、花殇堂、飞雪堂、袭雨堂,简称“风花雪雨”。虽然与文人常叨念的“风花雪月”仅一字之差,然意义却是谬之千里。后者文雅可用于诗书琴画之中,最污不过表征男欢/女爱,皆是没涵及血光之事,符合生态文明。   而前者,在很多年前的江湖,名声招摇,令人闻风破胆!想必许多人都注意到“很多年前”四个字,既有这四字,就不可避免地说说它的来龙去脉。   生活中最忌讳便是曾经的光芒,大到国家小到个人,一概适用。过去再光辉,不过如昨日朝霞,绚丽却不可追。若硬是追个明白,只会落个“自古多情空余恨”的感慨!   当年的岐朷教,每个分堂都有一个名号响当当的堂主,武功造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,可算打遍天下无敌手。当然是在他们团结一致对外,彼此之间没有决斗之前。   高手聚集的地方,发展的不大平衡。是以往往会出现些偏差,而再小的偏差亦暗藏蝼蚁溃堤之变。   比如,太强大意味着没有外敌,练就的高深武功亦苦无施展之处。当时的本教兄弟是拿来团结的,道德约束下,自然不能相互攀比个高低。   而高处不胜寒的寂寞,无处可排解,是以憋着憋着,就会出点心理问题。俗话说,不在憋闷中沉默,就在憋闷中变了态度,凡人简略称之为“变/态”。   内斗逐渐升级,本为缓解寂寞的切磋逐步演化。渡风堂与袭雨堂的两个堂主,几乎每年必有较量,大打出手变味为荣誉之争、生死之战。因为天下第一只有一个,在残酷的江湖中,第一便是第一,没有双黄蛋。唯一的第一,更让执着的人疯狂。   当时的教主杨修德,意识到苗头不对,赶紧放下狠话。大意是,教中兄弟不可相斗,若有违背者,罚抄道德经三百遍。   这对连毛笔都不知该如何握住才标准的粗人来说,犹如晴天一霹雳。然没有经过调研就决定的方案,效果却出奇的好。教员之间瞬时变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,连拍肩膀问好的方式都改为点头微笑。因为拍肩膀的力道稍稍不对,很容易被误认为暴力行为。   那两位堂主亦是英明大义的好汉,深刻地觉悟到自己的行为影响了集体,带来了很不好的恶斗之风。于是相继做了口头检讨,舍小我为大我地离开了岐朷教。少了教义束缚,每年的切磋频率改为半年一次!   岐朷教以失去两位招牌的代价,换来了内部的暂时和平,却也因此降低了不少战斗力。   然“船迟又遇打斗风”,祸注定不单行!飞雪堂的堂主亦在半年后莫名失踪,至今下落不明。当大家将所有希望寄于花殇堂的堂主尹青天时,希望靠他继续维持本教的名声,却传来了他的噩耗。   据岐朷教的正史记载,那一天,雨下得特别大,闪电雷鸣不绝于眼耳。尹青天在这样糟糕的天气,仍然坚持处理公文。连上天亦看不下去了,不忍他全年无休,糟蹋身体。所以劈了一道闪电,让他永远地睡去。   野史谣传,他死于海棠的身边。此海棠非海棠花之名,而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万悦楼头牌姑娘。海棠和万悦楼两个词语一出,因公殉职的戏码有转为风/流债的苗头。或许解释他的生死,该用一句有名的诗“醉里寻花解忧愁,酒正酣时何处是。”   然看事情不能太过片面,既不能忽略正史的冠冕堂皇,也不能屏蔽民间的八卦智慧。所以将正史野史揉合揉合,有个让人比较信服的事情真相。流传最为广泛,情节最为曲折,也最易改编为涵盖爱恨情仇的年度戏曲,颇受当下戏班子的青睐。   自三个堂主不负责任地撂挑子玩失踪之际,尹青天勇于站出来承担责任。因整年都为了公事忙忙碌碌,以致于身体每况愈下。   听说万悦楼有个海棠姑娘,明明可以靠脸扬名,却非要靠才。她的琴技一流,弹奏一曲能余音绕梁三日不散。且是个善心之人,只收弹奏之钱,绕梁那三日之音全是免费。也就是说,你花一锭金子,可以听三天免费的音曲,实打实地有买有送,实惠之极。最重要的还有,她的曲调欢快活波,能减轻乱世求生的压力,修复公事繁忙的紧张心理,调节任何原因引起的病痛。   当年岐朷教的发展以人为本,考虑到乱世的存活之道,提出了要让人人都有武练,都有保护自己本事的前卫理念。于是,入教的门槛十分低,以致于牵一头牛来,就可以成为终身会员!纵然它作为江湖最大的教派,人数虽多,里面却是良莠不齐的小弟,文不能提笔,武不能握刀。   这样盲目扩招导致的后果,大大偏离了原本制定的方向。但好在小弟们拥护大哥的拳拳之心,是苍天可见日月可表的。他们非常自愿地省了三日的口粮,凑出一锭金子,请海棠姑娘前来调琴一曲。   奈何,海棠竟是岐朷教宿敌的女儿,卧薪尝胆于万悦楼若干年,只是为了接近不好色只好琴的尹青天。那天她使了女人管用的小伎俩,意图以极少的着装做掩饰,请君入瓮。却出师不利,片刻被尹青天的火眼金睛识破。   尹青天为了避免她报仇不成而导致抑郁自杀,只得强行扯开她的衣裳,没收了里面暗藏的匕首。考虑到她可能以裙为绳吊脖子,便好人做到底地撕烂了百蝶戏花的纱裙。   海棠见大仇未报,还被夺了衣裙。失物是小,名节不保是大,不由得嚎嚎大哭。尹青天耐心劝解,稍不留神心悸引发高血压,最终导致脑溢血。恰巧那日狂风怒雨,恰巧闪电划过天际之时,他倒下了。带着对尘世的眷恋,对岐朷教未来的担忧,对眼前女子的惋惜。   海棠或许感动于尹堂主的善心,瞬间发现这才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真爱,也跟着殉情。其实若不殉,怕也走不下那安源山。横竖都是陪葬,自己解决要更痛快。   过程虽是五花八门,许多□□也只有当事人晓得。但由于死无对证,所以才愈传愈是精彩,作为茶余饭后聊资的首选。   尹青天的葬礼办得隆重而体面,众教员悲泣狼嚎,哭得惊天地泣鬼神。大家这么难过必然事出有因,因的自然是大哥的丧事,也是今后没有大哥罩着的黯淡前途。   杨修德一连失去四位爱将,痛定思痛,顿悟了“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”的道理。决定靠人不如靠己,弃文从武才是正道。好在从小爱好诗书的他,武功底子一惯也不错。   想当年的杨修德,因着与前一任教主杨麟的父子关系,所以成为岐朷教唯一一任不用决斗就成功晋级的教主。这种开后门的结果,使得教众十分不满。杨麟也知理亏,所以才将岐朷教划为四个分堂,给了那武功造诣极高的四个堂主,算是了表补偿。   本以为仗着父辈的关系,是个安详终老的命运,哪晓得闹出如此多的不堪局面。所以说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如何能让你过得舒心?必先苦坏心志,饿瘪肚皮。   杨修德花了一夜,整理出岐朷教重振的路线。首先破除“铁饭碗”制度,实行末位淘汰制。每月一次比武,最后一名逐出本教。   其次实行高利吸纳精英制,江湖中只要能接过自己三十招的,皆可入教。且送安置房一套,房子朝南一厅三室带种满狗尾巴草的后花园,享三锭金子做津贴,配一壮汉打下手。   在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动作后,岐朷教虽恢复不了往昔昌盛,但至少没有被淘汰得连渣渣都不剩。   然后便是现在的模样,岐朷教如打不死的小强般,顽强地占据着江湖的一席之地,但也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姿态。   如今,秋思意乃渡风堂的堂主,以裂卦掌闻名。教中上下无人能敌,所以将成为袁枯之后的下一任教主。   路见不平   如今的岐朷教中,花殇堂主林远闲,飞雪堂主万青,袭雨堂主左峥,皆是教中老人,十分不服这个小了一轮的后生秋思意,借着老资历意欲上位。   三堂联手,一致排挤。寻了诸多借口不肯承认新主,或言袁教主尸骨未寒不利易主,又言教中大辱未报何以急着推立新人?各种借口五花八门,实则就是一味耍赖。   一时间,教中上下纷争不停,闹得不可开交。言语不和之际,大打出手,各自挂彩亦是常有之事。   秋思意有一独女,名西槿,芳龄十一。未免独女在这场教主之争中受损,便驱其前往笮越峰,拜故交学艺。此故友便是人称“风行侠”的东木染,也就是当年,那个自请退教的渡风堂主。   东木染的绝学乃“渡风掌”,能驱掌成风,横卷残云。空手起风,本就不是一般内力修为的侠客所能达到的,何况那掌风宛若利剑快刀,伤人于无形风中。是以,诸多人莫名其妙地“歇菜”于风中,时常闻风丧胆。   不过,“风行侠”的事迹,都已经成为了传说。彼时的东木染早已离开江湖许久,归隐于山野之中,神龙见首不见尾。   秋西槿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,一意要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的心思,所以十分不解东大侠的退隐。不过,想不想的明白已经不重要,马上就有个亲自求解的机会。   九月初一,蓝天白云,风高气爽。站在安源山的最高处,可以观到最美的日出,某人却已无福消受。   无论从天气角度还是黄历明示,都是利于出行的。秋西槿再寻不出借口推脱,只得老实地接过父亲手中的包裹。   秋思意从袖中取出一副羊皮地图,谨慎交代:“笮越山地势复杂,这是去东大侠所住笮越阁的地图。世上唯此一张,你万不能弄丢。”   秋西槿骑在枣色的马匹上,双手并不去接地图,只闲闲地拨弄着鬃毛,不甚乐意地嘟嘴:“爹爹既怕我弄丢,不如不让我去,自然也不会有弄丢一说了。”   秋思意并不搭话,只把羊皮地图硬塞到她的包裹中,扬手在马屁股上一拍。马驹嘶吼一声,绝尘而去,只留下秋西槿一声不甘心的叹气。父命难违,只能且行且消停!   秋西槿一路策马南行,心情初是郁闷,埋怨父亲不肯留下她帮忙。难道自己真就一点出不上力,一无是处?不过既然被赶家门,想再多也是白白浪费脑细胞,还不如不想。因着第一次独自出远门,一路上所见新奇玩意不少,苦闷之情倒也逐渐消散。   这一日,风尘仆仆地赶了许久,肚子咕嘟乱叫,便准备找个地方打尖。但见前边一家包子铺,进进出出的不少人。根据客流量推测,想必味道不差。   秋西槿把马栓在门口的大榕树下,进铺寻了张空椅。屋内人声鼎沸,好不热闹。倾耳细听,有吹嘘自己刚从山上打了两匹饿狼的,有卖弄诗句假装颇有文采的。   只不过顺话看去,说能猎狼的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,那比女子还纤白的手指握得动菜刀否?吟着几句酸诗,自以为吐口成章的是个卖猪肉的,颇有东施效颦的模样。这里果然民风欢乐,吹牛不要本钱。   叫了两笼灌汤包子,片刻便有个白净标致的姑娘送上来。秋西槿看了眼那姑娘,忍不住在心底赞扬其美貌。这样的绝色埋没于此做小本生意,当真可惜。如此便能理解周遭为何不乏吹嘘之人,想必是要大肆显摆一番,引起该姑娘的青睐。   正准备咬一口灌汤包子,斜眼瞥见一个蓝衣男子,坐上了旁边的空位。因着包子铺店小人多,所以拼桌也是常有之事。然不爽的是,他坐便坐,非要在坐下之时,把手中的扇子往桌上重重一拍。拍得秋西槿毫无准备,心惊肉跳。手抖了抖,包子掉落到地上。   本着出来混,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,和气有命的原则。秋西槿虽一腔怒火,终强制压灭。懒得多言计较,便另拿了一个包子果腹。   蓝衣男子无视周遭反感的眼神,大声叫了四笼。上包子的依然是那个娇美的小娘子,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茬,及时捉住了那双白嫩的纤手,啧啧称赞:“姑娘,真是美若天仙。从此跟着本公子,包管衣食无忧。”   秋西槿嚼着无味的包子,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。初来此地,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铺子生意最好,还以为是因包子最好吃。如今才后知后觉,来这买包子的,大多该是冲着这个美丽的姑娘。要不这么久,除了做男装打扮的自己,来得全是男子不说,且每个男子盯着这姑娘的眼神都古怪得很。有点像狼看着羊,垂涎三尺,又有点像羊看着草,心急下口。   大约这姑娘每日都会受些骚/扰,脸色面容如常,倒也不是特别惧怕。略略挣扎了几番未果,便求救柜台处的老汉:“爷爷!”   本在柜台算账的老汉,抬头发现情况不妙,忙跑过来躬身道歉。好似天真地认为,低头哈腰便能将孙女解救出来。   周遭许多男子亦纷纷站起身,七嘴八舌地要求放开那姑娘。众人讨伐气势高,奈何蓝衣男子一拍桌子,全都噤若寒蝉。   因着他的一拍,桌子已惨遭厄运,破得七八烂。秋西槿暗思,果然有两下子。一则为自己平白受罪落地的包子,二则为弘扬江湖正义,暗运内力,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出手相救。   正是细针落地犹可闻的千钧一发之时,一娇媚的女音从门口传来,打断了此处的宁静:“这里的人真多!?”   那女子轻步进屋,浓如黑墨的青丝别着两朵紫色的娇花。青色的衣裳,粉霞色的罗裙。淡雅中透着高贵,高贵中扬着艳丽,实乃天生尤物。她一来,周遭所有的男子都被吸引了目光,不再去关心那个还被困狼手的姑娘。   如果说包子女是小家碧玉,属于我见犹怜。那么这个青衣女子便是远山芙蓉,顾盼生资。譬如赏花之际,看惯了白净的水仙,突然来朵娇艳的牡丹,自然是新鲜感十足,水仙的市场也就即刻淡了。可见俗人爱美之心没有定性,不分场合不审形势。   秋西槿也十分喜欢看美女,这样偏男孩的性子自是从小养成。岐朷教中,九成九是男人,且大多是没娶过妻子的。不过,时不时会抱回一个儿子,至于怎么来的,事关个人隐私,自然不太方便问。   同龄的玩伴都是男孩,到了喜欢评价美女的年纪,少不了七嘴八舌地拼论一番。   秋西槿为了不脱节,时不时地掺和进去。陪着他们一齐讨论中原美女集册子,分析哪个哪里生得最漂亮。如此久了,审美标准扶摇直上,一般女子都入不了眼。   秋思意对秋西槿的教育时紧时松,想到将来她可能要负的担子,对她与男孩称兄道弟之事,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但亦严厉交代,只许一同玩耍切磋,却不许有勾肩搭背的肢体相交。更不能与之同盖一床被子,下同一个湖塘凫水。   秋思意亦苦心请来一个老婆婆,教她些女孩家的事情。只是,江湖之人请来的自然是道上的人,要不怎么会有“一丘之貉”这四个字。   照顾秋西槿的老婆婆姓庄,自称年轻时耍得是双剑,左右手能挥剑自如。只是她说这些年轻往事之时,手中拄的是一根连漆都没上的残木杖。也不知道是真需要,还是用来摆看的桃木做成的杖。   庄婆婆豪爽干练,处事待人雷厉风行,且终身未嫁。于是,秋西槿在淑女这条道上越飘越远。   琴棋书画统统不懂,针线女红嘛,勉强能绣个长方形的鸡蛋,更不用说什么笑不露齿的女子礼仪了。平时的着装以灰衣黑裤的男装为主,偶尔着个女装,青丝也是习惯性的高高束起,半点头饰花样也没有。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事,着实是远之又远。   有时候,秋西槿也会生出一丝错觉,认为自己是个男孩,并梦想着成为岐朷教前辈那样的武林高手。一身豪迈的英雄之气,漂泊江湖结交莫逆之友。弹指挥间,铲平天下恶事。   进可在江湖翻云/覆雨,退亦能遗世独立,一生傲骨。夕阳下,高山上,一壶酒,一个人,拣尽寒枝不肯栖。   可是无情的现实是,随着身子逐渐成熟,秋西槿意识到自己再不可能成为梦想中的大侠。比方说,在与人比武之际,正是潇洒自如胜券在握之时,癸水突然造访,不免一脸尴尬。是问如何再继续谈笑风生?   本该是享受英雄的成功,最后不得不像狗熊般逃走,因要急着去换裤子。这也是她偏爱穿黑裤黑裙的原因,纵然一时不方便也不会很快被人察觉。其实在很多时候,秋西槿不过一个脸皮薄的女孩。   危机四伏   在自觉开道的众男子目光中,那青衣女子步步生莲,仪态万方地拾了张凳子,翩然坐下。秋西槿想,这是多么美的一副画面!生动地反应了一个女子的美丽,又积极表达了君子好逑的神情。空间感亦越来越压抑,都能听到集体咽口水的声音。   然画风突变,就好像再美的花终有凋零的一天。青衣女子的凤眼轻眯,突然红唇微张,吐出一个“滚”字。   这字音,距离上次她对众人说话,只间隔了六分之一柱香的时间,效果却南辕北辙。在这南辕北辙中,你可以深刻领悟一个恒古不变的道理,女人如六月的天,可以在晴空万里和狂风暴雨中任意切换,翻转无常。   青衣女子上次说话之际,像是好奇询问发生什么事,又像是要来一起凑热闹,给人的感觉就像邻家妹妹来找你玩耍,声音婉转如树上的黄鹂,脸色蕴着几分调皮模样教人欢喜。而这次如同凶狠的娘亲来叫醒赖床的你,言简意明,简单粗暴。   此次惜字如金,字数是上次的六分之一,音量上却是前者的六万倍之多。直接的结果是,桌上的茶杯皆被震得破碎,茶水四溅。   江湖规矩,谁的声音大气场强,便能叫嚣。这杀伤力极大的“滚”音,闹得众人耳中几阵轰鸣,再不敢贪看,皆落荒而逃。蓝衣男子倒是镇定自若,松开了包子妹,含笑看着她。   秋西槿亦是震惊不已,想不到这“天山雪莲”般的美女,竟有“狮子吼”的功力!自觉情况不妙,想走,潜意识下总觉得这两人身上有许多秘密。想留,却也意识到当下的破四方桌地盘,应该只属于他们。自己多出来,好像有点碍眼。总不能吃着包子笑道:“你们聊,暂且把我当背景。”能想象说出这话之际,便是真做了幕布之时,且是留着血的,死的或半死不活的。   身为江湖最有前途的女汉子,秋西槿也曾计较拼着一时之勇,该留下来,不过最多能借个岐朷教和父亲的名声狐假虎威。   借名声这种事,实在吃力不讨好,有没有成效是未知,而且后患无穷。比如以后你再出来混时,别人永远只会记得你是谁谁的女儿,依靠着家里而出的名。   江湖上从不缺记性好的人!特别是招人嫌的“素晓娘子”,一把年纪不着急着相亲嫁人,唯一的嗜好就是把大侠们研究的透透彻彻,再事无巨细地卖给有需求的人。所以有时候,真正了解本人的并非自己,而是你的“粉丝”!   就是不明白“素晓娘子”为何如此没有定性,做那么多人的粉丝,还做的如此透彻?或许,这也是她嫁不出去的原因吧。   秋西槿自知之明地觉察到,并不是眼前两人的对手。若论实力,如今自己当真人微言轻。左右权衡,生生压灭了拳拳好管闲事之心。求生欲望战胜好奇心,只有逃为上计!不,这逃太难听,是只能智取不能力夺!所以识趣地退出屋子,打算静观其变。   屋外,一胖一瘦两个好事的男子,已蜷在门口左边的柱子旁偷听墙根。他们眼神一交,便晓得是志同道合,好心地给秋西槿腾了个位置。空位的视线不好,看不清里面发生的状况,但不妨碍耳听其内。   “雀蓉妹妹!”蓝衣男子笑着摇动手中的纸扇,扇面上是幅“枯藤老树昏鸦”,应景着当下的季节,是一个秋风扫落叶而实在不需要人工造风的季节,“话说你约我在这包子店铺相见,是来一同吃包子的么?”   秋西槿心中一阵唏嘘,唏嘘着这个男子的开场白好没文采。哪有约人来吃包子的,还是那么普通的包子。这么一念,便想到那包子铺的爷孙。自己离开屋子时,爷孙两尚在屋里,只是退到柜台处观望,不过脸上并没有很大的惧意。时下隐隐觉的蹊跷,那爷孙的表现太过镇定,也许真正的身份并不是专业卖包子的。不过,这个结论,早该在咬下第一口□□时就得出。   秋西槿旁边蹲着的胖子,特别好动,从蹲下来就一直左挠右抓。此刻,正取下头顶的帽子,从里面掏出一块大饼,乐呵呵地边咬边道:“雀蓉妹妹,真是个好听的名字!嘿嘿,嘿嘿……”   帽子里还能藏饼!?秋西槿怔了片刻,想访问一下这样藏饼会不会串味,却觉如今形势实不方便,便强忍着心中的疑惑。   “笨蛋,人家叫雀蓉!别乱叫妹妹!”瘦子扯了他块饼,不忘敲了下他的头:“我们是捕快,留在这是维护街道和平。少看女人,误事!”   秋西槿这才留意身旁两人,服装色泽一致,腰间都配着一把大刀,看起来是捕快的标配。曾猜过他们蹲在此处的各种可能,却没想到原是“城管”。理论上,真正的捕快该英勇地冲进去,大刀一挥,便控制好屋内扣人心弦的一触即发。   如今缩在此处津津有味吃着烧饼的两人,表现略略欠佳,说的好听是伺机而动,难听便是贼眉鼠眼。   屋内,雀蓉的声音不紧不慢:“杨秋,听说你有个师弟,拐走了你师傅的小妾,气得他好不痛快!”   “杨秋,呸,好难听的名字!”胖子不屑地小声嘟囔,不喜欢的并不是这个名字,而是他站在花容女子前的嘴脸,犹如自己看烧饼的表情。   瘦子抚额郁闷了一番,大约是头疼着这样的搭档,敲了敲他的头,“不要带入太多个人感情!误事!”   秋西槿干干咳了一声,提醒道:“能不能小声点,我这本就视线不好,再给你们这么一扰,连听都听不到了,那还蹲在这干啥?”   虽不知道这少年蹲在这干么,但既然蹲在一处,便是一条战线,此情此境实在不能窝内斗,两个汉子抱拳表示了歉意。秋西槿亦拱手回礼,感谢了他们的谅解。   安静下来,秋西槿才能好好翻翻脑中有关杨秋的记忆,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又陌生。熟悉是因为,绝不可能第一次听到。陌生大约是,一直只是听过却没有见过。猜测他应该是江湖上有点名气,又不大厉害的二三/流人士。   “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,不提也罢!”杨秋嘴上说不在意,手中的纸扇却越摇越慢,似乎脑中百转千回,一时顾不得那除了耍帅便一无是处的扇子。   “可武林中的人,向来是有恩报恩,有仇报仇的!”雀蓉手指随意击打着破桌面,明明是很轻的扣桌声,却渗着一股邪音,一嗒一嗒,听得人头皮有点麻,她突然弯起迷人的唇角:“如今他们可都在你面前,这么好的机会,你不想要?”   杨秋神色速变,转首看着柜台的两爷孙,有一点迟疑:“想不到你们两变得如此多!?”   “你不晓得逃命的人,首要的便是易容术!”老汉大喝一声,飞身拍来一掌,强攻了先机。   秋西槿听到里面劈啪作响,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角度看去,屋内已没了动静。   啃烧饼的胖子突然将嘴里的饼屑全吐了出来,捂着眼转头过去,痛苦的表情带着九分无所适从,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。他这么一挪,秋西槿的视线顿时开朗起来。   但见屋内那两“祖孙”已倒在地上,脸色青黑,口吐白沫,眼角不断涌出着黑色的血液,该是中了什么剧毒。秋西槿顿感头皮发冷,觉得杨秋手上摇摆的扇子,风全扇到了自己的后脑勺,寒意森森。   “我自会解决他们,妹妹何必相帮!”杨秋口中露着一丝不爽,本来想抓活口回去给师傅交差,却被雀蓉多管闲事。两根毒针飞出来,计划泡汤。   雀蓉瞪着那双丹凤眼,像是十分不耐烦:“婆婆妈妈的,浪费老娘时间!”   杨秋收起扇面,语气含着无奈,却也没有动怒:“这次帮忙,想得到什么?”   雀蓉站起身,直截了当道:“宫主说,要和你们联手寻找东木染。回去告诉你师傅,有什么消息就给个信。”   秋西槿一直假装怕事地蹲着,听到“东木染”三个字时,不由得提起精神,暗中留意里面的动静。   杨秋踢了踢地上的死人:“我师傅找了他们三年,都毫无头绪,如今却是靠你们送上门。这样看起来,明显你们寻人的能力更强,干么还要合作?”   “东木染是什么人?岂是地上这两个能比?宫主说,找人这种事,在乎机缘巧合,毕竟你们寻东木染寻得久,有用的信息会多点!”雀蓉脸色愈加不耐烦,像是这件事耽误了她预设的时辰,快步走出门,“这次算是见面礼了,足见我们的诚意!”   杨秋追上她的脚步:“等等,师傅未必同意!”   “礼都收了,没有拒绝!”雀蓉回首瞧着他,“你师傅是个明白人,不会和灵药宫作对!”   灵药宫!?秋西槿如雷贯耳,当下江湖一等一的用毒之派,相传那个地方连双筷子都是含毒的。是以不管黑道白道,皆不敢靠近它。   话说岐朷教的专职郎中华质,曾自负医术不凡,准备前去灵药宫闯上一趟。但门都没进,就不幸踩到毒藤被扎伤,不得不当即砍掉左右两个脚掌上的大拇指,才保住了脚掌。落魄回来后,再也没提过“灵药宫”三字。   盛传灵药宫是个量产美女的地方,小到一个洒水扫地的杂役都是非一般的容颜。她们的宫主江令樰,更是倾国倾城的绝色,可惜见过她的人很少,只知道美却不晓得美成什么样。   不过这个江令樰,却有一身八卦的事情。听闻她有一个女儿,女儿自是生得美憾凡尘。只是四海八方,竟不晓得这女娃娃的父亲是谁。   江湖有关这件私事的猜测不绝于耳,却没有哪个胆大的敢去当面求解,因为下场是显而易见的,人不能为了满足好奇心放弃求生的本能。以致于谜底就这么搁浅着,号称江湖十大悬案之首。   当年,庄婆婆亦有问过秋西槿的想法,对于那时才八岁天真活泼的年纪,实在很难有什么想法。恰巧父亲路过,听到这个话题,忍不住插嘴道:“也许那就是人家的养女,你们偏偏想得太多。”   庄婆婆和自己,纷纷觉得父亲的想法太过纯真。无风不起浪,亦不会空穴来风,特别是漂亮的女人,故事一定是很多很多的。   此刻,秋西槿突然灵光一现,这位江令樰主动联手杨秋的师傅,莫不是他师傅便是这个大谜题的答案?还是她和东木染有什么关系?或者三人是时下最流行的三角关系?   雀蓉已走出门,对着蹲在木柱的三人笑了笑:“既是夸了我名字好听,今日就饶了你们。”   身后跟着出来的杨秋却瞪着眼,眸光中是厉人的杀气:“刚才是谁说我的名字难听?”   明明是个问句,他却只看着那胖子。胖子吓得魂飞魄散,顷刻晕倒在地上。   杨秋厌恶地看了眼,许是懒得为个小人物脏了自己的手,摇着纸扇离去。   近距离看着杨秋,秋西槿再次茅塞顿开,脑中的人物对号入座。原来是他啊,他便是冷千宇手下最得意的大徒弟。其实杨秋是谁不重要,大有来头的是他的师傅。   那冷千宇是谁?便是与东木染斗得厉害,当年的那个跟着自请退教的袭雨堂主!绝学乃“穿水掌”,水过掌中,皆能化水为箭,穿破人身。特别是暴雨之时,浑厚的掌劲能将周身垂直而落的雨帘,变换方向,形成万箭齐发的利器。密密的水箭,若是打在毫无防范的人,穿身而过,瞬时变成筛子。   秋西槿粗粗地回忆了会曾经的道听途说,相传是在自己出生不久后,东木染就退隐了江湖。这位大侠金盆洗手得决绝,切断了与武林的所有关系,包括与唯一的女儿断交。   东木染是决然潇洒地玩消失,可苦了冷千宇。因为两人最后的决斗中,冷千宇输了三招,而想到破解之法时,对手却不见了,简直就是要被逼疯的节奏。他曾高金悬赏,意图翻出东木染的藏身之处,奈何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   想不到冷千宇如此执着,过了十来年,居然还能热情不减,狠咬不放。是以,只要一脚踏进武林,便是一世其中人。江湖水太深,不是说退隐,就能退得安然。   然而如今这档口,加上灵药宫到底是个怎么回事?他们之间到底是纯纯的武术之争,还是包含着爱恨情仇的故事?   烧饼哥只是被吓晕,并无生命之忧,另一男子已背着他回去休养。看着两个离去的背影,秋西槿摸摸怀中的羊皮,亦立即骑马赶路。   荒野山林   行了半月有余,终于到达笮越山。只是眼前的笮越山并非孤峰,而是连绵不绝的山脉。山谷沟壑交错,有着数不尽的层峦叠嶂,又被当地人称为“迷嶂山林”。   若是找不到出路,只会让置身其中的人越呆越害怕。但从另一面来看,如此诡异的山势倒是得天独厚的匿身之处。   疯传江湖顶尖高手东木染退隐后,便是藏身于此。一波波的仇家也曾入山探寻,丁点踪迹没寻到,有去无回的倒不少。   从此,笮越山的诡/异传说越来越多。当地善于添油加醋管教熊孩子的母亲,便常常绘声绘色地描述此中的山妖,吓唬不老实睡觉的娃娃。   十来年的光阴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似乎江湖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大侠东木染。而少了一个人的江湖,虽然黯淡无光了许久,但终究又出了很多新的高手和恩怨,掩埋了那属于少数人光彩的时代。   距离自己的偶像越来越近,秋西槿的心情亦是愈加激动。   庄婆婆曾说过,当年东木染与冷千宇两人,在武功造诣上各有千秋。东木染善于使风,掌劲一起,风被他渡。冷千宇擅长控水,内力一发,雨水成箭。最后一次的比拼,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,终是冷千宇略逊一筹,败下阵来!   长那么大,秋西槿唯一悔恨的就是晚生了十来年,没亲眼看到那场终极之战。所以尽管庄婆婆描述得多精彩,她亦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的磅礴恢弘。   目前为止,见过最厉害的掌法不过爹爹的裂卦掌,能将一头千斤石狮瞬间拍成七零八碎!但石狮毕竟不是风雨,行家皆知克刚容易,克柔却是难于上青天,更何况是柔为已用。   秋西槿在笮越山乱走了半日,终于醒悟为何父亲要给地图。这种地方真是古怪到变/态,如今也搞不明白,半日的行程是否一直原地打转?   果断爬上一处高峰,顿觉视野开阔,胸怀若谷。在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下,开始细细研究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,意图弄明白现在身在何处,离目标之地又有多远?只是热情逐渐被磨灭,看了许久,也未搞清楚密密麻麻的线路标示。   屋漏偏逢连夜雨,正当她气馁之际,手指不小心一松,羊皮竟从指尖顺着恰好吹来的一阵劲风,摇摇摆摆地飞向峰下。高山处的风速与平地上的不可等日耳语,是以站得越高越不能松懈。   秋西槿深切地明白比“错过”更残忍的是“过错”!因为自己的失误,有可能身陷这笮越山中,迷茫而无助,直到化成一堆白骨。   无言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,只得重重地叹一口气。最近的运气真是差的惊人,一路跌跌撞撞,颇不顺心。需知入山前因着好奇误入了次赌坊,将身上银两输得精光,卖了马驹才换了一包馒头做干粮。   如今已无暇计较马驹和馒头是否等价交换,秋西槿摸了摸包袱里的馒头,又敲敲自己的肚子,光靠这包馒头能撑到找的人么?   日复一日,进入笮越山已是第五日!茫茫的苍山果真深似大海,转了那么久,也未找到半点踪迹。心下五味杂陈,真弄不明白父亲为何放心,让她独自一人前来?   虽然有关东木染的英雄事迹,从小听得津津有味,心里也是兴致勃勃地来此学艺。奈何人生道路上,所遇所求并非一帆风顺,若再这般无头苍蝇地乱寻个一月半年,恐怕自己先累死其中了。   小时候听袁枯教主吟过两句诗,颇符当下的困境,秋西槿想了很久,终从脑子深处搜刮出来: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!”,翻译成白话就是林深云密的地方,连自己尚且不知道身在何处,还能指望谁找到?  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在馒头耗尽之际。秋西槿寻到了一弯溪流,她隐约记得地图上有条蜿蜒溪流的标示,且顺着它能越加接近笮越阁。   水是秋西槿迫切需要的,所以不管它引向何处,也不能随随便便弄丢。   烈日当头的正午,实在把人弄得又累又困。秋西槿的馒头早就啃光,不过在这自然原始生态圈中,存活下来可易可难。易是随处可见粮草,难是如何把那些跑动的粮草顺利变为腹中食。   庄婆婆曾告诉自己,她年轻时闯荡江湖,遇到过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,那男子人长得帅也很博学睿智。说在他们家乡,有位无所不知、通晓上古未来的达先生,提出人是由猴子变化而来的。   秋西槿听后曾一阵惶恐,不是恐惧事情本身,而是担忧事情的反面。根据事物发展具有双向性来分析,既能从猴子修炼成人,亦有从人变回真身的可能。就好像仙魔人/兽的任意切换,人可以苦修成仙,仙可堕落成魔,魔亦能转化为兽,兽变换成人且能与之谈情说爱,他们之间的界限并不很分明。简单说,没有想不到,只有做不到。   秋西槿曾经专程跑到山里,抓了只猴子回来细细对比,发现除了都爱吃桃子这个共同点,两者再无其它联系,实在无法苟同那个理论。但至少有了保障,放心着不用从人再变回猴子。因为此事的难度,仅次于跑到月亮上,找到正在嫦娥那蹭五仁月饼的女娲,问清楚事实的真相。   当下光景想到这茬,不是探寻到猴子进化和女娲造人的冲突,而是提炼出对自己有利的结论。假设人是猴子发展而来,就该具备如猴子般在野外生存的能力。这个信念,苦苦支撑着她在茫茫深山老林中游荡。她想,如果自己活下去了,会是很好的一个佐证,佐证人和猴子的第二个共同点。   秋西槿敲了敲脑瓜,胡思乱想什么呢?是不是独处久了,思维都会变得怪异!   当下,还是先解决温饱吧。打了只野鸟,就着溪水洗干净,钻木取火,烤着来吃。人没寻到,烤鸟肉的功夫是与日俱增,片刻就是一阵香气。   填饱肚子,便跃上一棵高树小憩。一会忧愁着自己的前途,想必饿是饿不死了,但有向野人发展的趋势。一会又担心着父亲的形势,心情便是越发不好。   “哎!”秋西槿不禁叹了一口气,却听到树下一个疑问的回声:“树上何人?”   循声望下去,一个灰衣少年,正站在树下回望着她。秋西槿想了想,这个少年何时来的?自己竟一点察觉都没有,也不知是敌是友?因着几日没与人说过话,一时开口竟有点吞吐:“你又是谁?”   灰衣少年看了她一会,萤蓝的眼瞳似幽静的海面,风平浪静之下像是海纳百川。默了片刻,方回道:“你是秋西槿么?”   秋西槿挠了挠头,一时怔住,真想不出什么理由,能在这荒山野外,碰到一个认识自己的陌生少年。敌友不明的情况下,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?不过为着这点人气,合该乐一乐。无奈脸上情绪跟不上心底愉悦,又是面瘫惯了,只木讷地点了点头。   少年又是打量了片刻,声音不紧不慢:“我是东木染的徒弟寇轩。”   前一刻还各种伤心绝望,这一刻立马是说不出的欢喜。秋西槿激动地跳下树,差点崴倒。还好灰衣少年疾行至跟前,抬手扶住。   借着来人的左臂稳稳站好,仿佛溺水之时抓到的救命之物,手不自觉地扣紧那左臂,喜形于色地自我介绍:“我正是岐朷教秋思意之女,爹爹叫我来此处寻你师傅。”   寇轩抽回被抓的生疼的左臂,面无表情地回道:“我师傅收到你爹的飞鸽传书,说你要来。怎么如今才来?到了也不直接上阁,上树干么?”   秋西槿歪了歪头,不好意思地支吾解释:“站在山峰上看地图时,风太大……一不留意就被吹掉到崖下,顷刻就没影了……”   寇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大约是不相信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,弄丢了世上仅有的一张笮越阁地图。但来者是客,也不好责备什么,只得无奈地前头领路,顺口问道:“在山里闲晃了几日?”   “还好,没几日!”秋西槿紧随于他身后,生怕一个乌龙,弄丢这活地图。   “没遇到野兽?”寇轩略显关心地询问,虽然她不是弱不禁风之质,但毕竟一个女流之辈,在荒山存活还是比较困难的。   “打不动,还跑不掉么?”秋西槿想起丢掉地图的那日暮色时分,就十分幸运地遇到了只猛虎,当时无奈和怨气极重,年轻气盛地斗了斗。但是体格和力气都差了一截,差点被老虎的爪子毁了容貌。那被追着屁股赶到山洞的情境,至今禁不住一身冷汗,干巴巴笑道:“至少我的轻功还是不错的!”   “是么?那就快点了!”寇轩有意地加快脚程,果见后面的女子立即跟了上来。两人脚程如风,穿梭于山林之间。   寇轩前面娴熟地带路,七拐八绕,转过几片苍天木林,来到一个瀑布之前。   “不会是要穿过这个瀑布吧?”秋西槿看着飞奔而下的流水,倒吸一口气:“还是要潜入这水底?”   “看到那片菖蒲丛了么?”寇轩修长的食指指向瀑布旁的一片绿油油的草丛:“那里掩盖着个山洞,跟着我进去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松下一口气,庆幸东木染的藏身之处终归不那么阴/深。毕竟自己的水性不是特别好,与水无关的道路都可以接受。   待到那片半人高的菖蒲丛生处,掩盖的之处果见一个山洞。只是洞口很小,仅容得一人躬身进入。秋西槿跟在寇轩后面走进去,黑漆漆的山洞,让从小怕黑的她不自觉紧张。紧紧拉住前人的衣袖,一为缓解精神压力,二纯粹为了不跟丢。   寇轩只得放慢脚步,将就她越迈越小的步伐。两人左拐右退,山洞倒是愈来愈阔,光线也越发亮了。   正欲出洞之时,寇轩及时把手附在她的眼上,平淡的语气掩饰不住一丝关心:“你先闭闭眼,突然由暗到亮,不太好适应。”   秋西槿乖巧地点点头,寇轩放心地把手拿下来。趁着她闭眼之际,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直视眼前的杏脸桃腮。暗思,这张稚气可爱的脸庞,长开后一定是国色天香。   长长的睫毛微动,寇轩慌忙把视线转移到另一边。似做错事极力掩饰的孩子,语气中夹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,“走吧!”   秋西槿有个习惯,或者说太过大咧散漫。大凡第一次看人,只看个大概,真真切切地看熟一个人,一般需花费些许时辰。比方说,如此正视寇轩,才发现此人的眼眸是湖蓝色中带点薄绿,十分深邃迷人。   出了洞口,又是一片林子。秋西槿早已记不清又转过几个弯,就是羊皮地图尚在手中,也未必能寻得到啊。停下了匆匆的脚步,眼前是一个土石围砌的院墙。   “这没有门,得翻过去!”寇轩一边说,一边跃到了一丈之高的土墙上。   这就是传说中的笮越阁?连个阔气的大门都能省略?虽然江湖中近来推崇简约风格,但能简到这般地步,着实让人长了见识。   秋西槿只能跟着跃了上去,土墙下是数间竹屋,屋子周围是各色不知名的花草重生。明明不是百花斗艳的春季,却也有着姹紫嫣红的景致。   一位银发老者,悠闲地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书简。听到声响,便朝着两人那边瞧去,清瘦的脸庞挂着和蔼的微笑。   “师傅!”寇轩跳下院墙:“人找到了!”   秋西槿跟着跃下,施礼道:“东老爷子!我……我来了!”   “坐着歇歇先!想当年喝你的满月酒,抱着时才丁点大。”东木染笑着伸出手,清瘦干枯的手指沾了点茶杯里的水,在桌上划了个圈比划:“如今十数年过去,出落成不错的丫头了!”   秋西槿惊讶地笑了笑:“老爷子抱过我么?都不记得了!”   “你要是记得才怪呢!”东木染眯着眼细细打量,不由得叹了一句:“灵精模样,长得可真像你娘!”   “老爷子,以后多和我说说母亲的事,爹爹都不爱说!”秋西槿慢慢品了口热茶,这几日喝浑白无味的溪水都喝烦了。   东木染慈爱地看着她,点点头:“好!先吃饭休息,来日方长。”   两人交谈之际,寇轩已进进出出,端出茶水糕点招待。   秋西槿将灵药宫将携手冷千宇寻他的事告之,东木染应了几声,便岔到其它话题,像是极不上心,或者满不在乎。一股沉稳的气质,让她心生佩服。   天色渐晚,东木染早去休息。寇轩极尽地主之谊,领着秋西槿转了一圈院落,将厢舍、灶房等一一介绍。最后停到一处屋子前:“这就是你今后的住所,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,我住在你后边。”   山中学艺   住的地方极为安静,可谓静的可怕,隔着窗格,能听见外面轻风卷起尘埃,微微触动瓦砾的声响。   秋西槿挑了挑灯芯,借着亮光打量四下。一床一柜,一桌四椅,古朴而简易。这样的家具布置,多一件浪费,少一件不便,恰到其份。躺在已铺好的柔软棉被上,感慨路途的曲折,又憧憬了会未来的美好,不知不觉进入梦乡。   轻风拂过屋外的翠叶,沙沙作响,亦吹散了夜色。门环被不轻不重地扣了一下,寇轩的声音低沉中涵着稳重:“起了么?”   秋西槿一骨碌弹起床,匆匆穿戴好便打开门。见寇轩正负手立于门口等待,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。   “灶房里做好了馒头。”寇轩的废话和客套都不多,说完已在前头领路。   秋西槿跟着来到后厨,先是好好洗漱了一番。因起得太早,胃口不是特别好,只随手抓了两个馒头。   寇轩坐在桌旁喝白粥,似有意无意地提醒:“师傅教人练功的时间是不定的,有时很快,随意点拨两句就行。但大多时候你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悟,悟到半夜也是常事。”   秋西槿点着头,心道东木染果然是个随性之人,笑了笑表示不介意,还很欣赏。   寇轩却没有回笑她,下巴一扬,点了点她手中的馒头。秋西槿眨巴着大眼睛,看着馒头恍然大悟,得多吃点,饿着肚子练功可不好受。   待吃饱后,两人来到一处枫叶林子。半黄的枫叶摇曳于树上,宛若一只只蠢蠢欲飞的黄蝶,只等着能带它们遨游天地的秋风。   倚树而坐的东木染,仔细询问了秋西槿的武功底子,思考了片刻,缓缓道:“看来需继续提修内力……”   话还未说完,已被秋西槿撇着嘴打断:“又学内功心法?老爷子教我一门手上的功夫吧,爹爹说你的绝学多得很。”   东木染摸着花白的胡须笑道:“可你以后要学的功夫也很厉害啊。”   “我以后要学的?什么?”秋西槿懵懂地皱起眉头,难道以后要学老爷子的绝技“渡风掌”?不过自觉不大可能。决定以退为进,捞点内/幕:“自小就跟袁教主习武,本来还以为能学到很多精绝的手上功夫。可没想到袁教主只教我如何运气修内,如今老爷子也打算这么打发我?”   其实秋西槿也知道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道理,只有打好内需基础,才有走向武学高峰的可能。只是学了太多年的内功,心里不免焦躁。   “那你学不学?”没有等到回答,坐着的东木染已站起身,犹如一颗劲松。他运起内力,两袖稍挥,本是宁静的林间顿时狂风吼过,半黄的枫叶刷刷落下,宛若一场黄色的叶雨。尔后落叶卷着沙尘袭过,眼前之境竟如末日般冷漠。   “学,学,学!”秋西槿半眯着眼,言语中透着欢欣鼓舞。早晓得那双普通干瘦的手掌,有着厉害的门路。如今亲自所见,自是欣喜万分。   东木染并非有意显摆,只是想告诉她,这样厉害的掌法,首要的便是雄厚的内力。而修习内功是一项漫长乏味的过程,前期收效并不明显,是以许多耐心不够的人会中途放弃。   秋西槿心中自有一杆秤,但觉在一定范围内,武功分为上中下三等。最下为刀剑之术,为何最下?是想若对敌之时,不小心忘记带上武器,一身刀剑之术再精绝漂亮,实在有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所以把依赖外物而展示的武功归为最下。   居中为拳掌之功,虽不再依赖外物,但拳掌终归要碰到敌人的身体方才有用。假如对手身上沾些异毒,难保不会着道。   最优就如老爷子的渡风掌,以气传力,无形胜有形。隔空打物,首先保证自己处于安全范围。而其所发之势不亚于刀剑拳脚,谁与争锋?   当然以上见解是秋西槿无聊时总结出来的,具有局限性。试想,如果刀客不是那么迷糊忘记带刀,对手心胸坦荡周身无毒,那便真是看实力的时候了。武学中,没有哪招是一定克得了哪招的,以不变应万变,或者以万变应不变,皆是个似乎情况而定的动态过程。   东木染笑了笑,中肯地评价:“真是个实际的孩子!”   秋西槿厚着脸皮点点头,表示赞同。自己确实是个实际的女孩,若要她做些什么,必需知道这样做下去的意义,方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。   比方小时候,庄婆婆请了个舞姬教她学跳舞,她不甚在意地问:“学这有什么用?”   舞姬轻笑,摆了下纤细的腰身,自以为很曼妙的舞姿中,轻飘飘地笑道:“当然是为了取悦男子!”   秋西槿虽年幼,骨子里却十分好强,而且特别不屑,女子要将自己的身心全部挂在男子身上的做法。留下不会取悦男子,亦不会为此浪费时间的话语,便甩手而去,徒留舞姬一人。   庄婆婆十分生气,秋西槿很长时间都想不通,被羞怒的是舞姬,学不到舞的是自己,庄婆婆生何种气?   经过不懈努力地多番打听,才弄明白暗藏的机锋。那个舞姬欠了庄婆婆许多钱,还是个泼皮老赖。老赖有一天良心发现,决定卖技抵钱,却被秋西槿拂袖而去。庄婆婆是舞钱尽失,安能不生气?   秋西槿回转心思,笑道:“老爷子,请赐教吧!”   东木染微微一笑,收手入袖。先是对寇轩交代:“轩儿,你只管练刀法吧!”   秋西槿忍不住插嘴:“轩轩哥不用练内力?还是他练好了?”   “我身体不好,不适合习高深的内功。”寇轩俯身,从一个树洞里,掏出了把木质的短刀,在旁径自舞了起来。   秋西槿羡慕地瞄了一眼,虽然不是很懂刀法,却也意识到那刀与人十分相称。也许,有些人天生就适合耍刀。   东木染席地而坐,侃侃而谈:“内力之功贵在气顺,想必这个你爹他们已然教好。我要教的便是如何把这气,在体内转成一股强大的力量。”   “转成强大的力量?”秋西槿随手捡了一片半黄的枫叶把玩:“那便如老爷子一般,掌风一起,顷刻变天?”   东木染笑了笑:“我这渡风掌固然厉害,说来其实也很简单,重要的便是将内力聚于掌中,那便能得心应手。”   秋西槿眉心一皱,苦大仇深:“如何将力气都运到掌上,这一点却顶难!我练了这么久内力,身子精力倒是愈加充沛,但却从来做不到这点。”   东木染表情严肃,步入正题:“江水入海,乃是有道可寻,身上穴道亦是如此。只要你疏通全身气脉,找到气力所循之路,加以引导,便能游刃有余,将其汇聚成力大无穷的无妄之海。”   秋西槿细心倾听,东木染缓缓道去。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这心力也不能一触即就。一老一少坐在枫树下,时间过得极快。   东木染看着西去的残阳,抚抚额头,打了个哈哈:“你自己再把刚才的领会领会。”   秋西槿还想问什么,见老爷子已靠着枫树打盹,便实在不好说什么。又打坐渡了半个时辰内息,天已完全黑透下来。   寇轩停下手中挥舞的木刀,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东木染身上,又在旁生了一堆火。见秋西槿似在深思,也不便多打扰,便意欲离去。   “轩轩哥!”秋西槿看着他的背景,忍不住叫唤:“你去哪里?”   娇嗔的呼唤让寇轩本能地停住脚步,回身将望了一眼,但见那两颗明亮的眼珠子,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,着人怜惜:“我回去做晚饭,你帮忙么?或者你继续练,待会和师傅一起回去吧。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不过又很勤奋地点点头表示可以学习做饭:“会一点点”。如今身心皆是疲惫,不若找些其它事情放松放松。   “那随我去吧!”寇轩的声音亦带着几分喜悦。   “好!”秋西槿往火里加了几根柴,有点不放心,“可是老爷子?”   “师傅睡醒自会回去。”寇轩似乎习以为常,说完便走,秋西槿亦急忙跟上他的脚步。   两人回到厨房,便开始着手准备晚饭,寇轩自拿了把镰刀劈材。秋西槿赶紧帮忙,他却不让,指了指桌上不知何时采摘好却没洗的野菜。   秋西槿立即心领神会,拿起野菜跑去不远处的井边,摇上两桶水清洗。   寇轩不放心地瞧了眼井边洗菜的女子,因为洗得太卖力,裤角都被溅出来的水弄得透湿,不由得心下一忧。走过去将她拉起身来,指着劈好的柴道:“去生火吧!”   秋西槿弯腰欲把水里的野菜拿出来,却被寇轩制止:“裤角都湿了,快去厨房生火吧,顺便烤烤!”   “哦!”秋西槿抱起柴,走进厨房生火。因为都是大根的木材,灶里的光线又十分暗,要点燃颇为麻烦。   “要先弄燃干草!”寇轩洗好菜,来到她身后指导。   “啊!”秋西槿正埋头苦干,没留意身后啥时进来了个人。抬头之际正碰上弯腰送干草的寇轩胸脯,不意用手摸了摸微疼的地方,脏手在额上留下一块黑手印。   寇轩把手中的干草递给她,很想顺道擦拭掉那额头的黑印,手抬到半空终忍住了:“用干草引燃。额上有点黑……”   秋西槿点头“哦,哦!”应了几声,随意挥袖抹了抹额头,又乖乖地俯身去点燃干草,借着草火再引燃柴木。虽然弄了极久极费劲,终灰头土脸地完功。   火一生起来,寇轩便将淘净的大米锅,架上火上蒸煮,接着便是切菜。   秋西槿第一次见人将一把菜刀耍得游刃有余,忍不住将两跟切好的菜根放在手里比划:“轩轩哥,长短都一样哦!”   并非荣辱不惊的年纪,受了夸奖心中还是挺乐呵的,寇轩淡淡弯起嘴角浅笑:“若不切成这样,那我日日练的刀法岂不是白练?”   秋西槿把锅刷干净,等待着观望炒菜的程序。   寇轩指着厨柜上的几个坛子:“这坛子里是用油保存好的老虎、狼、狐狸、山/鸡肉,你今晚想吃哪种?”   口味这么重!秋西槿干干笑了一声,指着山鸡坛,“我喜欢吃鸡肉。”至少这个和平日的饮食比较相近。   山/鸡炒野菜,虽卖相不咋样,还是冒着缕香气。饭菜刚上桌,东木染已踏着菜香归来,一分一秒也不差。   秋西槿尝了一口,有点咸了,不过裹裹白饭尚能下口。   东木染会在吃饭时,说一些曾经的江湖之事。有趣的事情常常让他们捧腹大笑,惊险的事情也不少,让两个小朋友吓得提心吊胆。   饭后,秋西槿收拾碗筷,随着寇轩来到井边清洗。为避免她再次把裤角弄湿,寇轩指派她在边上看着就行。   秋西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,无所事事地折了一朵小野花在手上把玩。   “你喜欢漂亮的花?”寇轩瞥见她手中的花,找了个话头开启聊天模式。   秋西槿点点头:“还行吧!”   世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,这一点秋西槿并非完全同意。比方说,这块大青石旁还有其它野花,再不济还有许多杂草,她却偏偏选中手中这一朵,便是因为第一眼便合了眼缘。   眼缘这个东西很奇怪,也许它不是最漂亮的,但却是自己最喜欢的。世间,许多刻苦铭心的情念便是如此,一眼一辈子,原本以为是一场美丽的邂逅,却没成想光阴似箭,终是花随风零的结局。   寇轩将洗好的碗一个个落好:“等会我带你去欣赏更漂亮的花。”   秋西槿干脆地应承:“好啊!”   简单时光   借着月光,秋西槿小心翼翼地紧跟着寇轩的步伐。一路上忧心着脚下是蛇还是坑,是以一边惶恐一边缓缓下脚,忍无可忍终问道:“为何不打个灯笼?”   “师傅说,打着灯笼,虽能照亮前边的路,可眼明了心却盲了,辩路要靠心而非眼。”寇轩放慢习惯的快步,温语提醒着横石坑洼。   这样的歪理!?是不是建立在山里物质匮乏的基础上,而找寻的借口?秋西槿无法埋怨,只得入乡随俗,小心地从落在地上的零碎月光来辨识凹凸不平,以免磕碰绊倒。心里转过一念,莫非寇轩的蓝色眼眸便是这么练就的?比如蓝眼睛的猫便能在黑夜中畅通无阻。   不过借着月光,秋西槿也逐渐习惯四周黑暗。看着前边的背影,一时八卦心起,脑中疑窦丛生。比如,明明耍得是不容小觑的刀法,为何选用廉价的木刀?心中想到,便脱口问道:“轩轩哥,你为何要舞一把木刀?”   寇轩踢开脚前几块碎石:“我在等一把好刀,一把和木刀一样的好刀。”   不回答还好,答案仿佛一个更大的坑,弄得秋西槿愈加疑惑:“好刀大多金刚淬炼而成,像木头一样?什么意思?”   寇轩微微一笑:“不管是金刚还是青铜刀皆太重,我的刀法贵在快。若要快,自然不能因刀太重而拖了后腿。所以在等一把与那木刀轻盈的好刀。”他随意地折了根树枝,轻手挥舞了几下,言语中有些许期待:“在未遇到之前,只能靠那木刀练就手感。”   “原来如此!”秋西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   走了半个时辰,便见黑暗中闪着莹莹红光。待走近,红光越来越亮,犹如点了盏盏小灯笼。秋西槿惊奇地发现身前闪着光亮的,竟是一朵朵红色的花盏:“这花居然会发光?”   “是啊,这种花很特别,只要光线弱到一定程度,便会自行发出光亮。”寇轩蹲下身采摘了十几朵,包在一个白布袋里,微笑着递给她,“刚才还埋怨没有灯笼,现在送你一个吧!”   “呵呵,大约它们太怕黑了吧!”秋西槿提着彤红的花光袋,欣赏其它的花朵,果然有许多稀奇物种是没见过的。更想不到笮越山还有这么一大片平坦地势,能种下各色植物。   “这个是最近开的。”寇轩蹲下身子,摆弄着一串如铃铛的花盏,累累颜色各异的花盏摇曳风中,幽香阵阵。   秋西槿用力吸了一口气,清香入鼻,精神亦为之振奋,“模样长得像风铃,要是会响就更好了!”   真是个思维漫无边际的女子,寇轩忍不住笑道:“这是不会发声的风铃花,不过有一种竹筒花,风刮过的时候倒是能发出如笛子的声音。”   “在哪?”秋西槿好奇地四处张望。   “已过了花期,要等明年咯。”寇轩借着彤红色花光,注视着她的侧颜,脑中晃过“人比花娇”四字。   “唔!”秋西槿是个急性子,说到什么便想看到什么,此番不由得有点失望:“看来我错过了不少东西。”   寇轩悠悠点点头,指着前方一大片空地:“前段时日刚把稻谷收割完,若是稻穗成熟的时节,能看到成片的金黄,也是极漂亮的。”   “我喜欢金黄色!”毕竟跟金子一样的颜色,都具有诱惑力。秋西槿看着那片空地,好奇问道:“山里吃的都是自种的么?”   “种点主粮!”寇轩指了指另一边,“看到那片青色的叶子没?地下种的是萝卜!”   “哦,我还没拔过萝卜呢!”秋西槿蠢蠢欲动地跑向前。   寇轩笑着抬手止住她的去路:“现在还小,再等两三个月吧,到时给你拔个够!”   “咦,这个不是山参么?”秋西槿掐灭拔萝卜的心思,晃眼看见一块长石上,摆着两根山参。但识药本事不强,也不知它们年岁多久,价值多少。   寇轩点点头:“对!上个月挖到的,放在这里阴干!”   “这山里很多么?”秋西槿兴致勃勃地看着它,小小一根山参,听说要价钱很高。这番一念,便觉眼前躺的是两块黄灿灿的大金子。   “怎么可能!”寇轩苦笑,手不自觉地握紧,“为了挖到它,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手都弄伤了!”   秋西槿脸色掠过一丝困惑:“为啥花这般大力气挖它,是老爷子需要么?”   “师傅倒不喜欢这些东西,用处嘛,以后你会知道的!”寇轩卖了个关子,也不多解释,带着她去瞧其它的花草。   秋西槿随着他转了一圈花园子,十分惬意,“未上山之前,还怕这里的日子无聊,想不到却有如此多的新奇东西!”   寇轩笑了笑:“山里人烟罕至,所以平日里是要多找点事情打发。”   灿红的花丛中,两人有说有笑。大凡有关植物的问题,寇轩都能回答出来,还会说些相关故事。   时下正是菊花盛放的时节,秋西槿坐在各色菊花旁,不甚文采的她想到了一句诗: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!”想不到如此寄情花草,身上的诗情画意味都浓了,大约是因为由景生情。会不会呆久了,走上弃武从文的道路?愈发觉得这趟笮越山之行值得,遇到博识的一老一少,让自己开阔了不少眼界。   山里的日子简单而平淡,转眼已来了快一月!一日掌灯时分,吃过晚饭,趁着寇轩去洗碗。东木染将秋西槿叫到身旁,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轻语:“明日不用练功了!”   难得严厉的师傅好心放假,秋西槿却未有喜感,反觉晴天一霹雳。就好比打工仔听到老板说,明日不用来上工,潜台词便是彼此关系到此结束。如若遇到坏心老板,还要担忧那个月的工钱结不结得清,实在是无喜可寻。   秋西槿心下一阵担忧,难道是老爷子嫌弃自己,不愿意再教?十分不解,战战兢兢地反问:“为何?”   东木染望着天上的明月,温和道:“明日是寇轩的生辰!我一老人,不知怎么帮他庆祝,明日你多费心让他高兴高兴!”   秋西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,只得点点头。心中暗思,因为母亲生了自己后,身体愈加不好,三岁便过世了。也就是记事起,自己从未庆过生辰,哪里晓得如何庆祝?不过,这是东老爷子第一次郑重交代的事情,怎么也得完成漂亮。   话说寇轩和东老爷子是个什么关系?秋西槿刚想开口问,周遭早已没了人影。这稍稍低头沉思的间隙,竟然铺了个空。   翌日,秋西槿早早地爬起床,本还欲睡,愣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强驱走了瞌睡虫,迷迷糊糊地摸索到厨房。   虽然经常在晚餐的炊事上帮寇轩打下手,却对每日早晨一起床便能吃到到他做的早饭,有点过意不去。思虑再三,决定做个美味的早饭作为庆生礼物。   需知吃了许久的馒头,味蕾实在无味。昨夜已想好了菜谱,就让美好的一天从舒心的早饭开始吧。   然而刚走到厨房,火上已经蒸着馒头了。唔,又是那个味道,又是那屉蒸笼,又是那一个个拳头大小冒着热气的馒头。秋西槿扶墙哀叹,想要改善个伙食怎么那么难?   只是诧异地看着四周,现在才五更天,寇轩是已经起了还是昨晚就蒸好在这?匆匆洗漱完毕,便寻去他的屋子确定答案。   屋里黑灯瞎火,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,可若在睡又是谁煮的早饭?秋西槿站在屋外,纠结着敲门还是不敲门。耳后的醇厚声音打破寂静:“怎么了?”   秋西槿吓了一跳,回首见到寇轩正站在身后,发上有薄薄的水雾,好似刚淋了一场阳春三月的细雨:“你是没睡?还是起得那么早?”   “早起了!”寇轩推开门,看了眼还杵在门外的她:“进来么?”   她点了点头,跟着走进去。寇轩点燃桌上的烛芯,照亮四下。   秋西槿环视一周,屋子的格局与自己住的无异,只是屋内整整齐齐,一尘不染。憋了一眼床上方整的被褥,内心冒出一丝羞愧,自个是从不会将床铺整理得如此井然有序,忽略尴尬,转为正题:“你怎么起那么早?”   “早起来看会医书!”寇轩答得自然,仿佛是一件长久习惯的事情。   “是这本么?”秋西槿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一本摊开着的《草木解本》,随手翻了几页,但见书里是密密麻麻的字体和标示。   “嗯!”寇轩点点头:“看完后就去煮早饭,然后去园子看看我种的一些草药!”   “研究草药干么?”秋西槿虽已知山里大多自给自足,花园子逛过几回,却一直没往远走,只晓得还有几块种草药之类的地方。至于种了什么药草,一时也还没来得及去深究,确切地说也没啥兴趣。   “居在这山中,有个病是没人看的,所以一切得靠自己,况且师傅收藏的医书确实不错。”寇轩喝了一口水,见她爱不释手地翻着那本子,便推荐道:“这本我看完了,挺好的,你想看便拿去!”   秋西槿赶紧合上书本,受岐朷教各路胸无点墨的汉子影响,自小是一看书就会头疼,嘿嘿笑了两声:“我可没兴趣,你会医术就好了,就不信我病了你不帮治!”   “你……方才站在我屋外干么?”寇轩被她脸上调皮的笑容打动,心下暗思,别说帮她治病,不论什么要求都会尽力满足。   秋西槿有点为难:“今日是你的生辰,本想代劳你煮个早饭来庆祝,如今……可不知道该怎么办?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?”   “陪我下山!”寇轩站起身,取下一个挂在墙上的包裹背在身后,显然是早有准备。   “啊!?”秋西槿倒从没想过,过生辰还有下山的福利,心里不禁盘算着自己的生辰和下次下山的时间,貌似还很遥远。   “马上要入冬了,下山去买些需要的东西!”寇轩边说已边走到屋外,见还呆坐在屋内的她,皱了皱眉头,“你若不愿去,就好好留在山上吧,要我帮你买点什么回来?”   “去去去,我陪你去!请你去吃最好吃的东西!”秋西槿更是心痒,别说他这么主动邀约,就是他不邀请,自己也肯定如跟屁虫般贴着,要知这山中生活真是太安静了!来来回回就见两师徒,身上的人气味都少了。此番下山定要好好接点地气,以免不小心修炼成山/妖!   “请我吃好吃的?”寇轩深挖着她话里的潜台词,“你的意思是,我平日做的不好吃?”   秋西槿干笑不语,假装没有说过,也没有听到什么。不过轩轩哥做的饭菜确实很一般。这也不怪他,做菜这种活,有人煮一辈子只是弄熟而已。其实换个角度想,能弄熟就很不错了,总比生食拉肚子强。很多时候,自己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,所以没得挑剔的时候也不会埋怨太多。   下山闲逛   匆匆吃过馒头,给东木染留了张纸条,天色蒙蒙亮便迫不及待地下山。两人仗着不错的轻功,寇轩又极为识路,只消一个时辰便来到山下集市。   集市上人来人往,叫卖杂耍,十分热闹,与笮越山清心寡欲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。秋西槿一时没控制好激动的情绪,似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,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热情。   寇轩却带着她先来到一家药铺,将包裹摊开,里面是花园子里见过的那两根山参和一些其它的草药。   显然是熟客,郎中麻利地称量,笑道:“小哥这次居然采到两根山参!?按理说天气渐冷,挖参应该越来越不易才对!”   寇轩抿着嘴,并不打算答话。这个郎中有点话痨,若是接上一句,便是口若悬河,没完没了。自己以前没少遭过罪,是以如今无论他说什么,只打算“恩,啊!”几字晃过。   郎中习惯了他的沉默,但话痨并非浪得虚名,贵在能锲而不舍地寻找话题。看了眼一边四处随意瞎看的秋西槿,含笑体谅:“想必是娶了小娘子,开销大了吧!”   “快结账!”寇轩催促的话语虽凶怒,面上却仍旧是常色,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。   郎中被震得立即去钱柜拿银两,不敢再怠慢玩笑。实在想不通,为何有人不喜欢聊天说话?   两人出了药铺,便一路闲逛闲买。   秋西槿这才明白山参的用处,笑道:“原本以为你挖山参是有什么大用处,原来只不过为换点银两?”   “没银两怎么买东西?”寇轩背着双手信步走着,也不知怎得,心里老想着方才郎中口中的“小娘子”三字。刚才她听到么?作何感想?   “没银两是不能买东西,不过凭你我的本事,弄些银两还不简单?去哪个财主府邸……”秋西槿狡黠地笑了笑,语气中带着怂恿。   寇轩文绉绉地回了句:“君子爱才取之有道!”   “好吧!”道不同不相为谋,秋西槿怯生生地将胸中打劫计划泯灭。左顾右盼了会,突发灵感,决定引出点自己一直比较好奇的话题,草草打了个腹稿,便道:“若是老爷子给点零花钱使,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挖山参了。”   寇轩顺着她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师傅身上没有银两,却有许多值钱的玉佩。其实他曾给我好几块,可是我舍不得当掉换钱,都留着!”   “你们师徒感情很好!”秋西槿的话有点儿抛砖引玉,意图拉扯出他两的关系。仅仅是师徒?寇轩的父母呢?   寇轩目光炯炯,淡笑道:“自然很好!我是师傅养大的,师傅就是我的再生父母!”   因为不知详情,也不好插话。秋西槿安安静静地等待下文,兴许会听他顺着说下身世。诚然自己很八卦,只要他愿意说,她便乐意听。然而,并没有后续。   于是,只能将好奇心转变为购买力,沿路的摊贩叫卖得起劲,秋西槿也买得起劲。各种口味的糖果,该买便买。寇轩就地买了个大竹篓,微微笑地跟在身旁,静默不发言,只适时地点点头给予肯定和鼓励。   “我要吃苹果,吃了苹果平平安安。”秋西槿走到一个摊贩前,要了六个苹果:“果子吃完后,把里面的籽埋在地下,以后咱们就可以不用下山买咯。”   “你可知道一个苹果籽生长到能开花结果,得多久?到时你……”到时你早离开了!寇轩顿住话,不愿说出下文。好像不说出来,那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!虽然她才来一个多月,却觉十分亲切,也早早习惯了每日能看着这个漂亮可爱的少女。若是她离去,心中定然万分不舍。   “到时怎么了?”秋西槿没心没肺地咬着果子,并没有无端想到离别的情绪。她从小到大洒脱惯了,没有那么多杞人忧天的神思。   “没什么,只是笮越山的气候不适合种苹果。”寇轩含糊地解释。   “桃子呢?”秋西槿本打算寻找最爱吃的桃,又不禁自我否定地笑了笑,如今可不是桃子的季节,看来要等到明年了。   “快入冬了,购点冬衣回去吧!”寇轩在前头带路,领到了一家衣铺。   秋西槿一眼便看中了件白毛披风,忍不住立即裹在肩上:“怎样?”   寇轩眸光停滞,只觉眼前之人,犹如雪天里走出的一位仙子,茫茫纯白中越发显出身上钟灵毓秀的气质。任何赞美的言语,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。   秋西槿见他不吭声,自我否定地脱下来:“不好?看来白色不适合我,还是选黑色吧。”   寇轩低垂着眼,怕是再多看一眼便收不回目光,假装无意地应了一声:“其实很不错!”   “嘿嘿,我也觉得不错!”秋西槿想象着鹅毛大雪天,若裹上这件白披风作掩护去打猎,应该不容易被察觉,定能满载而归。   其实两人口中的“不错”并非一个意思。他想说的是好看,而她看中这披风,完全是因为想到冬季大雪天,穿着白色的衣物更应景,更适宜伪/装。   寇轩见她左挑右选,不知还要花费多少时辰,想到还有许多未买的必需品,只得道:“我去东街买点东西,你买完就坐在这等我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埋头苦选,太贵的不能要,太丑的也不能将就,东挑西拣才捡了几件合适的。忽然瞥见柜台后挂着一顶羽毛帽,忍不住拿起来赞叹:“这个帽子不错哦!”   店小二笑着回应:“这是用孔雀的羽毛编织而成的,不过已经有主了!”   “有主了还放在这卖!”秋西槿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,觉得挺新奇。   店小二只得强行伸手去拿:“不是卖,是客人说大约这个时辰来取,所以先拿出来摆着!”   “什么客人?不来取就是不要咯,多少钱?”秋西槿轻巧避开店小二的抢夺,戴在头上,对着镜子照了照,越发喜欢了。   “你敢戴我的帽子!?”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孩夺门而入,后面跟着五六人,她尖锐地叫声能把屋上的瓦片震下来:“快取下来!”   “唔!”秋西槿估摸帽子的主人来了,只得取下递过去:“不好意思了。”   “哼!”女子劈手将帽子打在地下,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:“被你戴过,我才不要了!”   “喂喂,用得着这样么!”秋西槿拾起帽子,弹了弹灰:“店小二,是她说不要的啊,这帽子我买了!”   “你,你!”女孩手胡乱地指着她,一连骂了几遍:“你不要脸!”   惊讶此女骂人居然不用换气,秋西槿悠悠反问:“脸面值个多少钱?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女子身后跟进来的一个白衣少年,忍不住笑道:“有趣!”   “哥哥!”女孩呜咽地扯着少年的衣袖:“你帮我做主!”   “好了,是你说不要的,咱们再另订一个就好了!”白衣少年嘴上宽慰着少女,脸上却抱歉地对着秋西槿微笑。   “哼!”女孩得不到哥哥的支持,只得胡乱地对周遭人狂骂了一番,尤其针对店小二的不得力。最后气呼呼地离店,身边的几个奴仆亦匆匆地跟着离去。   白衣少年却停留于店内,秋西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他只回笑道:“姑娘自便,我随处看看!”   店小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,赶紧麻利地包好了帽子,递过去:“五十两银子!”   “什么?”秋西槿睁大眼睛,以为自己听错了,不过从小二面上的三分鄙视之色,已洞察到了绝无所错。   “我帮这位姑娘给了!”那少年似乎看透她囊中羞涩的困境,大方地掏出袖中一包钱袋放在桌上。   他的举动并没有让秋西槿受宠若惊,只觉无功不受禄,虽不舍亦好强地拒绝:“不用,我不要了!”   少年拿起帽子双手递过去:“我送你这顶帽子,可不是白送,只需姑娘帮我办一件事!”   秋西槿强忍接住帽子的手,冷冷应了一句:“爱莫能助!”   少年并没有因为被拒而生气,俊朗的容色扬着笑意,“姑娘都还没听什么事,怎么知道帮不了?”   秋西槿觉得这少年好生烦人,不想再搭理。只自顾跟店小二算好其它衣服的帐,抱起买好的冬衣便夺门离去。   少年步步紧跟,将帽子扣在其头上:“我叫郭信,姑娘可否留个姓名?咱们交个朋友……”   “那就看你追得上我么!”秋西槿将帽子丢还过去,正盖上他明亮的大眼。立即施展轻功,头也不回地狂跑。   只听到后边隐隐约约的叫嚣:“姑娘,我一定会找到你的!”   秋西槿实在想不通此人的心境,找我干嘛?又没欠你钱!确定已甩掉后,才停下脚步,惊觉这一下光顾着跑,怎么去找寇轩?还好一转背便见到了心中所想的人,“你……怎么知道我在这?”   “你在街上疾跑,后面还跟一个拼命叫‘站住’的少年,想不叫人注意都不行,所以一直跟着你!”寇轩上下打量她,确定她没受什么伤。   “哦,还好我动静弄得大!”秋西槿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乱发。   寇轩疑惑问道:“怎么了,那少年?”   秋西槿将自他走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,便又吵着要去听戏。寇轩本欲阻拦,却又耐不过她的央求,两人一同来到茶楼听戏。   因着来时茶楼已人满为患,好不容易才寻了张长凳,两人并肩坐在台下看戏。台上演得是佛主度化妖的故事,锣鼓锤敲引得众人拍手喝彩。秋西槿嚼着糖葫芦串,看得津津有味。   她自小就爱看戏,推己及人,想必他也该喜欢。她想这场戏就当做送给轩轩哥的礼物。虽然她没有包场,门票还是花他的钱。不过送礼不就是贵在心意嘛,其它都是浮云。   寇轩对这种捉妖戏向来不感冒,只觉得妖仙各自逍遥,为何惹出个感化之事。却也鬼使神差地安静陪坐着。或许只因她在看戏,自己在看她?戏不迷人,人自醉。   有客造访   等到听完戏,再出茶楼,已是晚霞漫天的暮色时分。秋西槿不由得有些担忧:“轩轩哥,这么晚回去,老爷子会不会责备?”   虽然超出了预设的回山时间,但见她满脸忧色,寇轩立时心软如棉。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,只微笑着安慰:“师傅只会因为我习武或医术学不好时,说上两句,其它事情不会管太多。”   秋西槿一听,脸上乌云逐渐散去,不过马上又隐隐伤神:“但是,今日没人在家煮饭,老爷子会不会饿着?”   “师傅又不是不能动,饿了会自己煮,你这瞎操什么心。”寇轩说完便拉着她快步离去。两人一路疾行,赶到笮越山时已是夜色浓浓。   秋夜的温度降得特别快,何况是荒野山林。秋西槿却觉得寒意四起的并非晚风,而是未知的危险,比如出外觅晚饭的虎狼。忆及迷路那时,每到黑夜,都是乖乖找个小山洞躲着,半步不敢外出。   “夜间行路多加小心!”寇轩刚说完这话,便有两声虎吼应景地传入耳中,真是担心什么便来什么。   “大虫!”秋西槿心有余悸,月前的遇虎之事漫上心头,这该不会是上次追捕自己的那只吧?若是的话,真真是冤家宜结不宜解!   “上树躲躲!”寇轩将背篓卸下给她,一边密切注视四下,一边谨慎交代:“千万别下来!”   秋西槿不安地看着他,望着夜色中愈来愈近的大影。一阵冷风抚身而过,带着声音有些战兢:“可是你一个人……要我帮忙么?”   “相信我!”寇轩拔出腰间的短刀,见她不动,不免着急地大力推了一把:“我又不是第一次打虎,你留在下面,只会拖我后腿。”   “小心!”秋西槿自然知晓他是关切自己,才会如此说。不过,不可否认,言语虽有点刺耳,却是实话实说。也不多加纠结,跃上一颗结实的高树。   寇轩提刀飞身而去,猛虎的体格大他许多。不过就是体型大反而使自己更好地发挥灵巧的身手。急速地跃到它的四周,不停更换着方向,再适时给上一刀或一脚。   老虎也不是吃素的,全身扑来。见着嘴边的肉闪来闪去,又吃不到,不免急躁。虎爪凌厉地左划右抓,数十颗矮灌木被它拍得七倒八歪。   寇轩身形矫健,倒也及时躲避。乘着老虎一时气衰,闪到其身后,用力一刀。老虎吃痛嘶吼,将身子猛地一甩,险将寇轩弹飞。   秋西槿在树上看得惊心动魄,扯了一根树枝,握于手中,随时准备施以援手。   寇轩大汗淋漓,与猛虎斗得难舍难分之际。一支利箭从前方飞来,正中它的脑袋,贯穿前后。可见射箭的人,不仅准确,力道还出奇的大。   老虎跌坠于地,弱弱挣扎了一番,便只剩下微弱的出气声。寇轩未敢立即松懈,给它劲脖处补上了三刀,方才放下心来。   一个汉子领着一个少年从前方树林中走过来。为首的大汉,左脸颊有块长长的刀疤,看起来很吓人,说话却颇有赞许之意:“功夫长进了。”   “秋叔叔!”寇轩兴奋地唤了一声,招呼秋西槿下来,亦快步走向前去。   “倒是又长了不少个子。”汉子笑着抚了抚他的头。来人姓秋名炉,乃是东木染的江湖好友,无聊之际便会来此喝杯茶,下盘棋,再顺道说说外边的情况。是以,与寇轩熟得很。   “当然了!”寇轩笑着挠头:“秋叔叔又有快一年未来,这一次住久点,多指导我的刀法!”   秋炉打亮火折子,取下身后的包裹,翻出一把短刀递过去,“你的礼物。”   那把短刀,初看起来很普通,铁刃楠木柄。细看才能觉察,刀背虽如普通的宽厚,刀刃却是薄如柳叶。   寇轩的刀法贵在快,所以不能提太厚的刀,可是过薄的又易折断。是以这种厚薄相称的,十分适合他。接过刀,便迫不及待地舞了舞,兴奋地笑道,“很轻,很好!”   “喜欢就好!”秋炉哈哈大笑了几声,像是自己收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礼物。   寇轩回刀入鞘,看着一直不吭声的少年,“秋叔叔,今日怎么带了个小孩过来?”   那少年似乎不喜欢被称为小孩,稍稍瞥了瞥嘴,却也极涵养地没有回嘴反驳,反而淡淡道了一句:“你们好!”   秋西槿回了声招呼,顺道打量了会那少年。淡然的面容上是精致的五官,姿容不仅是俊而是美。心中不免惋惜,若是个女儿身该多惹人喜欢啊!身上着的是品质上好的绸子衣裳,不用猜也看得出来自于有钱人家,但又非暴发户的那种。因为总觉得他身上透着累年积展下来,深入骨髓的规矩得体,仿佛极为有教养的官家子弟。   最吸引眼光的是,脖子上吊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血珀坠子,琥珀通透明亮,在光折子的照射下愈加鲜红。细看发觉,珀里含着一枚四瓣小花,更显雅致。秋西槿不由得目光流连,但觉那珀子越看越喜欢,忍不住问道:“你这珀子哪买的?倒挺漂亮的。”   少年偏头正对上她的视线,顿了顿,微语答了一句:“不是买的。”   秋炉笑着解释:“珀子可遇不可求,不是想买就能买的到。这个珀子是东木染妻子的,后来传给他女儿,如今自然传到他的外孙身上。”   秋西槿瞧了眼那少年,心里喃喃嘀咕。从秋炉的潜台词,可推测他是老爷子的外孙!不过实在有点不像,这不像主要是第一眼的外形。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,脸庞却清秀柔净,若说美冠如玉也不为过,丝毫没有东老爷子仙风侠者的骨感。是不是血脉这种东西,传得愈多代便愈会出现偏差?   秋西槿专注地想了想,再回神时发现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掩盖内心方才纠结的想法。少年却没有回笑,赶忙偏过头,眼睛装忙看向别处,眸中的小慌乱一闪而过。   四人一道回阁,秋炉滔滔不绝地说着近来江湖上的奇闻奇事,寇轩和秋西槿不时附和。倒是那个少年极少开口插嘴,像是在用心听,又像是在走神想自己的事。   东木染正茶水配馒头地享用着晚餐,见有客进门,手中半个馒头立马塞进嘴里。晃眼扫了一扫,目光落在那白净少年和他胸前坠着的血珀上。   众人只觉得一阵微风抚过,便见东木染已半蹲在少年的身前,上下打量了一番,“你是?”   少年先是愣了愣,也不着急着回答。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白发老头,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,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   秋西槿看着性子沉静的一老一小,才觉得这少年身上某种气质,倒真真与东老爷子像得很,比方这般淡定的认亲过程。   曾看过许多戏曲,但凡亲人相见或是抱头痛哭,或是持手相看泪眼,总不能就这么死死盯着彼此,却没有半句台词。当下,不免觉得有点冷场。   “他是你外孙!”秋炉轻咳一声,破了尴尬:“东媛媛叫我送他来学点本事。”   东木染将手搭在少年肩膀,轻轻拍了拍,回首笑问:“媛媛还好吗?”   “一切都好,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多学点本事,所以……”秋炉似乎在斟酌言语,一时将话生生断了。   东木染却未在意,对着少年问道:“叫什么?”   那少年刚想开口,却被快嘴的秋炉接话:“周岁抓的是一把刀,所以小名就叫晓刀……”   “哈哈!”东木染乐呵呵笑道:“晓刀,这名字好啊。”   秋西槿想跟着笑,又不好意思笑出来。心道,晓刀算得上哪门子好名?这东老爷子也有今日,要热脸贴个冷面娃子身上。   秋炉也没继续往下介绍那少年的大名,心想这祖孙两在一起久了,自然会知,何必把所有都说出来。   “我姓姜,复名玄斐!”少年结束了沉默,弯起唇角笑的时候显得特别乖巧:“外公好!”   东木染对这声外公十分受用,笑声越发大了。秋西槿自上山来,从没见过老爷子笑得如此开怀过,也不免受起感染。不过心中想到父亲,又是一阵难过,也不知父亲如今怎样?   秋炉在笮越阁住了三日,又是拉着东木染喝酒,又是吵着比试几招,每日都是一阵闹腾。待他独自离去,山中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。   日子静静地过去,除了多一个人,变化的就是习武之地,从枫树林迁到了桂树林。时值桂花绽放之际,浓郁的花香盈满鼻尖。据说在桂花飘香的地方,更适合武力大增。   寇轩和秋西槿依旧每日习武,姜玄斐亦是跟着。   东木染兴许是个好外公,却并非一个好师傅。所有的东西只爱说一遍,解释也不多。道了些身上穴道准位,择了一册武学本子让姜玄斐自看了一月有余。   所以桂花树下常看到这样的情境,寇轩全神贯注地舞刀,秋西槿满头大汗地运气通脉。白净少年心无旁骛地坐着看书,双眉紧锁地思索,倒也不失气场。   秋西槿发现,自从那外孙来了后,东木染教授武功之余,减少了瞌睡的时间,竟然常常守着他们练到满天星光。虽然还是不多说话,或者偶尔说上一句总要人思考半日的指点。不过,身上孤独寂寞的感觉日益减少。   陈年旧事   除夕对于普通人家来说,意味着热热闹闹地杀猪宰羊,好好团聚吃上一餐。而笮越阁没有自养的猪羊,只得寻些其它动物打牙祭。   东木染建议捉只大虫,寇轩和秋西槿立即默契地连连摆手,提倡保护野生动物,实则已经腻味。直抒己见,既是过年,就该好好重视年夜饭,许多人辛苦一年不就是为了这顿嘛。万不能如平常一般,那就太没年味了。   姜玄斐安静地坐着,没有任何意见。其实他确实是一个好养活的乖巧少爷,桌上摆什么便是吃什么,不挑食也不多废话。   东木染早过了追求美食的年纪,如今吃什么都是一个感觉。忆及以往与寇轩两人过年时,多是掌灯吃面,面里加些应季的猎物,好像也没什么不妥。不过今年人气是以往的一倍,不好胡乱打发,决定尊重娃娃们的意见。   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堆满灰尘的菜谱,拍了拍摊在桌上:“这是一位专给皇帝做膳的老厨写的,你们自己挑吧。”   “老爷子的藏书可真够广啊。”秋西槿赞叹了一句,也懒得问册子的来历,江湖中谁的能力高,谁的藏品自然也多,在东木染这表现得尤为明显。笮越阁有一个屋子,堆满了箱子,箱子里是各种书籍。天文地理,刀耕火种、诗书琴谱等等,涉猎广泛,应有尽有。   秋西槿翻开菜谱,果见许多听都没听过的菜名。这段时日,在帮寇轩添柴加火的两月以后,她就成功地将掌勺的活儿抢过来。   因为寇轩自吃了一次秋西槿做的饭菜以后,味蕾一下就被激活,连连赞叹。虽端正架子不至于热泪盈眶,但心中感慨颇深,深刻地意识到以前做的东西实在不堪。于是很自知之明地引退,转做生火等打下手的工作。   秋西槿细细看下来,菜肴都不错,奈何皆需繁复的佐料和炊具,也没有几样真正适合这里简单的厨房条件。斟酌再三,考虑了山上的条件和存物,终选定三个菜色,辣子鸡丁、蒜香羊肉、栗子闷鱼。   菜单定下来,分工也立马明确。寇轩和姜玄斐下山采购缺乏的食物原料,秋西槿和东木染则留在山上做准备。   秋西槿麻利地刷锅洗碗,犹豫了片刻,还是直接问道:“老爷子,你和阿斐的母亲到底有什么隔阂?”   从来都觉得父女之间是无隔夜仇的,况且还是老爷子这样豪迈之人。肯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,才会在退隐之前与女儿断了关系。可到底是为什么呢?   “跟你娘一样,爱多管闲事。”东木染拢了拢衣袖,长叹一声,也不知叹的是事还是人,“媛媛嫁给的是一个官场上的人……”   “所以你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?以致于……”秋西槿没有说下去,当年此父女断绝关系的事情,曾听庄婆婆说过。那场最后的激烈争执,发生于东媛媛的婚礼上。东木染掐着准女婿的脖子,要他的女儿二选一。两个都是此生最爱的男人,该怎么选?   秋西槿吸了一口气,寒风透进心中。官场之人觉得武林人士蛮狠,所以一直利用各种权力压制。哪里有压迫必将会有反抗,是以双方的争斗一直不少。如今石敬瑭的剿灭手段,更令彼此互不相理,怨恨逐步加深。   东木染缓缓站起身,来回踱了几步,“我同不同意有用么?斐儿都那么大了!只是我和媛媛都是倔强的人,谁也不肯先低头,父女的关系,想必就只能一直这样僵着。”   “哪有不低头!若你女儿不示好,会把她的儿子送来这么?”秋西槿一针见血地挑出问题的谜底,却并非安慰的话。试想天下哪个做母亲的,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深山学艺?学武是幌子,搭个桥梁拉近关系倒是真的吧。   东木染翻起茶盏,微微吹了吹。脸上终是露出灿烂的笑容,虽是不说话,却似乎十分欢喜这样的说法。   秋西槿暗暗思量,且不说寄居于此,白白受了老爷子多少好处。作为前不久初来咋到的新人,觉得自己有义务像寇轩那样,担任照顾新人的任务。思来思去,都决定以后好好引导姜玄斐,努力地让他融入这个新环境,改善这爷俩的关系。虽然他貌似融入得很好,并没有什么不适应,自己或许是多此一举。   “那么轩轩哥呢?他的眼眸与我们的很不一样……”秋西槿有时还真羡慕寇轩那对蓝色的眸子,好看得像蓝色的玛瑙。人一旦眼睛长得漂亮,整张脸就显得特别迷人。   东木染皱了皱眉头,面色有些痛苦,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:“寇轩是一个故交托付的,只是那好友没来得及说他的身世就死了,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。”   “哦!?”秋西槿意识到此事也许是另一场悲剧,一时倒不晓得,该不该继续好奇地问下去。   “其实我跟媛媛断绝关系,并非真是因她要嫁的人。实则是为了让我的仇人不要去找她麻烦。”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终于宣之于口,东木染的语气透着无奈:“我故意在她成婚时大闹,惹的武林皆知我十分气愤,真是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!”   所有的一切,不过是自己有目的地顺水推舟。虽然过于粗暴,可是若不那样做,就不能放心地离开。   “老爷子的武功这样厉害,还怕谁?”秋西槿一时惊讶又不惊讶,其实也想过像东木染这样豁达的大侠,怎么会因为女婿是官场之人就断绝关系?就心灰意冷地退隐?一定是有深沉的特殊原因,只是他不愿深说时也不好追问。   “那年,为救带寇轩而来的那个故交,耗费了不少体力。”所有的无奈由那开始,将人事带入另一个方向,“耗些体力本也没什么要紧,只是那好友的体内带着一种毒,我在输内力时不小心也中了道。”   “什么毒这般悄无声息,竟然能骗过老爷子?”秋西槿不由得心下抽抖,带着身子打了个寒颤。   东木染曲起食指,扣了扣桌面,简略地说了两个字:“虚影!”   “虚影掌?”秋西槿被怔住了,洗碗的刷子掉在大锅里,溅出一滩水花。   虚影,十分对得起它的名字。它确然无踪无影,并非什么花草之毒,有迹可循。乃灵药宫的宫主,江令樰的独门绝技。因她从小学神农尝百草,身体里积聚的毒素不少。若要化解,便不那么容易。于是想了个法子,将毒素化于掌上,打在谁身上便传到谁体内。   “那怎么办,能解么?”秋西槿有点不安,像是心中已有了答案,却固执地不肯相信。   “江令樰的体内毒素积聚得太多,恐怕连她自己都辨不出掌上的毒,又如何去解?”东木染说得风轻云淡,却掩饰不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。   秋西槿沉默表示同意,“你那故交怎么得罪了江令樰,招来此等杀身之祸?”   “这就不知道了!”东木染神色黯淡,眸光渺渺,“在还没有更多人知晓我身体的情况下,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逃!”   江湖上混世,谁没有个仇人,特别是东木染这样的高手,宿敌更是数不胜数。若他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,仇敌联手攻击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并不怕死,却不想死在不该死的人手上,死得毫无意义。   秋西槿大约能想明白了老爷子断绝父女关系的初衷,不过亦是隐隐担忧,“就算断绝关系,一些人也会不顾道义,要挟你的女儿,逼你出来!”   江湖上有不成文的道德观念,只要言明断了亲属关系,便不再存在什么父债女还。但终归不可否认有不守道义的人,东木染也不是没想到过,但却不屑:“毕竟不顾江湖道义的只是少数!况且他们有何能耐闯姜府?我那女婿终归也不是好惹的,女儿武功也不低,有何惧怕?”   秋西槿赞同地点点头,不过想到一个人时,又不免操心起来:“一般人当然不能拿你女儿如何,但是您最厉害的对头,冷千宇呢?”   “我和他恶斗之前,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。兄弟之亲不可欺,是当年共同许下的誓言。”东木染笑了几声,内心最放心的反而是他,“他找我,只不过想一较高下而已,并非是要赶尽杀绝的仇恨。”   世上有句名言,了解你的也许不是你的亲人,不是你的爱人,而是你的对手。东木染对冷千宇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,他为人执着,不会违背曾经的誓言。且又十分高傲自信,定不会威胁已断绝关系的女儿来逼出自己。   秋西槿对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,实在难以完全理解。不过,倒是佩服东木染的胸襟,能屈能伸,不怕世人笑他藏头露尾。   东木染捋了捋花白的胡子,淡然道:“我就想多活几年,远远地照看着女儿!彼此知道都活着,就很好!”   “那么老爷子的身子,现下如何?”秋西槿看着他,隐隐心疼,要一条龙暗藏于沟渠,是何等难过的事。   “这些年到底缓过来许多,不过终归不可能完全恢复。”东木染默了片刻,含笑道,“其实在这山里也已住得习惯,走了反而不习惯。”须臾,缓缓微闭双眼,“可苦了寇轩,拼命学习医术,其实都是为了我,只是那只能徒然了。”   温馨岁月   姜玄斐跟着寇轩在集市上购置食材,大约是因为年关,集市上人山人海,大有水泄不通之势。向来喜欢快步走的他们,亦只得随着人流一步一个脚印,走得不免捉急。   各色物品琳琅满目,红色喜庆的对联,诱人的糖果瓜仁等等。不一会,两人的背篓都收获满满。   “寇大哥,咱们回去吧!”姜玄斐见背篓的货物基本满足需求,还超额了不少,但想应该足够。却见寇轩心事重重,一副不想适可而止打道回府的心思。   “等等,快过年了,得给师傅和槿儿买点新年礼物回去!”寇轩四处张望着,显然心里也没有合适的打算。   “买什么好呢?”姜玄斐亦皱起眉头,觉得这是个顶难搞的问题,选礼物向来是件费神思的事情。   “我打算给师傅买支箫!”东木染虽是一把年纪,却爱好吹箫,常常倚在桂花树下,独坐而吹。   寇轩在乐器店多番筛选,选了把上好的玉箫,本想一并解决了秋西槿的礼物,印象中她对乐器向来不感冒。终究下不了决定,询问身旁的姜玄斐:“你觉得女孩家喜欢什么?”   姜玄斐摇摇头,自己没有妹妹,所以不太了解少女的喜好。虽然秋西槿长得美若璞玉,却爱做男子装扮,行事说话豪爽干练,想必对姑娘家的东西也不是特别喜欢。   “她挺喜欢看戏的!”寇轩不自觉地想起上次和她下山,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神态,恍然大悟:“买点好看的话本子给她,定然开心。”边说边寻卖话本子的小摊,要了几本时下最流行的小说集。   姜玄斐见该买的都买好了,怕山上的人等得着急,轻声提醒:“该回去了!”   “等等,你的还没买呢!”寇轩笑看着他,像哥哥看着弟弟的愉悦心情:“阿斐,你喜欢什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姜玄斐倒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,只是不愿辜负寇大哥的好意,余光瞥见一家做糖人的小摊,印象中距离上次吃那黄橙橙的糖人已经过去好些年了,突然有了怀旧的心思:“糖人!”   寇轩忍不住笑了笑,但觉眼前之人不过个孩子,开心地领着他过去。   “小哥,你们转到哪个便要哪个的!”摊主指着一个圆木转盘,中间是根筷子大小的木针,盘上分成十二格,每个格上有一个物象。   “阿斐,你想要哪个?要我帮你转?”寇轩觉得眼前之人虽比自己年纪小,却挺有主见,顿了顿又道:“还是你自己转?”   “我自己来吧,要四个!”姜玄斐转动那木盘,灵巧的手转出自己心中所想,一个蟠桃、一只老虎、一朵牡丹花、一只猴子。   摊主手脚麻利,顷刻便将四物做好,特别是那老虎与猴子,做得颇有生气。   “请分开包好!” 姜玄斐在旁细心地交待着。   “好咧!”摊主扯了四张油纸包好,笑盈盈递过去,“下次再来呀!”   姜玄斐拿到后,首先将装着老虎糖的递给寇轩,“寇大哥,愿你在新的一年多打几只大虫!”   寇轩微笑收下:“好,承你吉言!”,见他收好另外三个,好奇追问:“你送师傅的是啥?”   “蟠桃!”   “为什么?”寇轩更为好奇,因为印象中师傅并不太喜欢吃桃子。   “我听闻,吃了蟠桃,能长生不老!”姜玄斐的声音低沉醇厚,言语似乎天生自带三分冰凉,此刻话音虽是一贯的淡然,却让人心头荡出暖暖的热流。   寇轩怔了怔,暖流驻心,一时不晓得再说什么。他希望自己力强斗虎,自然是祝愿武功更上一层楼。他希望师傅长命百岁,可见一片孝心。那朵牡丹必定是给秋西槿,女子谁不喜欢被赞如花般娇艳。那么猴子呢,为什么送给他自己的是猴子?   此时的姜玄斐,思绪早回到六年前。那时的他才六岁,跟着府里的管家出来玩,却莫名其妙地不小心跟丢了。   六岁的娃娃蹲在路边惆怅,晓得哭也无用,只得四处张望找寻。一个老人过来安慰他,还给他买了个小猴玩偶。虽然是不大的年纪,但他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个老人的模样,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亲切,来了笮越山后,才知道那是他的外公。是以,刚与东木染见面时沉默许久,脑中盘旋的便是此事。   他不知道那时的外公是碰巧路过,还是有意巧遇,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未知的时候被他跟着。他相信小猴是与外公的缘分,如今,希望这缘分继续,并长久。   两人赶回笮越山,便正式开始准备过新年。   寇轩和姜玄斐买了两筐满满的食材,足够秋西槿好好发挥。三道原定的美味菜肴搬上桌子。   动手之前,东木染交代寇轩点了一根竹竿。竹竿哔哔啪啪地作响,虽然闹腾,却增添了不少生机。   “老爷子,为何要燃竹竿?”这还是秋西槿第一次知道,年夜饭之前要烧一段竹竿。   姜玄斐自幼在家中见过,所以倒不稀罕:“我娘说,每到除夕之夜,都会有猛兽来搅乱,烧一段竹竿,能驱走它。”   “哦!”秋西槿才晓得民间有这样的风俗,其实也不能怪她无知。岐朷教竟是些教风粗狂的汉子,对这种燃竿驱兽之事不甚上心,实则寄望一根竹子不如靠自己的双拳。   “图个热闹吧!”东木染动起筷子招呼,“快吃吧,要不都冷了!”   三盘菜皆是色香味俱全,其中的辣子鸡丁最为抢手,姜玄斐更是吃得满头大汗。   “你吃不得辣么?”因着要把辣子鸡丁炒出川味,秋西槿油滚了许久辣椒,不过众人中,只有他吃得满头是汗。   姜玄斐扇了扇嘴中的辣气,大口喝了杯茶,“我自小肠胃不好,家里做菜基本不放辣,久而久之就不太能吃辣了。”   “那你还吃?”秋西槿看着他,递过去一杯茶。   “很好吃啊!”姜玄斐老实诚心地回答,因为从没尝过,反而更为吸引。   秋西槿微微一笑,表示很受用这句赞美,不过却制止了他的筷子转向那盘麻辣鸡丁,“不能吃得太猛,小心肚子疼。”   吃罢饭,众人舔着糖人,围着小火炉听东木染讲故事。今日讲的是歌女温娘,她的歌喉清婉迷人,天下无双。   因为温娘属于江湖人,所以从未被请去过姜府。不过,姜玄斐在家时也听过许多自号“阳春白雪”的歌曲,至今也没觉得有谁特别突出,好奇问道:“温娘的歌声到底有多好听?”   东木染眯着眼,像在回味什么,“当年只要温娘开口,就是再吵闹的小孩都能安静地听曲!不论你有多忙的事,都会放下手中的活,静静倾听。”   “我小时候也听过!”秋西槿开心地点头:“有一年袁教主过生辰,温娘被请来,唱了一曲,当时整个宴席未有一人敢说话,连平时粗鲁的汉子们都放慢了呼吸。”   寇轩惋惜道:“也不知那曲子有多好听?要是能听听就好了!”   “槿儿既然听过,便唱给我们听听!”东木染笑着怂恿。   秋西槿倒也不忸怩,点点头,张嘴便来了那首印象中的曲子。但毕竟是印象中的,加上年岁又已久远,记不全词跑点调调也该属于合理之事。   待唱完后,只见对面三人皆不说话,一致面面相觑地低首喝茶。一股尴尬之情油然而生,唱得太难听?虽然也知自己实属“下里巴人”级别,但他们的表情麻木,连评价都没有,是否连下里巴人都不及?   守完岁,东木染掏出三块玉佩,让三人各选一块。   秋西槿十分纳闷,老爷子为何这么多玉佩,听轩轩哥说过,曾被给过许多,如今又来?老爷子当真不偏心,只要送礼皆送玉佩,严重怀疑退隐江湖前倒卖玉佩的。   两个少年当然把先决权让给少女,秋西槿埋头细细对比了一下,准确无误地分析出这是三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,纹路和图案都相同,只不过玉的色泽各异,一块纯白,一块白中透碧,另一块带了些赤色。   秋西槿挑了带赤色的,但觉这白玉中透出的红,有一股温暖人心的感觉。尔后姜玄斐选了纯白的,最后一块被寇轩收入囊中。   东木染笑了笑,便起身去睡了。曾有人跟他说过,喜欢玉中带赤的人,单纯亦热情。秋西槿在这三人中,成长的环境最为复杂,但却最简单执着,或许真能将那失传的绝学重震武林。   冬去春来,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。   练武之余,东木染领着三人做农活。翻地松土,插秧除草,灌水施肥。   不过也有忙里偷闲的时候,比如春种忙完后,四人并排坐在湖边垂钓。风卷起几片残叶飘落在湖上的,悠悠转转。   笮越山有两处湖泊,分别是南湖和北湖,南湖里鱼草颇多,但凡有点耐心,坐上些许时候,总会有愿者上钩的收获。北湖的水来自笮越峰最高处的冰层,又处苍天树林之下,湖水历来清冷似冰。也不知什么原因,湖里寸草不生,没有一鱼。   四人在南湖坐上一些时辰便有满满的收获,当日的收获往往都是就地解决。东木染烤鱼的功夫是不错,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没少烤过,不糊不黑,恰到好处的香味。   残风卷走鱼香,东木染讲了江湖第一快刀的侠客,听说一把刀耍得快如闪电,稍稍眨眼睛就被人头落地!   秋西槿听闻,一脸羡慕:“好想见见他的刀法,到底有多快多狠?!”   东木染伸手拂去衣袖上的落叶,目光缪缪,眸光中含着复杂的神色,“轩儿现在练的就是他的刀法,以后轩儿练好了,让他耍给你看吧!”   笮越三侠   俗话说,没有比较就没有进步。是以三人常常会切磋一番,一则避免闭门造车导致停步不前,二则亦增长些实践经验。   今日,阳光明媚,东木染让秋西槿和寇轩对打试武。   秋西槿已经学会在掌上蓄力发出,但威力却不大。因着不太熟练,每每蓄力之际,门户一时守不好,往往被寇轩的快刀抢占了先机。   于是切磋中,一次又一次地被刀架在脖子上。秋西槿颇为不爽,辩道:“轩轩哥手中有刀,比我多一个武器,自然他的胜算大些。”   东木染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不置对否,反问了一句:“可知武学的最高境界是什么?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境界这两字太过高深,以如今的年纪是难以深刻悟到。就算掉书袋地讲上两句,也未必是真正的理解,所以还不如不说。   “是手中无剑胜有剑,掌中无刀亦有刀。”东木染暗施内力,周身吼出一股劲风,强风卷成一道急流,穿过身前四颗树身,留下拳头大小的空洞。   秋西槿合拢张大的嘴巴,就是手中有刀剑,也难以做到如此大的杀伤力。纵然对方的刀法一绝,也难以抵抗,果然高手对抗,拼的不仅仅是武器,诚服道:“老爷子,像轩轩哥那样仅是快的刀法,遇到你这般高深内力的人,便是只有缴刀投降,一条败路了?”   东木染摇摇头:“你们要记住,不论内力多深厚的人,皆不可能一直源源不断地发力,每次蓄力之间必定有一段间隔,只要抓住那点间隔,轩儿的刀够快够准够狠,足够让他一刀毙命。”   “这么说的话,若是我们三人联手对打一个强大的高手时,我和阿斐主要用手上功夫猛攻。” 秋西槿想了想,比划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,“而轩轩哥不必硬碰硬,只需趁机抓住空隙,便能横刀解决!?”   东木染笑了笑:“你们三人要是配合好,再过二十年,这世上恐怕没有对手。”   三人听到东木染的最后一句话,皆不由得心花怒放,虽然这样的话语像是激励之言,倒是受用得很。   “现在不是流行组团嘛,以后我们也组一个,名字就叫‘笮越三侠’!”秋西槿狂妄地哈哈大笑:“称霸武林。”   东木染乐呵呵地大笑,倒是很喜欢她颇为狂妄的性子,这点与自己年轻时候特别像。若是习武,不争个最高处,又有什么意思?兴趣浓厚加了句:“但愿你们,能快些梦想成真。”   “老爷子放心!”秋西槿笑着自我鼓劲:“将来我们一定个个像你一般厉害!”   东木染正色道:“不要像我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。发挥好你们的长处,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,最重要。”   秋西槿一时未能领悟这句话的内涵,还想说些什么,却看见寇轩和姜玄斐不约而同地点头。神同步的表情,促使自己也赶紧点头,虽然不明白点头的真正意义。   春雨滋润下,万物复苏。山里有许多野味,比如雷公菌,雷雨过后,便是密密麻麻地长出一片。虽然颜色青黑难看,味道却绝对上佳。   开水焯一遍,挖出腌好的酸辣椒。热油起锅,大火翻炒,一碗酸辣味的雷公菌就做好了。因为姜玄斐不太能吃辣,秋西槿每一次便为他单独做一碗清汤的,投入紫菜、冬瓜调味,倒也不失美味。   东木染特别喜欢喝蘑菇汤,三个少年便在习武之余,结伴去山里采新鲜的蘑菇。   寇轩对各种植物的生长习性了如指掌,所以总能快速判断出蘑菇的位置,秋西槿和姜玄斐只管跟着这个大哥,便是有收不尽的野味。   一日,寇轩被一招刀法难住,百思不得其解,一时抽不开身带着两个小弟采野菜。秋西槿便和姜玄斐等不及,便一齐出发,趁着好天气多摘些野菜。兴许是两人的人品问题,野菜摘了不少,蘑菇却没寻到一朵。   秋西槿皱着眉头困惑:“怎么轩轩哥那么容易找到,咱们现在还颗粒无收啊。”   姜玄斐向来是沉稳的慢性子,不紧不慢道:“那种菇子喜阴不喜阳,咱们往林子深处找找。”   一阵春风扫来,秋西槿不禁打了个喷嚏,望着随风而落的黄叶,颇有感概:“你喜欢春天的落叶么?”   “啊!?”姜玄斐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,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。   秋西槿抬首看着枝上的点点青绿,笑道:“春天和秋天的落叶都很多,感觉却不一样!秋天的落叶有一种飘零索然的孤寂,而春天的落叶是因为新芽挤兑,却是新生的感觉。”   姜玄斐点头表示赞同:“秋风萧瑟,春风和煦,的确是不一样的情境!”   秋西槿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,收入怀中。她喜欢捡落叶,特别是漂亮的落叶,回去把它晒干,可以当做书签。   两人继续寻找蘑菇,一时没留意天色渐变,几声春雷带来了一阵春雨。   “雨越下越大了,找个山洞避避先!” 秋西槿记得左边的斜坡旁有个山洞,说完便在前边小跑领路。姜玄斐来不及发表意见,只得在后面跟着。   斜坡尽是松动的黄土,不时有黄土夹着碎石滚下来,两人亦步亦趋,走得十分狼狈。眼看只还剩一小段路,却偏偏落下一块巨石。   “小心!”秋西槿反身推开后面的姜玄斐,自己失去重心,虽避开了大石,小腿却擦到了横空凸出来的岩石上,霎时淌出一道血痕。低首瞧了瞧,笑说了一句没事,便欲继续赶路。   姜玄斐拉住她,掀了掀嘴唇,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小心地抱起她继续前行。找到了山洞,暂时避雨。   姜玄斐轻轻将她放在一块大石上,径自捞起裤腿,鲜红的裂口触目惊心,明明不是伤在自己腿上,心口却疼得紧。赶紧扯掉一截衣袖,替她擦拭掉伤口的杂土。   秋西槿连说了几次“自己来”,皆被他沉默拒绝。有点受宠若惊,反倒不好意思:“劳烦你了。”   她为了自己,才弄伤了腿,如今还不好意思?还真是自认为女侠,什么事都冲到最前面!?况且自己也不需要她保护,只愿她能安稳地站在身后就行。姜玄斐怔了怔,意识到向来自持的沉稳被打破!心里怎会一时恼怒她不懂保护自己,一时心疼她的伤势,有着如此纠结混乱的心境。   秋西槿乐观地一笑:“真没事,皮外伤而已。江湖中人,这点小伤怕什么?” 看着他那么严肃,那么认真,她反而更不自在了,“我,我还是自己来吧!”   姜玄斐闭口不言,只管做自己的事,清理完毕后,从怀里掏出一瓶药,手指紧了紧,轻声道:“可能会有点疼!”   药水倒在伤口上,仿佛烧了一层火,热辣辣地钻心疼,秋西槿咬紧牙关,心道还不如不上药呢!   “这是寇大哥叫我随身带着的药,以备不时之需,他说药猛会很疼,但好得也快!”姜玄斐看着眼前疼得不吭声的女子,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疼不会比她少。   “也……不怎么疼……”秋西槿安慰眼前过于自责的他,维持着僵硬的笑容,却无法抑制额上渗出的大颗汗珠。   “对不起!我不该让你受伤!”姜玄斐抬手擦拭她额上的冷汗,觉得她怎么这样傻?那种时候,该好好避开就行,偏要挡着危险。   秋西槿实在疼得一时说不出话,只能把头偏转看向洞外的雨,转移彼此的注意力。一炷香后,那阵辣疼才散去了不少。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,笑着转换话题:“你听过冷千宇么?”   姜玄斐点点头,淡淡道:“这样大的雨,却会在他的手掌中变成利箭。”   秋西槿笑了笑:“但愿有一天我的内力也会这么深厚,到时大雨也无法阻止我。”   “一定会的!” 姜玄斐安慰着。曾经见过许多如她一般大的少女,却没有一个像她。从不在意着装打扮,只努力执着地练功。有时候总无长进时,自己都不免气馁,但看着她坚持不懈的上进自强,亦被感染,重新振作。   秋西槿捡起一块石头扔出洞外,随口问道:“老爷子每天教的,你都能领会么?”   姜玄斐诚实道:“有些能很快懂,有些需花费点时间!”   秋西槿的腿伤似乎没有那么疼了,稍稍调整了坐姿,微微一笑:“今后你有什么不懂的,都可以问我啊!”   “外公说,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,凡事贵在思,贵在悟。”姜玄斐并非不领她的情,而是实话实说,亦希望她能明白其中的真谛。   “唔!”刚才只是一番客套话,他却答得认真,搞得秋西槿无法继续想充师傅的下文。又是一阵静默,突然想起了父亲,很久没有父亲的消息了,也不知过得好不好?   “你在想什么?”姜玄斐见平日爱说笑的她,只静默地沉思,似乎心事重重。他突然怔住了,在心里转过一念。不知从何时起,好像很喜欢听她说话,觉得她的嗓音如黄雀般好听,虽然唱起歌来时有点为难。很喜欢她脸上挂着的甜甜笑容,但觉只要能见她笑一笑,便如花香拂面般舒服。   “在想我父亲!”秋西槿有点恍惚,心思不宁:“我父亲本不是大晋的人,后来为了追随我母亲的步伐来到中原的。”   “那你父亲是哪里的人?”姜玄斐好奇地追问,大晋北边是契丹,眼前人不似游牧族的狭额低眶,基本可排除。若是南边的话,大唐后期,各地藩镇割据占地称王,一片混战,如今有大大小小数十国。   “他没告诉过我,只说那里气候温和,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,每家每户都喜欢种花!”秋西槿脸上突然洋溢起幸福的微笑:“爹爹说,等岐朷教的事情步入正轨,就带我回他的故乡看看。”   “往南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,也不知你们是哪国的,况且各国现在都是闭关锁国地厉害,想必回家的路途挺艰辛!”姜玄斐向来直截了当,说完才发觉或许打击到了她的心愿,不由得在心下暗骂了回自己嘴笨。   秋西槿叹了一口气:“阿斐,如今的世道,打来打去的,有什么意思?听说很久以前的唐朝,那时繁华似锦,一派民熙物阜。”   “你还关心政事?”姜玄斐颇为诧异,想不到眼前的小姑娘还心怀天下。听祖母说,武林人都愤世嫉俗,对国家之事皆不上心。   “我们武林中人,都是一腔热血为国的,只是……”秋西槿断了言语,只觉得说多了也无用。   姜玄斐顿了顿,安慰道:“天下大势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!如今乱世了那么久,说明离合也不远了!”   “真的么?”   姜玄斐注视着她干净清清澈的眼眸,心中莫名荡了荡,仿佛一阵花香柔进心底。实在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,也无法画饼充饥地忽悠她,看了看外面:“雨停了,快走吧!”   两人兜兜转转,一时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春雨过后,气氛十分阴寒,为免伤寒,决定先起个火烤烤。   “刚下过雨,这木材太湿了,无法钻木取火。”秋西槿叹了一口气:“要是老爷子在这就好了,一阵轻风转为劲风,片刻便能将木材风干。”   “我试试!”姜玄斐说着便暗运内力,果然掌中蓄出一阵风。毕竟风太小,风干木材不行,风干树叶和野草倒是足够。   秋西槿的内力亦不是一年前的,使力钻了几钻,便见青烟冒了出来,顷刻起了小火星。   暖暖的火堆旁,两人的衣裳逐渐烘干。故意将几根燃得正旺的木头熄灭,让木烟肆意飘升,以便寇轩他们能寻着烟找到两人。烽烟袅袅,终被安全寻回。   仲夏之夜   夏季的夜晚是燥热的,秋西槿翻转睡不着觉,手中的芭蕉叶扇个不停。心中默念着“心静自然凉”,只是默念了几十遍,依然无法达到意识改变环境的境界,汗流浃背。   翻身下床,暗思去北湖消消暑,应该是不错的享受。无需邀人,自己心中迅速愉快地决定,便急忙趁着月色出行。因出门得着急,连头发都忘了束起,便松松地散披着。   湖水在月光下粼波而动,秋西槿伸手下去,果真触手生凉。虽然老爷子反复交代自己不适宜下此湖,但他们爷三倒是日日不忘来此逍遥。她觉得老爷子在自己能不能下湖的问题上,显得过于小心过于小气。   老爷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谁能像他,挥挥手便能带来一阵劲风散热。不过这种酷夏,就是扑来一阵风,也是救急不救本,一下又热起来。还是冰凉的湖水,消暑来得直接。   根据戏曲的经验,或是误会或是巧合,每个偷偷在湖里玩耍的女子,都会遇上一个男子。而且那男子多半会与她纠缠一生,相互爱来恨去,虐来虐去,最后各自流浪天涯。   秋西槿不知基于何种心态地左顾右盼了会,也许纯碎是做坏事怕被发现的心理。确定周遭再无一人,才褪去鞋子把脚伸下去。既是老爷子不许自己下湖游泳,那便是不能违背,不过洗洗脚总可以吧。   湖水来自于笮越最高处,那里常年有积雪。每到夏天便会有大量融雪流入,非常凉快。   清爽的凉意从脚跟一寸一寸漫上心上,难怪那爷三每天都会结伴来此。因着自己是女子身份,晓得不能与他们同游一湖,只能羡慕嫉妒恨。   秋西槿正脚踢着湖上的落叶玩耍,身后有匆匆靠近的脚步声,真是怕什么来什么!借着月光看去,一道身影愈来愈近,却是姜玄斐。松了口气,还好不是老爷子。   “你……”两人异口同声,谁也没“你”出个所以然来,最终相视一笑。   果然唱戏的都要顺着套路来,而生活中也免不了俗套地遵循这等规律,该遇到的总归要来。秋西槿抬头看了会月亮,这大概就像十五的月亮一定要圆一样。   “大晚上的怎么来这?”姜玄斐在她身边坐下,余光瞟到她纤白的玉足上,又匆匆别开。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披散着发,平日里她都是把头发高高束起,垂着个马尾在后,发上没有一个点缀的饰品。如今散下来的头发贴合着脸,使脸蛋愈加娇小,颇有女人味。   “太热了!”秋西槿微微一笑,不拘小节地用脚趾夹着一片落叶乱晃。   一塘湖水波光粼粼,一弯月色朦朦胧胧。明明是最普通的装扮,却遮不住一笑倾城的姿容。   姜玄斐暗施内力,扫起一阵湖风,“凉快么!”   秋西槿开心地点点头:“你这渡风掌学来扇凉,倒是甚好。不过被老爷子知道了,也不知作何感想?”   “外公自己都拿来扇凉,想必他创下渡风掌的初衷便是用于这个!”姜玄斐又聚了一团风,扫向她。轻风卷起她的散发,像春风中摇摆的柳条,婀娜多姿。   “好了,别耗费内力了,我现在已经很凉快了。”秋西槿被他逗乐,凉爽之余颇为开心,“你怎么也在这?”   姜玄斐手指向右边的林子,“晚上会在那边的竹林里继续练功,因为这些日子夜晚都太热,所以练累了,便常在那就地休息。”   “哦!挺勤奋的嘛!”   姜玄斐抿嘴笑了笑,倒也不是勤不勤奋的问题,而是心里对武学的痴迷与执着,有时不想明白觉亦睡不好。   “我要回去了!”秋西槿打了个冷颤,降温降得有点过了。东木染不许她来这湖,不仅仅是男女有别,而是这湖水越沁越冷,它的水来自雪顶,湖底还有一块大寒石,能散出寒气,不适合她本就阴寒的体质。   秋西槿微感不妙,赶紧收回脚站起身。然而此时要命的是,小腿好像抽筋了。还好及时扯住了他的胳膊,皱眉道:“阿斐,估计泡得太久,抽筋了!”   “我抱你回去吧!”姜玄斐二话不多说,打横将她捞在怀里。他的手环过她的腰时,有点不听使唤地颤抖。   她亦一阵眩晕,才想起鞋还没穿上。好在他也及时发现了问题,抱着她坐下,一言不发地帮忙穿上。   被他抱起时,秋西槿没觉得什么,一颗心坦坦荡荡,江湖救急嘛。若换了他走不动,自己也会鼎力相助。不过这种情境下,她也许会背起他,而不是抱着。这样抱着,多少有点不对味,只是一时也不太想得明白哪里不对味。   不过都是帮助,何必纠结姿势。听说江湖中有种□□功,要像□□一样四脚趴地,还得鼓着腮帮子吸气,那姿势虽然搞笑,威力却是无穷。所以万事万物不可貌相,拘泥形势就固化了思想,实在不好!   佛经中亦说过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仁者心动而已。人的杂念太多,才会纠结姿势。秋西槿这么用佛法一理,心中疑窦顿时豁然开明。   只是,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她的脚背时,心还是无预兆地抽了一下。这一抽也抽出了点智慧,脑中晃过一念,听说在普通人家,女孩子的脚不能给夫君以外的人看。想到这一层时,心情不免有点尴尬。   这样尴尬地月色下,尴尬的湖风之中,秋西槿把那下心动当做是由于尴尬造成的。她很早就对他心动过,却不能早早明白心动的真正含义。   秋西槿瞬时又说服了自己,江湖中有种赤脚功,就是不穿鞋的,若拘泥这些陋俗,女子还怎么练就那等神功?   不论怎么想明白,她亦是低着头,不敢看他。不愿去分辨是月色迷人,还是水波扰心,亦或是他的气息太吸引。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窜上脸蛋,像炭火烤身般炎热。   秋西槿自认为从小练得一层颇厚的脸皮,却没想到也会有滚烫的一天,她到底还是个少女,有着女孩的羞涩和纠结。   待他穿完,她才想起来,自己是脚不能动,手还很灵活的。换言之,为什么要他帮自己穿鞋?想到这一层,又忍不住要敲敲自个的脑瓜。今晚的月色果然太邪乎!   平日里大家有说有笑,山里生活单纯简单,秋西槿从不把自己当做女子,言行中也喜欢显露豪气干练,当下却无法再大大咧咧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。只得将头靠在他的劲窝,一言不敢发。   他任由她的发摩挲着自己的皮肤,有点微微的痒,催长着心底起伏的感觉。   轻风绕发而过,秋西槿打了个喷嚏,揉揉鼻子。不能再沉默下去,越是沉默愈加诡异,必须找个话题,清了清嗓子:“我只想清凉一下,没趁想就着了道道。兴许这么容易抽筋,跟我最近习练的内功偏阴/寒有关!”   “是!”姜玄斐轻应了一声,舍不得大声说话,害怕打扰了当下的岁月静好。   “你……今夜的事……”秋西槿纠结着组织语言,大眼睛瞟了瞟他。   “我会负责的!”脱口而出的话语,是没经过大脑,还是深思熟虑?姜玄斐自己都没弄清楚,干嘛把话题转得那么严肃,会不会吓到她?   “负责?”秋西槿思考着这两个字的意义,度量着其合适性,“负责不说出去!”旋即重重点点头,郑重的眼神恳求他,“我这偷泡脚抽了小腿,着实有点丢脸。老爷子知道了,会生气我不听他的话?所以你不要说出去,忘记今晚的事!”   忘记!?忘记得了么?姜玄斐的眸光黯淡下去,压下心中本该宣泄的言语,轻声承诺:“我什么也不会对谁说的,你放心!”   “恩,真是好兄弟!”秋西槿大笑了一声,似乎笑得愈大声愈能掩去纷杂的神思。   一路又是无语,姜玄斐坚持要把她抱进屋子,秋西槿百般拒绝仍是无果。这次拒绝并非矫情,而是因为自己的屋子实在不堪入目,确切的是说床上乱得一塌糊涂。因为家具少,所以平日的衣服都随意丢在床上。加上睡姿不是特别好,捣腾得非常乱。   姜玄斐一进门,顿了顿,显然是被这样的乱景怔住了。   秋西槿不好意思“呵呵”干笑了几声:“平日练功太累,一回来就睡,所以比较乱!”   “我帮你整整!”姜玄斐将她放在凳子上,预备帮她把枕头从乱衣被中翻出来。   “不,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!”秋西槿赶紧扯住他,主要是床上还有自己的贴身衣物,总不能让事态进一步尴尬吧。   “好!”姜玄斐眼角瞥过一物,脸色微红,也意识到了不便。   秋西槿喝了口茶,还是压不住内心的一阵燥热,只得下逐客令:“你也回去吧,我睡一觉就好了。”   姜玄斐交代了几句便离去,心里空落落的。也许再长大一点,更有能力之时,才可以准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心意。   第二天,秋西槿还是心虚地不敢多和姜玄斐说话,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   一直到整个夏天结束,秋西槿再没去过北湖。不过时间推移,又加上自己没心没肺的记性,终究将那件事情驱散开来,又能与姜玄斐有说有笑。   关于那个夏夜的回忆,似乎如同夏天的雨,停过之后,一切都是那么干净。可是落在某人心上的印迹,并不是水过无痕,又怎能说净便净?   滚滚红尘   夏去秋来,一个轻风洗黄物泽的季节,亦是个丰收的时候。今年雨水充足,收成自然好,稻田里大片金黄的饱满穗粒迎风飘动,闪着夺人的光彩。   阳光下,泥泞的田里,三人的衣裤都沾上了泥土,却没空闲嫌脏,依旧卖力地低首收割。亦没有人张扬自己高深莫测的武艺,只踏踏实实地面朝黄土背朝天,体会着汗珠洒在稻穗上的艰辛。   一日下来,腰酸腿疼尚能习惯,最难受的却是脸伤。强光下劳作得太久,就算带了草帽,也不免晒的皮肤难受。两个少年倒是无所谓,以发展古铜色皮肤为方向,借此提升硬汉气质。可苦了秋西槿,到底是个女孩,看着红通通的脸上翻起焦皮屑,一阵哀伤。自己虽崇尚简单,但不代表拒绝美貌。   寇轩连夜未睡,研制出一种含着菊香的无色护肤膏,送给她涂抹。果然从此以后,脸上再未红肿脱皮。   秋西槿心生商机,俗话说,女人的钱最好赚。若是将此物成批生产,拿到山下卖给爱美的姑娘们,兴许可以大赚一笔。只是得意地把这个点子与寇轩共享时,他竟莫名地回了一句:“我才不为其她女子做这些!”   秋西槿看着风中悠然打转的落叶,他的言语是什么意思,不屑为女子做事?可平日瞧不出是个那么不绅士的人啊,对自己要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!那么只有一个推测结论,自己在他心中算不得女人吧,他所做的一切大约是好兄弟间的互助义气。也不知是否这个结论过于偏执,跟寇轩说时,他看着天空飞过的大雁,久久不语,留下绵长的一声叹息。   等到晒谷粒时,最要防的便是麻雀等野鸟。因寇轩忙着照顾园里的其它花草,一时难以□□,是以晒谷的重任大多时候落到姜玄斐和秋西槿的肩上。   两人躺在高高的稻草堆上,头下枕着一股悠悠的干草香,秋西槿笑称这大概就是阳光的味道。   姜玄斐特别喜欢在稻香中与她说笑,诚然他并不是很善谈的人,对着她时却总有说不完的话。曼妙静好的阳光下,是笮越山上难得的惬意时光。   很多年以后,他经过一片稻田,依然是明媚的阳光,依然是虫鸣鸟叫,绚丽的金黄旁却再闻不到记忆中的味道。才明白原来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,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得到。那阵秋风中,那张迷人的笑脸,如稻香般萦绕心头,是永远抚不去的记忆。   晒谷粒说轻松也不轻松,最要操心的便是鸟类来啄食。它们行动敏捷,最重要的是数量颇多,常让人顾此失彼。   姜玄斐和秋西槿采纳民间的智慧,做了几个稻草人意图恐/吓。而后脑洞越开越大,又是玩心重,将稻草人衍生为动物化。丰富造型,硬是扎出了数个稻草版动物。   不过手工活不是太好,以致于扎出来的东西过于抽象。比如秋西槿本来打算做一只猛虎,奈何太多偏差,那老虎萌得有点像放大版的肥猫,伸出来的爪子原本是为了衬托虎虎生威,而实际上却像猫咪刚偷吃完鱼在添爪子。本以为蛇是最好做的,因其身子构造简单,连腿都没有。可扎出来后,却被嘲笑成巨型的蚯蚓。   其实能把一样东西做成另一个模样,也是着实不太简单的。秋西槿从小到大没少干过,比如小时候被抓去学画画,最后画出来的东西连自己也辨不出来。不过,江湖中曾刮起过一阵抽象派风,她觉得自己是属于那种的,画的越抽便是越像,看不懂的才叫艺术!   也不知道是否太新鲜,完全脱离了原来的本意,麻雀们反倒更为好奇地驻足于上叽叽喳喳,高歌后还不忘留下点排泄物,搞得秋西槿还得及时清理。   东木染看着他们做出的东西,抚脸强忍,意图维持着严师的架子,忍了许久终是控不住地大笑了一场。笑饱之后,教他们吹了一首箫曲,箫音悠扬,野鸟全都远远地飞走。   “老爷子,有这招也不早教我们?”秋西槿愤愤不平地表达着不满,早知道就不白费神气扎稻草了。   “你们也没问过我怎么驱鸟啊!”东木染抚了抚笑得疼的肚子,一本正经地夸奖:“话说扎的这稻草物也蛮可爱的。”   收下来的谷粒晒好,便是脱粒的时候。舂米是一项苦闷地累活,需拿着粗重的木棍,不停地起起落落,方能将谷粒与谷皮脱开。虽然三人都是习武之人,但对着这种纯耗体力又无多大乐趣的机械之活,免不了嫌弃。   东木染懒洋洋的语音中含着大道理:“只有你们一粒粒地收成,晒干,舂好,方才明白这个过程的艰辛,才能知道粮食的可贵之处。”   秋西槿看着舂好一桶米,擦了把额上的汗珠,如今她才明白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的真谛。   以前她从不珍惜粮食,不喜欢的食物便弃之。然经过在笮越山的劳作之后,再未浪费过粮食,碗里也不再剩饭。这也不是她变得多高尚,只是经一事,长一智。觉得浪费的一粒米容易,但生产一粒米是需要很多汗水才换得来,这样不对等的买卖,实在不值得。   是以,教育浪费粮食的孩子,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参与到生产的艰辛过程中,只有心底真正被触动,才能长久地影响行为。东木染坚持着心中的某些执念,认为德和武该是双/修的。他不是个啰嗦的人,极少一个教导说两遍,但有一句话却常提起:“手上的功夫是拿来护己护人的,不到万不得已之际,切不可伤人。”   每到金秋,亦是桂花散着浓郁香气的时候。秋西槿从老爷子的存放的书籍中,发现它居然可以做成一种美味的食物。自己是个实际的姑娘,觉得若是枝头抱香死,不如散入人腹中,提升它的价值。于是采摘了许多桂花,和着面粉裹,蒸成了传说中的桂花糕。   三人津津有味地吃着,皆是毫不吝啬地称赞,山里还是有个女厨子的日子好过。   秋西槿贪恋赞叹,便孜孜不倦地做了一屉又一屉。于是这个秋天,他们的吃了许多桂花糕,吃到对此再无好感。有时塞到嘴里,都有立马反胃的感觉,深刻领悟了什么叫做吃到想吐。   直到入冬许久后还能吃到此物,东木染忍无可忍,又不禁好奇:“槿儿!桂花都谢了那么久,你怎么还做得出桂花糕?”   “我把没用的桂花都晒好,收集起来了!”秋西槿掏出个大白瓷罐子,里面装着点点干黄:“够你们吃的,放心!”   一阵无语,放心!?这才是真放不了心了!于是东木染厚着自己的老脸,趁着她去忙其它事的时候,偷偷将那罐子挪到了别处。   秋西槿记性不是特别好,找了许久也找不到,问来问去也问不到踪影。虽百思不得其解,又忙着将冬日的红梅泡酒,渐渐地亦将此事忘得干净。   东木染见风声已过,那桂花干藏着可惜。便时不时掏出一把,放到茶里泡着喝。滚水泡开的桂花浮在茶盏上,散成一朵朵小黄花,依旧飘着几缕清香。   秋西槿疑惑地看着茶水上绽开的点点黄花,十分纳闷好奇。只是每当这么一问,东木染必然打岔,说上一句高深的功夫口诀要其解释。她费力思虑半日,偶尔能想出来,偶尔需点拨,如此一来便忘了原先要问的问题。   四人无聊时,常做猜字的游戏。围坐于四方桌旁,轮着给彼此手心上写字,猜出来便算赢,猜不出的算对方赢。   四人中,秋西槿识字最少,自然常驻最后一名。虽然输了也没有什么惩罚,但她骨子里好强,亦是个越挫越勇的孩子,努力着看书识字。到了最后,已不知是为了多识字而看书,还是仅仅喜欢阅读。   秋西槿非常喜欢看人物传记,东木染的藏书箱有几陇是写大唐历史的。她翻出三本《狄公断案传》看得不亦乐乎,特别是里面所破获的案件,细细研究着其中的细枝末节。   有一次,东木染让秋西槿倒点茶水过来,奈何喊了几次都没人回答,只得亲自去后厨打开水。见她手捧着书,双眉紧锁,似有难以解开的谜题。好奇凑上去,不禁抚须大笑,“槿儿,想不到你好这口?以后想向断案神探发展?”   秋西槿脸色发红,合上书册,给他的空杯里倒开水,“难不成还不给人点爱好?”   东木染吹着滚烫的茶水,捋了捋花白的胡子:“可以,只是我们武林之人居然爱好探案,说出去有点……”   “不务正业?”秋西槿抬首疑惑接嘴,天下大多数师傅都不会喜欢徒弟做所授事情以外的其它事,会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虚度光阴。   东木染摇摇头,笑道:“我从不觉得除了习武其它事情都是废事,只是江湖和官府向来积怨颇深,槿儿学得一身探案本事,恐怕无法像狄公那般施展而已!”   秋西槿低头沉思,自己确实特别喜欢追寻谜底,所以才会沉迷于其中的每一个案件,以致如今的思维愈来愈理性,善于从小细节推敲事情。若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也不错,不过谁会请一个江湖人帮忙查案?   不速之客   简单而充实的日子如流水,转眼已过三年。少年们脸上的稚气也逐渐褪去,五官长开后更为精致俊美。要是一同下山,会聚焦到许多女子的目光,当然此时秋西槿做的是男装打扮。   少时买菜通常被缺斤少两,而如今是有买有送,通常一样的钱却买到原来两倍之多的货物。初时,三人还不好意思,收多了也就逐渐习惯了。   特别是固定去的那家药铺,郎中的女儿已五岁,唯一的爱好就是纠缠着三人求抱抱,然后毫无顾忌地索亲亲。弄得那郎中只能干瞪眼,嫉妒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别人亲/热。   这段时日的雷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大,清晨,秋西槿被一声闷雷惊醒。屋外是倾盆大雨打在瓦砾上,啪嗒作响。床角垂下的碎花被单,摇摆于灌窗而入的冷风中。   又是一声巨响,却不像是雷声,而是屋子砰然倒塌的巨响。秋西槿心觉不妙,跳起床匆匆穿好衣裳,戴上一顶斗笠,夺门而出。眼前的风雨交加中,东木染与一个冷灰色衣裳的男子正斗得要紧。   秋西槿快步走到寇轩和姜玄斐身旁,看着打斗着急,却不敢多问,或者一下不知问什么,生怕打扰了东木染的注意力。   一对一,从目前形势来看,谁也未占上风。秋西槿扫眼看向另一边观战的四个陌生人,想必是男子带来的同伙。   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,雨帘下看不大清脸,却让人无端觉得,一定是冰冷却绝美。周身的冷漠气质,把浓烈似火的红衣衬得毫无生机。   旁边一个姑娘为她撑着把红色的伞,那姑娘一袭青衣粉裙的身形颇为眼熟。秋西槿想了想,觉察到她是上笮越阁前,包子铺所遇的雀蓉。后面撑着黑伞的两个男子,一个蓝衣青年,正是那时的杨秋。另一个着的是紫衣,倒是没有见过或记不起来了。   那紫衣男子亦是冷千宇的徒弟,李丛森。虽晚于杨秋进师门,却比其长上五岁。其实他的实力要比杨秋强,但为人甚为低调,以师兄马首是瞻,是以在江湖上鲜少有名声。   东木染对着三人急急甩了两个字:“躲好!”,寇轩立即醒悟,拉着身旁两人,侧身飞到一处山壁之后。   恍然间,天地间的雨水不再往下落,而是如利箭般平平飞来,打在窗格上,留下一个个缺口。便是碰上岩石,亦不时削出几块碎石下来。   看着万雨齐发的场面,秋西槿脑袋中只剩下一个名字“冷千宇”,向来善于以冷雨为箭。这夹着内力驱来的不再是只会打湿衣裳的普通雨滴,而是会如利箭般穿过身体。还好寇轩反应极快,要不此刻想必都成筛子了。   微微斜眼看着那边站的四人,也立时将手上的伞面垂下来,围成一片,挡住来势汹汹的飞雨。想必那伞面是精铁打制,且四人内力不凡,否则也无法挡住此刻的利雨疾风。   东木染使出全力驱出一阵怒风,将那雨箭聚成一团。风裹着雨箭盘旋不前,终将其散成萧萧落下雨滴。   漫天飞雨中,冷千宇双掌化出一柄雨剑,直直刺向东木染的胸膛。却被其晃身躲过,雨剑飞向一片林子,瞬时割倒了数十颗大树。   东木染拍出一股劲风,冷千宇却躲也未躲,双掌硬生生接住而后反扑过来。强力相碰,两人齐齐往后退了数步。   风雨之中异象连连,时而风断雨帘剖出一道银光,瞬时又雨刀长驱直砍过来。风驰雨闪的摧残中不时发出巨响,颇有地动山摇的意味。   东木染飞身而离,有意转移地方,冷千宇亦紧追不舍。一时间,两人的战场挪到稍远处,在另一个小山头上斗了起来。   寇轩和姜玄斐旋即奔离山壁,秋西槿跑出去时,斜瞥了一眼另一边,却见本来的四人只剩三人?心下还来不及惊恐,只见杨秋向着三人后边飞来。   偷袭!?秋西槿大呼了一声:“小心!”   寇轩眼疾手快,闪身挡在前面,拔出一直握于手中的短刀,砍向杨秋。   杨秋一直仗着是冷千宇的得意弟子,算是青年中的佼佼者。此次见着东木染的三个徒弟,忍不住要斗上一斗,探探他的徒儿有何不凡!?   李丛森也是疾奔而来,一掌拍向秋西槿。姜玄斐本欲帮忙寇轩,见情况危急,急忙回身接下了那一掌。   寇轩的刀虽快,杨秋的脚程身形亦快如鬼/魅,倒都避躲得及时。杨秋长他十数岁,自是修为强了许多,加上寇轩先天内力太弱,杨秋恰恰内功上已小有所成,数掌之后,便占了先机。趁着其刀锋的破绽,狠狠一掌。   姜玄斐虽不放心秋西槿,但立时瞧出杨秋掌上的杀机,随即奔来援手。可是到底晚了一步,寇轩被狠狠甩向远处,恰摔到那红衣女子的脚下。   秋西槿惶恐,那红衣女子一看就不是吃素的,寇轩落到她脚下还不凶多吉少!?欲晃身将其救过来,奈何被李丛森纠缠得紧。   姜玄斐亦是同样的心思,奈何杨秋数十掌咄咄逼来,实难□□。一不留神分心观察寇轩之时,竟不意被块碎石绊倒。   杨秋抓住时机,又是大掌挥来。秋西槿拼尽全力将李丛森踹倒,急速腾到姜玄斐身前,生生挡下那一掌,顷刻便被拍晕于地上。   姜玄斐怒火中烧,跃起身便是竭力双掌推出,将李丛森甩飞于远处的大石上。   杨秋大惊,顾不得那师弟。一鼓作气,渡力再下一掌。姜玄斐借力打力反推出,震得杨秋手中一阵疼痛。   东木染远处看着着急,又被冷千宇缠着太紧。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,渡了一阵掌风过来,把杨秋逼得连连倒退。   姜玄斐跃身过去,欲把跌倒于红衣女子脚下的寇轩先救回来。却见红衣女子半蹲着身子,抚着寇轩的脸,表情没了那份不喜不悲的淡然,而是深深的担忧之色。   杨秋借机欲偷袭姜玄斐,却被红衣女子扬手一挥,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地,摔得胸口火辣辣的疼,气急败坏道:“江令樰,你这是干么?”   姜玄斐心下震惊,眼前这张仿佛天山冰泉般的脸,是灵药宫主江令樰?可为何帮自己?近着细看,才发觉她的眼眸也是湖蓝色的,难道是寇轩的亲属?   “杨秋,我觉得你活得太久。”江令樰的话透着一股寒意,对着身后的女子道:“雀蓉!”   李丛森挺身而来:“不许伤害我师兄。”只是话还未落音,却被雀蓉点了穴道,半点动弹不得。   雀蓉伸出双指在杨秋胸膛点了一点,顿时杨秋惨叫一声,五官扭曲,口中滑出黑色的脓血。   “江令樰!不许伤我徒儿。”远处的冷千宇见到这边的情境,亦是扫了一把雨剑过来,但顷刻便被江令樰化去。   江令樰眉间的忧色愈来愈浓,留下一句:“照顾好他!”便飞身加入那边的恶斗之中。   见雀蓉将寇轩护在怀里,一时放下心来。姜玄斐急忙去照看秋西槿,见她仍是不醒人事,心里十分难过。但想,她若就此离去,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一时万念俱灰,只觉天地间再无眷念。   江令樰运力打向冷千宇,她虽算不得江湖首屈一指的高手,但武功造诣已是不凡!硬是插进来以二对一,那一便是再无招架之力。   两人的对决向来不喜外人插手,那样便是胜之不武。可是如今徒弟重伤在身,东木染只愿快点结束这战局。虽不符道义,到底还是接受了江令樰的帮忙。   “你!”冷千宇被“渡风掌”和“虚影掌”同时拍倒在地,胸口如刀绞一般,口中喷出一口黑血:“江令樰,你为何帮他们?”   江令樰负手而立,淡淡道:“有时间问这个,不如赶紧回去疗伤。感激你带我来到这,刚才掌上的虚影之毒并不强,回去将养身子,三五年也就能恢复了。”   “你,你们,走着瞧!”冷千宇又是吐出一口黑血,大惊失色,自知今日再讨不到半点便宜。也不多说,将李丛森的穴道解开。李丛森把地上的杨秋负在背上,三人便即离去。   东木染虽对一系列的变化也是莫名其妙,却来不及多问,旋即奔去照看寇轩等人。众人回到厅堂避雨,谁也顾不得身上的潮湿。   秋西槿历来强修内功,是以此刻受的内伤较寇轩的弱得多,暂无生命之忧。东木染此时已是筋疲力尽,只得全力相救寇轩,给其输入真气,护住心脉。一个时辰后,寇轩冰寒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温度。   东木染这才放下心,见江令樰一直在身边默不吭声,脸色却是一股倍加关心之色,“刚才多谢你了。”   江令樰摸了摸寇轩的额头:“我打听了很久,听说寇汕最后见的人是你,所以才会随着冷千宇来此寻你。冷千宇曾欠我一个恩情,自然不会拒绝。只道他打败你后,便让我问你几个问题。”   东木染身子疲乏,靠着大椅背问道:“你想问什么?”   “这孩子是寇汕带来的么?”江令樰虽是问话于他,眼光却片刻不离寇轩,怕是一眨眼又失去什么似的。   东木染点点头,干脆应道:“是!”   “我就知道是!方才这孩子摔在我眼前,才瞧清楚他那双蓝色的眼眸。”江令樰垂眼,痛恨自己练了虚影掌,因着掌上全是毒,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却不敢渡力相助,“这世上除了我的儿子,谁还会有一双和我一样颜色的眼珠子。”   “你儿子?”东木染但觉奇怪又不奇怪,若非亲非故,适才怎么会助一臂之力。如今这个理由才算得上合理的解释,可是寇汕明明是死于虚影掌,那又是怎么回事?   “他是我和寇汕的儿子。”江令樰再不说话,她与寇汕的事情无人知晓,一切说起来美好又不美好。最美的是初遇,最坏的是结果!若早晓得注定是场悲剧,还会放任当年的感情么?   前程往情   深夜,窗外灌入一阵冷风,将本就黯淡的烛火摇曳得更微弱。江令樰握住寇轩冰冷的手,舍不得放开去休息。尘封的往事纷沓而来,久久盘旋于脑中不肯散去。那一幕幕,这样近,又那样远,似一场黄粱美梦。   那年,天高而蓝,云轻亦白。时值格桑花期,她在塞外的草原游荡,偶遇了一个身受重伤而昏迷的男子。   有时候,缘分来了,挡亦挡不掉。要么茫茫草原,他怎就恰恰躺在她要赏的那片格桑花丛中?需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能莫名其妙地相遇,便叫做天意。既是天意,便不好违背。   江令樰正好在研究草原上几味草药的用途,如今天降一个伤者给她做试验,自然不亦乐乎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,本着试试看的心态展开了救治。   也许是那人命不该绝,也许是江令樰的医术昌明,或两者兼而有之。茫茫草原,两人沉静相守六日。待第七日的晨光刚散去,男子睁开了眼睛,见到正往伤口上药的姑娘,自然言之凿凿地要报答。   他的伤恢复得不错,只不过证明了自己对某些草药的想法,仅此而已,实在不用把她想成医者仁心或妙手回春。江令樰不想造成误会,虽是三言两语,亦解释清楚自己的目的。且把曾误用过一次药,险将他弄死的错误一并说出作为佐证,证明自己并非真心诚意地救他,顶多算个各取所需。   她言简意赅,他亦一时不晓得再说什么!   那男子从未被女子救过,准确说是从未被这样的女子救过。不图财不图利,弄得自己一腔报恩之火,生生被熄灭,却又灭不大干净。想与眼前人纠缠不清,却苦于找不到纠缠的借口。   大约对于江令樰来说,事情到此结束。可偏偏此时来了一锦衣公子和数十个跟班。锦衣公子占着人多,见到绝色美人,不免欲调/戏寻乐,刷点存在感。   奈何命运有时可怖得很,有些人出来打个猎,顺带想泡个妞。本该是次快乐的秋游,却偏偏把命搭上,这叫时运不济还是自作孽不可活?   江令樰只是本能地观察来人的脸色,估摸着他的命数,纠结着是当场毒死他,还是让他受自己病痛折磨至死,哪一样更解气?心中两念才刚晃过了脑袋,还来不及下决断,却见刀光一闪,未剩一个活口。   她对刀法向来没什么研究,却也知道那样快的刀,本不该是世间所有!亦及时察觉到了他的身份,江湖上若称得上第一快刀,非冷面侠寇汕莫属。   寇汕的眉梢微挑,露出从前难得一见的笑容:“血污了脚下的格桑花,还请姑娘移步,欣赏别处的。”   江令樰愣了愣,还在思考他如何快速夺了对方的刀,再兔起鹘落地收拾好一干人等。认真地揣摩自己与他的较量,得出也许救了一只虎狼的结论。暗暗收起袖中的毒针,骑上锦衣公子坐来的马匹,缓缓离去。   寇汕亦骑了一匹马,毫不费力地追上她,言语之间尽是诚恳:“还未问姑娘芳名,今后该如何报答?”   江令樰懒懒飞眼一瞟:“适才你已报答了,咱们如今谁也不欠谁的。”她刻意咬重了最后六个字,只盼就此分道扬镳。因为对于自己而言,面前的人才是最危险的。   “我却觉得还不够!”寇汕是个心眼实诚的人,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何况是救命之恩,况且还是美丽女子的救命恩情。他突然想到一个可以一直缠着她的借口,高兴地脱口而出:“从此以后,在下任凭姑娘差遣。”   他想,从今之后要替她卖命!表面上看是在报恩,其实不过个捆绑策略。他可以做她的刀锋,当她的保镖,再不济成为她药草的试验者……无论哪种关系,都是断不了联系的关系。   “那你以死谢恩吧!”江令樰随口一说,只为摆脱啰嗦之人。只是后边再无声响,转眼看去,那男子已跌落于花丛中,胸口插了一把刀,淌着鲜红的血液。脸上是平平静静的表情,嘴角似弯未弯的弧度很好看,像是浅浅的微笑,却让人不寒而栗。   在正常人眼中,这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的事情。首先,姑娘家的话,向来言不对心,她说讨厌你其实是喜欢你;她说不想见你却是希望你长久陪在身边;她说要你死,左不过开个玩笑,戳戳你的自尊心。   可寇汕做为一个刀客,研究刀法在行,研究女人实在外行。江湖上大约很多人都是智商不错,情商堪忧。低情商的指导下,竟然信以为真还当即照做了。   此事的反面亦是告诫女人,在男人心中,从不把你的话当做反话。所以不要口不对心,还暗骂男人不解女人心。多少情深似海的男人,就是在女人的口不对心下,被折磨得悲惨至极。   “混蛋!”江令樰的心猛抽了一下,绝不容许自己刚救好的人又这么死去,岂不是白费了几日的心血?   无可奈何,只得再次妙手回春。虽然这一次救治与上次相离不久,心境却已完全不同。她从未对自己的医术有过担忧,但此刻却恐惧的紧,害怕一不留神的失误。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,这样热切地期待时间快点走,快到他醒来的日子。从未晓得原来爱自言自语,会常常和昏迷的他说话,给他唱曲。   兴许素未与一个男子单独渡过这么久,兴许自己正好到了该恋爱的年纪,兴许是男子冷峻的面容反招惹人怜惜。一颗心随风飘扬,如格桑花般灿烂。   原来,从陌生到喜欢,可以如此短暂,短暂到连防备都来不及有,就被驻入了心中。   “你怎么这么傻?”看着他再次睁开眼时,她的问话有点恼怒,却带着心疼。一贯如冬雪冰清的眸子,却像春水般有了暖意。   “我的命是姑娘救的,姑娘吩咐什么,我便遵从,怎么傻了?” 寇汕理直气壮地解释,好似没做什么不对的事,着实是句句肺腑之言。江湖之人向来重情重义,有仇必报,有恩必回。何况做为一个刀客,言而有信一直是比什么都重要。然而,被恩人索命,毕竟是条命,好歹讨个价还个价,也不算顶麻烦。若是愿意,总能找出点其它替代的法子,可是他却义无反顾地遵循了她的要求,就不能仅仅只用报恩来解释了。   那一刀插下去的时候,脑中只晃过一念,会不会引起她的回眸,若是能,那便死而无憾了。佛说,苦修五百年才可换来一次回眸,那他的死,不过结束短短三十年的孤单生活,亦算不得什么。   “那我叫你好好活着!”江令樰的白指抚上他的眉骨,言语如柔柔的春风:“从今以后,好好在我身边活着!”   寇汕先是呆了呆,顷刻便坐起身,紧紧抱住她,虽然牵动了伤口却没感觉到多疼,心中只有高兴:“若不这样,你能留在我身边么?”这样用生命换来的挽留,大约才能感动天地,感动她。寇轩温柔地吻上她绯红的脸颊,“你这样说,我很欢喜!”   两人火速越过谈人生和理想的朋友阶段,闪入婚姻。以花为媒,以天为证,说出那些陈词滥调却永不过时的誓言。   皆是不爱吵闹的性子,有时沉默一日,一个研究花草,一个摆弄刀法。偶尔目光相对,脸上都是难掩的喜色。他说喜欢看她穿红衣的样子,她便舍弃惯常的黑衣。   她采摘春天最美最香的花瓣,亲手缝制香囊给他。他捉一袋萤火虫挂在树上,夏夜的星光下两人并肩于湖边泡脚。她会在秋叶飘零的风中,给他跳舞。他亦于皑皑的冬日,为她堆大大的雪人,两人像小孩子般玩闹。   寇汕不愧是耍刀的,纵然一把小小手工刀,亦能把朽木削出栩栩如生的人物。他常常一坐半日不动,雕出她安静的模样,笑的模样,怀孕时恬静的模样……   练了虚影掌的江令樰,每月十五的月圆之夜,便会神思有异,暴虐无常。而那一年的那一日,恰好又是她的分娩之日。江令樰一时走火入魔,欲打死刚生出来的寇轩。寇汕拼力救护,又不忍伤害爱妻,活活受了她几掌,终只得带伤抱着孩子逃走。   寻到东木染之时,寇汕身负重伤,毒漫全身已无力诉说所有的来龙去脉。把怀中孩儿托付,便永远闭上了双眼。   说起来,寇轩这个名字还是东木染取的,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与寇汕什么关系,但想他能拼死从虚影掌下救出来,也算是再生之恩,便取了寇汕的姓,名轩。   时光冉冉,总是能留给人那么多痛苦与欢乐。那段彼此不离的日子,早已如流水一去不复还。白驹过隙,剩下的只有现在的遗憾和懊恼。江令樰呵了一口气,无法原谅自己当年害死了夫君,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儿子受重伤。虽然都不是本意,但心中的痛永远不会被抚平。   寻了十几年,最终却是这个结果。江令樰不甘,却止不住泪水漫出眼角。仰头看着窗外的明月发誓,不论如何困难,都要保住寇轩的命!   流金岁月   秋西槿微微睁开眼,周遭环境陌生,似乎是躺在一个山洞里。斜眼看去,不远处燃着一堆欲灭未灭的篝火。姜玄斐在旁添柴,谨慎地守着那一堆微火。如今的气候,太旺的火招热,太小的容易熄灭令人生寒。虽然左右不过一堆火,却显出了看火人的用心良苦。   秋西槿挣扎着想起来,却浑身无力。活动了下四肢,庆幸自己没残废,一连抛出几个问题:“我晕了多久?他们呢?老爷子、轩轩哥怎么样?”   姜玄斐听到声响,猛然抬起头,颓然的面色露出几缕笑意,扭干了块热毛巾过来帮她擦脸,“都睡三天了!寇大哥的内伤很重,因这里药草缺乏,外公带他一起去灵药宫那医治了。”   姜玄斐一边抚顺她鬓边的乱发,一边将江令樰与寇轩的关系简略说了说。   秋西槿活动着略僵硬的手指:“那山上就剩我们两人?万一坏人再来怎么办?”   “放心,在你昏迷的时候,我们已转移到另一处地方!外公在这笮越山待了那么年,早给自己留了许多藏身之处,没人会找到的。”   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?”秋西槿问这样的话,担心的不是他们的归期,而是归回前会遇到的难题!   “放心,没有外公办不成的事情!”姜玄斐虽也很担心,但却不愿表现出来,怕影响她的精神。   秋西槿点点头,觉得这句话让自己很安心,虽然内心还是会担忧,但能宽慰不少。说了这一会话口干得很,无力道:“我想喝水。”   姜玄斐端来一杯水,慢慢扶起,用自己的胸膛支着她,将水杯凑近她的唇边,言语中尽是柔和:“慢点!”   秋西槿缓缓喝了几口水,身子又乏乏地躺在床上。虽然受了一掌,却可以享受某个人的细心伺候,也算不错的补偿。兴许是刚补充了水分,精力特别旺盛,一时不想再睡,便细细回忆了一遍昏倒时的情境。自己被拍倒时并没有立即不醒人事,曾迷迷糊糊地看到姜玄斐接了杨秋一掌,却没什么事:“我和轩轩哥都被杨秋掌伤,话说你怎么接住了?没想到你如今这么厉害,早知道我就不那么不自量力了。”   “其实那时也是逼急了,大约是内力与日俱增,又从没遇到过打斗,是以浑然不知。”因着从来没有实战经验,也从没有当时心急如焚的时刻,所以不知道每日积展的掌力竟然增长到如此大,能把杨秋掌力反推震得他手疼。姜玄斐淡然道,“小时候就缠着母亲教我武艺,父亲虽是官员,却没要求我多念书走仕途,所以底子打得不错。”皱了皱眉头,似在思考似在回忆:“刚开始脉络打通得有点慢,不过后来越来越顺心,精力也越感充沛。”   秋西槿沉默不语,当时还在内心小看过那美如冠玉的白面小生,思虑他在桂花树下瞎忙活。想不到短短几年光阴,内力与自己已不可等日而语。这过人的习武资质,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。   姜玄斐往火里添了些柴,瞧着她苍白的面容含着难解的疑惑,不禁追问:“在想什么?”   秋西槿自然不好意思将曾经小瞧他之事说出来,赶忙寻了个话题问道:“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,咱们这段时间也不能白等。”   “外公临走前,把《渡风掌》留给我,让我继续练。”姜玄斐自上山来,就开始习渡风掌,初时收效很慢,是以没啥特别感觉。自接了杨秋一掌还能震痛他后,便晓得已是大有收获。   秋西槿一脸羡慕:“老爷子倒是偏心,你有得忙活,可我练什么?”   “外公也给你留了本心法练!”姜玄斐从旁抽出一本册子,“外公说,平日里教你的便是这本心经,你只管接着练便好。”   秋西槿微微一笑,不过一会又有点犯愁:“没有老爷子在,咱们遇到困难怎么办?”   姜玄斐轻敲她的额头:“要多自己领悟,只有真正理解,才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。虽然开始难一点,但是后边就会越练越顺。”   自此,姜玄斐每日刻苦研究掌法。数日后,秋西槿也能下床,便一起习练,遇到不明白的就互相讨论。两人皆是痴武之人,常从日出练到午夜。悟性又极高,相辅相成,竟觉得这段时日收效甚快。   秋西槿偶尔翻看《渡风掌》的要义,却发现与自己所练的内功南辕北辙,似乎一个偏阳一个偏阴,是以想偷练玩玩的心思被灭得连渣渣都没剩。   若练功累了,两人便寻些其它的事情打发时光。秋西槿觉得姜玄斐其实很好骗,因为她谎称有伤未痊愈,可以随心所欲地提出些要求戏/弄。   譬如姜玄斐晚餐做了萝卜,她会装作胃口不好,提出要吃芋头。而他好脾气地重做,待把芋头做好上桌时,秋西槿早就吃光萝卜,还恶人先告状:“等的太久,都饿瘪了。”   如此戏耍的多了,姜玄斐也会假装生气。不过秋西槿却不担心,通常唱两首小曲就解决了。只是,每当她高歌之时,他都会拼命捂着耳朵,好似很难受的样子:“别唱了,好难听!”   她气不过,嘟着嘴巴不理他,心里却暗自得意觉得好玩。有时候要折磨一个人,不需要高深的武功,只要制造点噪音污染耳朵就可以。   可是山里的生活太寂寞,这样的冷战通常不会持续超过半个时辰。姜玄斐总能兴手捏来几个笑话,秋西槿往往捂着耳朵假装不听,却还是忍不住偷听。   姜玄斐推推她的肩:“想笑就笑出来,憋着难受!”   秋西槿努力憋着笑意,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:“我哪里要笑,一点不好笑!”   “嘴角都往上飞了,还装!”姜玄斐刮了刮她的额头,常说些正经又不正经的赞扬,“你笑的时候真漂亮!其实唱的歌也不错!”   是时正是杜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,秋西槿常常采摘一大捧回来,暗想待东木染师徒回来,见到这样美丽的花景,一定会很开心。可是时光飞过,山头的杜鹃花早已谢光,却始终不见踪影。   夏天阳光绚烂之际,便卷起裤腿一起下湖摸鱼,比赛谁抓的多。两人都是不太喜垂钓之人,以前垂钓都是为了陪另外两人,如今便由着性子在湖里闹腾。   抓完鱼后,姜玄斐就躺在湖边乘凉休憩,等秋西槿烤好了才起来。她把卖相好的烤鱼给他,自己吃糊的,经常吃得小嘴黑不溜秋的。静默的阳光洒向开心吃鱼的两人,柔出心底丝丝暖暖的心跳。   饱餐后,秋西槿总提倡饭后应该多运动,有次提议去爬笮越山的最高山脉。却被姜玄斐断然否决:“那里太高了,现在不行!”   秋西槿遥遥望着,似乎看到耸入云端的苍白山峰,那片苍白大约就是终年不化的积雪。要征服那样的高峰,的确是自不量力,也许人世中不必什么都经历,笑了笑:“不去也罢!”   姜玄斐看着她眼中未掩饰的失落,轻语安慰:“等我们大一点,内力再深厚些,就一起去爬!”   秋西槿知道他在安慰自己,点了点头:“好呀!”,突然很有兴致问道:“除了没爬过雪山,我也没看过海,你见过海么?”   姜玄斐拈起地上一片落叶把玩:“以后我带你去海边捡贝壳、海螺,很漂亮。”   秋西槿想了想,反问:“海里有吃人的鱼么?”   姜玄斐并未回答,只哈哈大笑:“你害怕?”   秋西槿站起身,拍着胸膛:“我才不怕呢!我秋西槿天不怕地不怕!”   姜玄斐突然很好奇地反问:“你就真没有害怕的!?”   “我……”秋西槿抿着嘴,蹙眉弱语:“我最怕亲人离开……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。小时候袁教主很宠我,后来他也走了。我就觉得,这些都很害怕,心里空落落的。”   姜玄斐静默地瞧着眼前的女子,明明是相仿的年纪,却常常蕴着不惧生死的勇敢。可又有谁不贪恋生命?但那单薄的身躯却总想着挡在他的身前。是不是她也害怕自己会死去,是以每次都奋不顾身地守护。   “这个送给你。”姜玄斐取下脖子上的珀子吊坠递过去,那个含着四瓣小花的血珀。   秋西槿光看却不接手:“虽然很喜欢,但是不能收。毕竟这是你外婆的……”   “我娘亲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,我愿意送给谁就给谁,除非是你不想要。”姜玄斐脸色有点尴尬,手僵在半空。   秋西槿仔细想了想,一脸诚恳地解释:“我第一眼就喜欢这坠子,但是……”   “那就戴上!”姜玄斐打断她的后话,将坠子硬塞到她的手中:“希望以后你害怕的时候,看到它就会安定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秋西槿犹豫着组织着语言,却不知道在组织什么语言。   “戴上它,如果喜欢的话,永远不要取下来了。”姜玄斐的眼神闪着期待,那种期待从初见她时就朦朦胧胧地存在,而后愈来愈强烈。他想告诉她,却又怕吓到她,只盼她能早点懂得。   秋西槿一时看着他,一时看着手中的琥珀坠子,终是应了声“好”,将其戴上。顿时心里暖暖的,那暖流从心底窜到脸庞,变成一股热浪。烫得脸色绯红如火,却不明白突然脸红的原因。   两人一时无语,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。   “小时候我问爹爹娘去哪了,爹爹就会说,娘到天上变成星星,时时看着我们呢!于是每当我难过想流泪的时候,就抬头数星星,数着数着就忘了伤心,好似母亲轻语安慰我。”秋西槿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,“阿斐,等我死了,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么?”   姜玄斐皱了皱眉,她怎么如此不避讳生死?但还是义不容辞地肯定:“会的!”   “不知道以后我变成星星的时候,谁会在地上想着我看着我,你会么?”   姜玄斐摇摇头,眼眸顾盼生辉:“我会变成星星陪着你!”   “真是好兄弟!”秋西槿先见他摇头有点莫名地失望,又听得他后面一番回答,顿时转阴为晴:“到时我们一齐坐在天上赏地上的景,就如现在这样一般。还有老爷子,轩轩哥,爹爹,庄婆婆……”   她一口气数了十几个人,似乎这些人在她心中都是很重要,却不知道各自重要的区别。她总乐于把所有的感情归为亲情,真是个慢熟天真的姑娘。   生辰愿望   秋西槿做好饭,却久久不见姜玄斐归来,不免心急。正准备出门寻他,却见他抱了一捆艾草回来。   “捡这个回来做什么?”秋西槿接过他手中的艾叶,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汗。艾叶的味道扑鼻而来,虽比不上花香,但也不算难闻。放好后,又给他送上一杯茶水润喉。   “明日是端午节!”姜玄斐一口喝干,擦了擦额上的汗珠,将空杯递过去,毫不客气地要求,“再来一杯!”   “端午节,跟艾叶有什么关系?”秋西槿接过空杯倒满递过去,大约又是某些奇怪的习俗吧!常常想不明白,为什么喜欢在过节的时候弄这弄那,硬生生把本该好好休息的节气过得麻烦。是否其中程序越多,愈显得节气的重要?   “端午将艾叶挂在门口,可以辟邪!”姜玄斐细细抿着茶水,茶里加了薄荷,微香的清凉沁人心脾,让人顿散疲惫,“其实五月初五是我的生辰!”   “老爷子问过你几次,你都说不记得了,怎么今日想起来了?”秋西槿摆开碗筷,招呼他过来吃,续续唠叨,“五月初五,又恰逢端午,该不会那么难记吧!你又不似我这么迷糊!”给他盛了一碗饭,方恍然大悟,“你是故意的!”   “我怕外公麻烦嘛!”姜玄斐瞅着桌上的菜,竟是喜欢吃的,心里腾起一阵愉悦。其实她做什么都好吃,如果能一辈子吃她亲手烧的饭菜,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。   “过生辰有什么麻烦的?”秋西槿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蒲瓜,新鲜的蒲瓜此时最可口。   姜玄斐不急不慢地科普:“当然麻烦,每到我生辰那日,母亲都要煮红鸡蛋。对了,你知道端午要吃‘五子’么?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自小带她的庄婆婆倒是提过,不过每次端午为免麻烦,也就塞给她一个粽子了事,明显的敷衍。是以虽知道有“五子”,但只吃过“一子”,未免显得自己太孤陋寡闻,郎声回答:“粽子、蛋子、蒜子、李子、桃子!”   “回答正确!”姜玄斐打了个响指,慢慢嚼了一口饭菜,方微笑道:“除了这些,还要涂雄黄酒什么的,你说事多不?”   “你确定不是因为端午节麻烦,而是你的生辰?”秋西槿一针见血地剖析:“吃五子、涂雄黄酒都是过端午的习俗!”她向来有话直说,况且是对相熟之人,忍不住取笑:“跟你的生辰,着实没半个铜板的关系!”   不要揭穿得那么直接嘛!姜玄斐干笑:“不管咋样,我要是和外公说了,山里本不过端午的也必得过了,这样不就会麻烦了?”   “唔!”想得倒是周到,只是即打算瞒,何必现在说出来?这是要礼物的节奏么?秋西槿低头扒饭沉思,弄得自己知道了,始终不能无动于衷,明天该送什么?   “你别想太多,我只是折点艾叶回来辟邪。被你追问,才告诉你的,没别的意思!”姜玄斐也不知为何要对她说,也许就是想单纯地告诉她而已。他想跟她分享自己的许多事情,这样似乎便愈来愈多地参与到彼此的人生。   什么叫被追问,才不得以告之?秋西槿眉间皱成一个“川”字,身为好友既已知道就不能装蒜,这场寿礼是肯定要贺,至于送什么逗他开心却还未想清楚。   两人吃过晚饭,研究了下今日的功夫所成,便各自睡了。秋西槿翻来转去地睡不着,脑里只想着明日该给阿斐的惊喜。借着月光看见洞口的艾叶,心中升起一计,赶忙下床拾掇。   姜玄斐睡得迷迷糊糊之际,鼻尖窜入一阵清香。睁开眼,便瞧见她端来一盘东西放在桌上。   秋西槿见他已醒,便又端到他面前:“山里东西少,你又告诉得我太晚,所以只能给你做了这个!”   “好香啊!”姜玄斐爬起来,盘里是绿悠悠的饼状物。拿起来嗅了嗅,有点晨草的清香。舍不得将它一口吃完,吃得小心翼翼。待少了一半时有点心疼,便寻思着找点其它事情做做先,“对了,今日要把那捆艾草挂起来辟邪了!”他拿着半张饼,寻了一圈亦没找到,“我的艾草呢?”   “你吃着呢!”秋西槿指指他手中的绿物:“这叫艾叶粑!艾叶熬烂后,裹着面粉,再夹点糖蒸熟的。”   姜玄斐轻笑两声,“可我昨日摘回来,是要挂在门口辟邪的!”   秋西槿挤眉弄眼地笑着争辩:“我觉得嘛,辟邪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应该更有效!”   姜玄斐喜欢她独特调皮的笑容,做了坏事也能有一本正经的歪理邪说,只得无奈地继续吃饼。   “话说你父亲是朝廷之人,家里应该什么都有,你没吃过这艾叶粑?”秋西槿自拿了块饼来吃,似乎糖放多了,有点甜腻过头!向来不喜吃太甜的东西,总觉得甜掉牙的东西不适合自己。   “也许吃过忘了吧!”他对于生活琐事皆不上心,不记得也属正常。   “说说你们官府的人都怎么教育孩子的?是不是要学很多礼仪?”秋西槿见他向来吃东西都是细嚼慢咽,不似自己囫囵吞枣的奔放,但想那优雅得体的习惯大约便是大院里从小养成的。   “还好了,我父亲太忙根本没空管我。母亲是外公带大的,性子偏爽朗,所以也没怎么约束我!祖母是老人,自然对孙子诸多宠爱。”姜玄斐没有说出来的是,纵然亲人不太管束,但是姜府还是不缺专管他的人。学识、礼仪等等,填满了童年的大部分光阴。   “可我听庄婆婆说,你们官家的规矩很多!”秋西槿支头想了想,“大约那只针对女子吧!听说大家闺秀都有涵养,一颦一笑皆是动人。”虽然江湖上的美女看得多,但对于生动的大户姑娘却见得少,好奇问道:“她们真的很漂亮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姜玄斐认真地思考了下,但觉高门的女子也没什么特别。要么安静的要命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只会笑不露齿,端坐如松。要么刁蛮得很,动不动就欺负奴才,活脱脱市井泼妇。怎么比,都没有眼前女子讨喜,静若处子,动若脱兔。   秋西槿见他闷不吭声,没心没肺地取笑:“我这么一问,不会让你想到心上人了吧?”   “不,不是……”姜玄斐语无伦次地解释:“我没有……也有……”   秋西槿拍拍他的肩膀,脸上含着善解人意的笑容:“你们那很早定亲也是对的,不用不好意思!她漂亮么?”   “我没有定亲,但……”姜玄斐摆手,越是想解释越不懂怎么解释才好。虽没有明确定下亲事,但自小就被祖母拖去看了许多家姑娘。纵然年纪小,见得多了,也慢慢懂得其中的意思。   若是在祖母心中,肯定是已有了人选。好在母亲一直是个明确拒绝的态度,是以有幸被拖着未定下来。但祖母为此大发雷霆,亦愈来愈刁难母亲。   小小的斐儿自然也能洞察一二,不由得心疼母亲,却被母亲捉弄:“该不会阿斐真看上哪家姑娘了?娘亲阻了你的好事?”   姜玄斐从容地摇摇头,人虽小却是很有主意。对那些大家闺秀,谈不上很讨厌,但更不是喜欢。   母亲轻笑扶着他的头:“斐儿找媳妇,自然要找自己喜欢的,任何人都不能插手。”   自己喜欢的!?姜玄斐陷在沉思中,父母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倒是洒脱,若是要想阿槿进门,只有祖母那关难过,如何才能不伤和气?   “呀,你的衣服破了!”在他摆手之际,秋西槿发现他的手臂下方的袖口有一个破洞。习武之人,若是衣服有损不缝,便会越破越大,“脱下来,我给你缝缝。”   “好!”姜玄斐被她岔开了话题,便一时断了思虑。   秋西槿低首穿针引线,一会便将破洞补好。只不过针脚粗陋,线条歪歪扭扭。扬手将补好的衣服抛给他,“绣工不好,勉强能穿吧!”   姜玄斐弯起好看的唇角:“只要是你缝的,我都喜欢。”   “初识你时话并不多,还以为是个淡漠的性子,谁晓得也是个油嘴滑舌的主。”秋西槿白了一眼,以为他说的是反话,倒没往深处想。看着手上的针,不免想到寇轩,也不知他们师徒怎样,为何还不回来?   “我只是……有点慢热!”姜玄斐面对陌生人之时,确实不太爱显露情绪,这乃是父亲从小教导的结果。作为姜家未来的继承人,首先要学会的不是如何对待别人,而是控制好自己,而冷面便是最好的不张扬情绪的法子。长久养成的性子,让他在初到时,显得并不那么热情。不过也很快意识到,笮越山上不需要伪装,这里一草一木皆是简单。   “恩,其实性子慢挺好,有耐心!不像我总是太急躁!”秋西槿收好针线,自倒了杯茶。   姜玄斐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,“阿槿,你的心愿是什么?”   秋西槿喝了口茶:“当然是成为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!这样便能保护想保护的人!”   “民间女子到了一定的岁数,都是想着法子嫁个好丈夫!”姜玄斐循序诱导,“你不想想终身大事?”   “嫁人!?开玩笑!”秋西槿从未思虑过这个问题,且不说如今的年纪尚小,就是再大点,也不愿被此束缚:“侠客都是孤身的,拖儿带女的像是老妈子!”   姜玄斐的眼中有失落,喃喃言语:“一个人孤单到老,很寂寞!”   “带我长大的庄婆婆就未嫁过人,我觉得那也挺好的!”秋西槿是吃大锅饭过集体生活长大的,对于家庭的观念太少,身边来来回回都是称兄道弟的岐朷教员,是以实在无法想像嫁人生子的生活。那对于自己太遥远,不过对于身边人该是正常事,看着他轻笑,“唔!你的心愿是不是娶个如花似玉的姑娘?”   姜玄斐常常含着温柔的笑看她,以致于养成了无意识的习惯,比如此刻,明明难受却还是强颜欢笑:“我也要做个大侠,以后只以保家卫国为己任!”   秋西槿转着茶盖玩耍:“听说生辰许的愿最灵,今晚你对着月亮说出心愿,将来一定会成真的!”   姜玄斐静默,心底祈愿,一愿大家都能一世平安!再愿能一生守护在她的身边!   随风而逝   用尽各种方式,寇轩还是未醒。东木染的恐慌漫上面容,一贯擅长的恬然表情再摆不出来,“为什么轩儿还不醒?”   “他不会醒了!”江令樰将寇轩冰凉的手指放进被褥,像是对他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:“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,没有办法了!”   “不可能的!”东木染面上还强撑着冷静,手上却是一把冷汗。自他练了渡风掌,手心从未湿过,也未抖过。原以为是刻入骨子的风轻云淡,此刻轰然消逝!   “轩儿在我肚子里时,便受我身上的毒素侵染,所以他天生的内力造化就只能有限。杨秋那一掌打得太重,非药石所能医。”江令樰叹了一口气,像是散掉全身的力气,无力道:“若倾我所有内力给他,还可醒来!只是我全身都是毒,输入他体内,不过是加速轩儿的死亡,所以他如今这般睡着也挺好!”   “这有何难?将我的内力输给他便行!”东木染轻嘘一口气,微微放心,原来还是有法子的。   “东大侠,你与冷千宇一场恶战,早已掏空了身子。如今再这般,只怕有生命危险!”江令樰虽是苦楚,亦只能诚心拒绝:“我很感激你将轩儿养大,其它的就不要操心了!”   “我老了,这条命如果能换轩儿的,也是值得的!”东木染摆摆手,示意她不要再多说。揉了揉太阳穴,强自提起精神。扶起寇轩,双掌推上他的后背,先打通其奇经八脉,再以内力相输。   “东大侠,我……”江令樰欲阻止,却又知道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,一时怔怔无语。自己的确自私,为了救儿子,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木染如此。   如此连续几日,东木染将身上内力缓缓传入寇轩体内,然自身的精力亦是越来愈弱,到了最后一日,竟是如散了骨架般再难走动。   “东大侠,谢谢你!”江令樰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,发上未绾一物。她一直喜欢红色的颜色,可今后都不会穿了。   “轩儿,还有几时醒?”东木染枯瘦的手,连握杯的力气都没了,他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失,如同燃尽的余灰随风飘逝。   这些天他都不愿多睡,想了许多事许多人,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洒脱的性子,到了临死一刻也不免眷恋。   “大约两三日吧!”江令樰努力收回的眸底的泪水,她不要哭,不要这个老人的最后一程走得伤感。   “我怕是等不了!明日就将我烧成灰吧。”东木染一字一句说得艰辛,“不要等到轩儿醒了。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,会影响我在娃娃心中的形象!”他怕自己死去的模样,会成为寇轩心中永远挥不去的坎,是以也不需要最后的告别!   “东大侠……”江令樰捂住眼,再压不住涌出的泪水,决了堤的泪泽顺着指间滑落于地。   “烧了后,就随风散了,我喜欢风!自由自在,想去哪便去哪!”东木染的声音越来越弱,眼光瞅着天上的明月出神,好一会才弱弱嗤笑:“就这么不辞而别,他们会怪我么?”   东木染眼前浮现出梦中百转千回的妻子……晚风吹,桂花香,伊人笑送他:“若是什么时候倦了,就回来!”   年轻时喜欢潇洒无牵挂,却不晓得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待。武林太过精彩,情爱只能靠边站。他夺了天下第一,高歌踏归之际。开门的不再是笑靥如花的妻子,而是素未谋面的小姑娘。那是留在他脑中最遗憾的一幕,永远挥之不去。从此秋风送香中,愁绪渐生,才明白终其一生,得到的很多,失去的更多!   “东大侠,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?”江令樰哽咽,看着他强撑的虚弱,如芒刺在背,密密扎着胸口疼痛。若是可以的话,她希望走的人是自己。   “告诉他们……好好活下去!”东木染想留下一个微笑,却再没有力气弯起唇角,眼神逐渐涣散无光直至闭上。他这一生,悟得透武学,却参不透情爱。没有辜负江湖,却欠着一个女子永难偿还。她还会折下一支桂花,在奈何桥等自己么?   原本以为,此生将在寂寞中渡过,好在老天送了三个少年环伺身旁,亦是十分满足。三个少年各有千秋,寇轩在药草研究上很有天分,想必以后会走上江令樰的路。姜玄斐悟性极高,想必会成为第二个自己。   三人中,他最担心的是秋西槿,她一个女子,担子却不轻,也不知将来熬不熬得住?不过,还好就算没有自己,轩儿和斐儿想必也会好好照顾她!少年时友好的情谊,就算没有升华,亦不会影响彼此的相帮。   其实还有好多话要跟他们说,人生中会有许多如意和不如意,快乐的时候多开怀大笑,悲伤的时候就痛快哭泣。自己走了,却永不会带走对他们的关爱。希望他们将来不管何时想到自己,都能感到温暖。   “我会倾尽所有护你的亲人!”江令樰低吟,却等不到老人的回应,今后亦再等不到他的回答,终伏在桌上哭泣。她与东木染相处不过几月,却是十分欣赏他的为人。感激他为自己夫君和儿子所做的一切,如果有可能,将来一定会好好还给他的后人。   风摇曳桂树,火燃得猛烈,灰飞如烟。   江令樰送完东木染,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寇轩,终于等到了他醒的时刻。   “你……”寇轩睁开眼时,首先看到的是江令樰,心下一时慌了神。怎么被她抓的?师傅他们呢?心中一连串疑问也不知该问还是不问?问了可有人回答?   “轩儿,我是你娘!”因着寇轩一直昏迷,还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,江令樰轻语,将与寇汕之事说与他听。   “我师傅他们呢?”寇轩在她的声情并茂之下,虽已八分信,但终究年少,还是要找最依赖的师傅确认。纵然与她一般,有对蓝色的眸子,亦不敢随意认亲。   他从小无父无母,一直跟着东木染,虽然知道师傅很好,但受到严厉责骂之时,也曾想过自己的父母。他想,父亲或许跟师傅一样严格,但母亲一定会很温柔,会在他抽泣的时候,塞给他一颗糖果。   再不是得到一颗糖果就能开心很久的孩童,似乎许久也没有哭泣过。此时,却莫名地有温热的东西要夺出眶子。   “你师傅……他走了!”江令樰沉默了许久,都找不到更好的言语开始这个话题,只能实情相告。   “胡说!”寇轩挣扎着起身,因话说得激动,额上的青筋根根爆出,虚弱的手指亦是紧紧攥着,“这不是笮越山,这是哪?放我回去,我要回去!”   “轩儿!”江令樰点了他的穴道,将他放倒在床上。他的身子还很弱,不宜大动情绪,“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了,不要让娘亲为难,好好养伤吧!”   寇轩不知道被点了什么穴道,浑身皆没有力气,还想说什么却无力述说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   迷茫中,他看见师傅靠在那颗桂花树下,忙跑过去:“师傅,晚饭做好了,咱们回去吃吧!”   东木染笑不答应,他不知道师傅为何常常看着桂花出神?只知道这香味很怡人,所以自己也一直很喜欢秋天,全因这个味道。   他闻了一阵花香,竟然会倦在树下睡着。睡得朦朦胧胧之际,却见师傅蹲在身旁,脸上是慈祥的笑容,语气是一贯的淡然:“轩儿,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练刀法!”   寇轩重重地点点头:“我会的!”,自己一定会练好刀法,将来有一天就能站在师傅身前保护他。   东木染满意地笑了笑,站起身:“师傅不能教你了……师傅要走了!”   寇轩一阵震惊,自小就跟着东木染,从未分别超过一日,如今师傅的言语意思像是要分开一辈子。是自己练的刀法不尽意,师傅生气了么?他起身拉住东木染,却什么也没拉到,连衣袖都未碰到。   东木染走得极快,他拼命地在后面追,只看到一团白影越行越远直至消失。寇轩落寞地大声哭喊:“师傅,你要去哪?带上我!”   然而没有回答,只有漫天落下的黄叶,寇轩觉得害怕,倾尽力气大喊了一声:“师傅,别走!”   这一声没唤回师傅,却将自己震醒。原来是个梦,还好是个梦!   寇轩的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,觉得有人在帮忙擦拭。斜眼看去,瞧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。   “你……又是谁?”寇轩瞧着眼前的少女,有种亲切的感觉浮上心头。   少女换了块干爽的拍子给他擦汗,“我是你妹妹,比你晚出生半个时辰!在父亲抱走你以后,我才出生。”   寇轩细细瞧着她,五官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。只是眼睛不似他那般幽蓝,而是如黑葡萄般晶莹剔透。   意识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睛,少女轻语:“我随父亲,眼眸是黑的!”   “告诉我,我师傅呢?”寇轩不甘心地追问,眼前的姑娘与自己一般大,应该不会撒谎,或者她撒谎也能被瞧出来。   “他为了救你,耗尽了自己的体力。他说不愿意你们看着他的尸体难受,就叫娘亲一把火把他烧了。”少女垂首,极力镇定略显哽咽的嗓音。   寇轩顿时觉得天旋地转,颤抖着问:“骨灰呢?”   “随风散了!”少女疼惜地看了他一眼,“他说不要困在一个墓里,要想去哪就去哪,这样你们不认真练功的时候,他能时刻出来教训你们。”   寇轩绝望了,这样的做法太像师傅的作风,所以一切都是真的!?怎么会如此,在认亲的同时,失去了最亲的师傅。   各散天涯   “嘿,快起来,下雪了!”秋西槿拾了根枯草轻嘘睡得正香的人,忍不住用手整了整他散乱幽黑的发丝,“头发都快捂住鼻子了,还能呼吸么?睡相真是差啊!”   姜玄斐伸懒腰之际顺道夺去她手中的枯草,绕在指间玩弄,“咱们堆个雪人再去练功!”   两人一拍即合,随意拾掇拾掇,便欢喜地跑出去。飘雪漫天,万物笼在大片白皑之下,一派银装素裹。   本是好端端地堆雪人,调皮的秋西槿却不安分,偷偷攥了几个小雪球往他身上砸去。姜玄斐左躲右闪,亦揉着雪团回攻,堆雪人之风霎时转成打雪仗。顽皮的笑声散在四处,追逐的身影绕于梅林间。   姜玄斐截住秋西槿的去路,将她抵在一株梅树干,沾雪的手指惩罚性地刮了刮她红润的鼻头:“让你不好好堆,还偷袭!”   秋西槿低头假装认错,悄悄反手拍了拍那树干,一树红梅上的缀雪纷纷落下,立马想逃却被眼尖手快的姜玄斐拉住。   “哈哈,放开!”秋西槿放肆地大力挣脱,却不晓得他的力气更大,始终挣不开牢固有力的双手。   “别动!”姜玄斐本想以恶制恶,临了又舍不得她受雪打湿身子。往怀里一塞,挑起披风遮挡,到底自己一人承着满树萧萧而下的积雪。   淡淡梅香萦绕下,一树雪花一双人。含着梅香的冰水打在脸上,没有带来冷意,却沁入心田甜如蜜糖。   秋西槿想挣开怀抱,却被拥得越来越紧,迷茫地抬眸:“很冷?”   姜玄斐抿着嘴没有回答,仿佛没听见一般,揽着腰的手微微颤了颤。她总是忙着仰望天空,追寻心中的期愿,何时会停下脚步,注意到自己的心意?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,还会有多久?   大雪纷飞的天确实太冷,况且还是刚被积雪淋了一趟,她以为他想从自己身上取暖,便放任他的拥抱。还好心地双手环住他的腰,暗施内力渡身子的热流给他。   “傻瓜!”虽是不舍,姜玄斐终是松开她,拒绝耗费她身上的内力。   “谁是傻瓜,刚才的恶作剧,你不知道跑啊?本是想跟你比比谁的轻功快,谁知你竟傻傻地淋雪,还扯上我。”秋西槿仰头看着他,因着日日见没留神,这样靠的近的比较,才发觉眼前之人早已高出了自己许多,想当年初来笮越山时,两人还是一般高!   “冷不冷?”姜玄斐抚去她发尾的落雪,语气像轻飘而落的雪花,柔而软。   无意中,在他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。秋西槿偏过头,有点无所适从,一时竟不晓得怎么回答。   远处几个来人的声响,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。   秋西槿看过去,兴奋地招手:“可算回来了?”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,因为亦看到了三年未见的父亲。   姜玄斐跟着转身看去,寇轩回来了。奇怪的是,同行到来的还有许多人,秋炉、雀蓉、不认识的漂亮姑娘等等。然而却没有外公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   “爹爹,你终于来接我了!女儿可想你了。”秋西槿三两步便奔到父亲身前,扫了一眼众人,亦有点惶恐,嗓音不自觉地打抖:“老爷子呢?”   答案如冻人的风雪,冰冷刺心。寒风刮在脸上,割出一道道苦楚。   姜玄斐的眼眸黯淡成毫无生机的枯水,口中喃喃:“外公他……”他想问东木染走的时候痛苦么?却不敢轻易问出口,害怕得到真实或不真实的答案。   秋西槿的泪水说下便下,却冲刷不掉难过!怎么会就这样见不到了?还有那么多事未来得及做!老爷子还没尝自己新研究出来的菜式,还没评论新学会的几招功夫……   寇轩闭着眼,轻叹了一声,嘶哑的嗓音像天边的乌云般低沉:“都是我,是我害的……”   “老爷子虽然走了……但是……”秋西槿强撑着要瘫坐于雪地的身子,胡乱抹掉泪水。急急打断寇轩的自责,却一时语塞,有很多想说的一下亦说不出来。   “别说大道理!我不想听!”寇轩第一次大声地对她说话,激烈的言语似乎连自己也不愿听,只能捂住耳朵,很痛苦地蹲下身子。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,那个如同父亲的师傅,拉扯他大又被连累。   秋西槿楞在那里,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道理,但是不想寇轩这么自责,也许这里最痛苦的人就是他。   秋西槿的心里也非常难过,只能极力地控制着。她不想再哭,是因为此刻越是痛苦便愈加深寇轩的自责。因为忙着照顾周围人的情绪,在如此悲伤的情境下反而拼命压抑。年少时不晓得,所有压抑的情绪不会随着时间消散,反而会在某一天反弹,时间愈久反弹地愈厉害。   姜玄斐一腔疼痛无法宣泄,手掌猛挥,风裹着雪呼啸而过。   众人一时皆被迫闭上眼,待再睁开眼之时,周遭梅花已全然落地,白白的雪地上缀满了红梅,却是一片凄冷萧条之景。   “我们先走吧!”秋炉将满脸泪痕的姜玄斐拉起,欲领着他离去。   姜玄斐摆摆手,示意稍等。努力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,方对寇轩道:“外公的……”那个“死”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,好似不说的话,一切还能照旧,还能假装外公活着。可是哽咽的嗓音出卖了自己,“跟你无关!”   寇轩默不吭声,低首瞧着黑靴上的红梅发呆。姜玄斐本有千言万语安慰,最终只化为一个兄弟般的拥抱。两人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,话不多,一个拥抱已代替了所有。   又说了会话后,姜玄斐将秋西槿拉到一个安静之处,虽知不合适,但还是径直问道:“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姜府?”   秋西槿怔了怔,不明白他的内在意思,只能就着字面回答:“我要随父亲回岐朷教,等有空了,便和轩轩哥去看你!”   下次见面亦不知是何时?姜玄斐鼓了鼓勇气:“我是问,你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?”   秋西槿先是愣了愣,旋即毫不犹豫地点头:“自然喜欢!”   姜玄斐并没有一丝喜悦,看着她天真的眼眸,低声问:“像喜欢哥哥那样的?”   “我原先没有哥哥,现在有你和轩轩哥,觉得很高兴。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亲人!”秋西槿本还想说点什么,一念想到已逝的老爷子,却无法再说下去。眼前的姜玄斐眸光黯淡,似乎也很难过。她敏锐地觉察到他的难过,却不晓得难过的原因。   “以后好好照顾自己!”原本便晓得她心中对自己的感觉,只是如今离别在急,只想用尽全力抓住一次。也许等他再大点,更有能力之时,他会握住她的手,明确无误地表白自己的心思。而在失亲和分离的当下,却没有更多的心思纠结儿女私情。   这样也好,只要她快乐和幸福就好,将来的时日还长着呢。年轻时,总觉得未来是漫长的,总有一天会达成心愿,却不明白许多事都是不尽人意的,不等人的!   大伙儿的心情都很沉重,告别得很急迫,几乎每个人都在逃避着某件事。   秋思意跟着寇轩回到东木染的藏书之处,择了几本。剩余的便由寇轩带来的四个姑娘打包好带走。   秋思意拍拍他的肩:“寇兄弟,我们也走了。它日有什么麻烦可到岐朷教找我们。”   寇轩点点头,亦不再说什么,只遥遥看着天空发呆,苍白的容色比冰雪更白。到底是冰雪寒心,还是心冻胜雪?   秋西槿十分不放心:“老爷子不在了,轩轩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岐朷教啊。”   寇轩回神看向她,目光扫过她脖子上的琥珀子,顿了顿,摇摇头:“我以后跟着母亲,你有事去灵药宫找我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又寒暄了几句,便随着父亲离去。茫茫的白色,很快覆盖了梅的清香,覆盖了行人匆匆的脚步。   秋西槿花了很长时间才收拾好悲伤的心情,而想到寇轩,虽然面上毫无波澜,但或许永远也都不会收拾好。   笮越山有太多快乐的影迹,如今要离开有说不出的心疼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相聚便会面临离别,离别是为了下一次团聚。可是世道不平,下一次是多久?   秋西槿随着父亲一路下得山,来到了集市。想到以前大家在集市一起玩耍、海吃胡买的情境,不禁又是百感交集。   在笮越阁过的日子,虽然大多时候安静到无聊,留于心中的却全是无比温馨的回忆。只是快乐的时光通常不会长久,如今走得走,散的散。从此各安天涯,唯剩心中的祝愿。   秋西槿坐在马车上,做了一个梦。梦里,四个人围在桌边,是喜旧迎新的除夕。自己唱了一首歌,调子仍然老是跑偏,听众亦喝着倒彩。   老爷子低沉的笑声响起:“明年槿儿要把调子练好了,多给我们唱几首!”   明年春节,却再也不会相聚!难怪人常说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!”等到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之时,已经在残酷的事实中长大!   秋西槿惊醒,额上还渗着细汗。   暗中筹谋   虽然在笮越山时,不时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,言明一切安好。但秋西槿从未真正放下心来,如今忍不住亲口追问:“爹爹,这些年的岐朷教怎么样了?”   “他们打不过,只能暂且听你爹的!”秋思意不想多说,如今的暂时和平,当然是经过大大小小的纷争换来的。好在江湖虽复杂也不复杂,其实简单到不过一个信条,便是以武服人!   秋西槿稍稍宽心,又问了教中的其它事与人。离开前一锅乱粥的岐朷教,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。   秋思意并没有带着女儿回岐朷教,而是闲晃于江湖,拜访了数个老友。时光阴荏,连新年都是在外渡过。转眼又到了草长莺飞、百花齐放的季节。   随处是色彩斑斓的花姿,蝴蝶蜜蜂追逐其间。秋西槿从不知道父亲居然会有踏春的闲心,只字不提回教不说,还乔起了商人的装扮。   秋西槿亦遵从父亲的嘱咐,穿起了绫罗绸缎。对镜梳妆之时,亦被自己惊艳了一把。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,一身江湖气掩盖在妆花缎锦下,生出几分娇媚柔弱。没想到脸上的稚气褪去后,也算得上个美人。   已经连续半月在赶路,秋西槿虽然很久没回岐朷教,但亦察觉到此行偏离印象中的情景,总隐隐觉得马车在一路疾行向北。忍不住询问:“爹爹,咱们还不回岐朷教?”   “恩!”秋思意闭目养着神,隔了一会才回答:“我们去汴州会会朋友。”   汴州是帝都所在,哪里还有什么江湖之人,更别说朋友!秋西槿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,暗暗觉得一定是件大事,以致于父亲一直心事重重,在外表面会友其实是暗地筹谋。如今还和自己装扮成商人模样,显然在努力掩饰身份。   在这种时候,江湖人要乔装打扮地赶往大晋的都城,多半是做刺客,而且刺的该是岐朷教最大的仇人石敬瑭。   自岐朷教在安源山扎根后,很少往北边走,更不会去汴州。一则汴州是大晋皇权的集中地,守卫十分多,进入此地的人都要被搜身,不准携带任何凶/器。听说一个农民拿了根擀面杖都被冤成武器,丢进的牢里。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惶恐。   秋思意调整有点僵硬的坐姿,缓缓道:“是时候去解决石敬瑭了!”   秋西槿并不惊讶,血债血还一直是江湖人的规矩。只是很担忧, “听说石敬瑭怕江湖之人报复,每夜宿的地方都不一样,身边随时都是上百个高手保护,加上他自己的武功也不弱……”   秋西槿顿住话头,不想说出“去刺杀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!”这句话,因为父亲马上就会加入这个行当,心中当然希望他能成功。   可是事情着实不简单,当年石敬瑭惹出那么多江湖血债后,还安然地活着,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。比如,每隔一两月,便有刺杀未遂的江湖人尸骨悬于城门上各种摧/残,以儆效尤。便是他向全天下昭示自己不是吃素的,而且开荤得有些变/态。   秋思意淡然道,“会了那么多老友,总算联系个有来头的!这一次我们便去找那个人帮忙,相信在他的帮助下一定能心想事成。”   秋西槿饶有兴趣地追问:“谁?”   “郭威!”秋思意挑开车帘,看着车外远处岭上的杜鹃花,殷红的花瓣在春风中招摇。百密尚有一疏,也不知明年还有赏漫山红的时候么?   秋西槿并不晓得这郭威是朝廷什么官职,也没兴趣打听,只不安问道:“他可靠么?为什么帮我们?”   秋思意目光缪缪,意味深长道:“石敬瑭割地求荣,朝中上下早已不满,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护他了!可谁也不愿公然反抗,怕留得一世骂名,所以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。”   “哦!”秋西槿但觉痛快,不管什么原因,官门之中也不是全瞎了眼,终于敢大义灭亲了!   疾行几日,便来到一处青砖黑瓦的院落。红漆木门石狮坐镇,像是个大门户的人家。秋西槿随着父亲从偏门入府,跟着小厮绕过几个门院廊道,便见得一魁梧男子。   秋西槿对官门之人的印象,向来是个肥头大耳的嘴脸。不过,此人虎背熊腰,却不似徒有其表。那男子着了一件深蓝长袍,虽是偏文气打扮,却掩盖不了栉风沐雨的汉马之劳态,必是个累年行军作战的汉子。   没有太多客套,父亲便和郭威进入内屋商谈要事,秋西槿只得四处自由活动。   秋西槿第一次来到郭府,人生地不熟,实在是无聊得很,只能转着花园子打发时间。好在郭家是个大户,在花园子上的规划算是个大手笔,名贵花草、阔气亭榭屡见不鲜。   散着金子颜色的凤影花一下引入眼帘,秋西槿不由得驻足。在笮越山时也曾见寇轩种过,每年都要花费很多精力打理,才开得四朵,然后送予每人一朵。   秋西槿一时睹物思人,心里只想着那段温馨的岁月,对周遭的人事不甚在意。随手摘了一朵下来欣赏,只是花还未捂热,忽地一声大吼窜出来,惊乱了思绪。   那声音不早不晚,正是那朵花刚被摘下,似乎一个坐等抓贼的架势:“你可知这凤影花来自遥远的地方,花了五年的培育,才等到三朵花开,你打算怎么赔?”   秋西槿循声望去,一个瘦弱却打扮贵气的小姑娘正叉着腰质问她,那姑娘看似有点眼熟,却又不大想得起来。   秋西槿自知理亏,但亦不爽对方嚣张跋扈的态度,懒懒道:“既是这么珍贵,想必怎么赔也赔不起,那就……不赔了吧。”   “你!”小姑娘走近她,细细看了几眼,大叫了一声,脸色陡升了几分愤慨:“你是那个抢我帽子的人……我告诉爹爹将你抓起来!”   秋西槿细细想了一会,方才将那年第一次与寇轩下山之际。在衣铺里,与之争羽毛帽的小女孩记起,其实相貌已经不太能确定,只是那尖锐的声音和嚣张的态度,倒是给自己太深的印象,以致留了点印象。都过了好几年,想不到还能被这小姑娘记起,是自己的容貌一直没变,还是她的记忆太好?   小姑娘见秋西槿不答话,以为她是心虚,对着她又是一番责骂。殊不知秋西槿并非心虚,只是想起那件事花费了点时间,赞叹此女记忆又花费了点时间,如今沉默只是浪费时间思考的结果。   “她是爹爹的客人,你告不告诉都没用!”另一个少女走过来,正眼也不瞧那小姑娘,拉起秋西槿的手便离去,唯剩那小姑娘一个劲地在原地大喊大叫地抓狂。   本就没人追,两人却一路小跑。便是越跑越带劲,直到跑到一处小湖边,才停下脚步。   “多谢解围,不过我似乎该向你们赔个不是。”染染春风中,秋西槿这才有空打量眼前人,柳叶细眉,明眸流盼。乌黑如墨的长发斜插着两根翠玉簪子,一朵淡蓝的绢花垂于髻后。   少女喘着气,脸蛋热乎乎的红,“这花是我培育出来的,结了三朵花后,倒成了他们的东西。”那女子颇有点不满:“你要赔不是也该对我,何时轮到她?!”   秋西槿一阵顿悟,原来此人不是要帮助解围,而是把自己拖到一处清静的地方算清账,真是悔不该多手。赔钱事小,最怕影响了父亲的大事!叹了口气:“你说要怎么赔吧?就是此事不要再让大人知晓!”   那女子哈哈笑了几声:“我像那么小气之人么?我叫郭一萱,是郭家的小姐,刚才那小姑娘是我妹妹,不过同父异母!平日便不喜欢她,刚才看到她生气,我便好欢喜。”   秋西槿惊异此人倒是开诚布公,将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暴露在外人面前,当真是个豁达之人,笑问:“你叫郭一轩?哪个轩?”   “萱草的萱咯!你觉得是哪个萱?”郭一萱蹲下身来,食指伸到湖里蘸了些水,随意在脚下的青板石上写下了那个“萱”字!   “我有一个哥哥,名字中也带轩字,不过是气宇轩昂的轩,所以好奇问问!”秋西槿亦蹲下写了个“轩”字。   湖边,只有灿红花蕊的木棉花稀稀拉拉地缀在枝头,温煦的春/光自花间洋洋洒洒地落下,打在两个字上,一下便把水迹散干。   “你有哥哥,我也有个哥哥!”郭一萱就着湖水洗净手指的泥尘,觉得跟这个女子好似很投缘,看了眼还攥在她手里的凤影花,“你喜欢这花?倒是有眼光,难得开了三朵。”   “我的轩轩哥也培育过许多花,他的花园中很多奇奇怪怪的花,有些晚上会发光,有些风吹时会发出‘呜呜’的声音……”秋西槿侃侃而谈,郭一萱不时插嘴,因着年纪相仿,又是一路干爽的性子。便是越谈越欢,大有相见恨晚之意,直至决定义结金兰。   湖水淙淙,习习凉风拂面而来。秋西槿喜上眉梢,笑了笑:“我快到十五岁了,你呢?”   “我刚满十四!”郭一萱大笑时,唇边的梨涡更显得迷人。   “那么以后你是妹妹,我是姐姐!”秋西槿握住她的手,一字一句说得真诚:“将来咱们福祸共担!”   “好!”郭一萱亦紧握着她的手。   从此在郭府停留的时光中,两人形影不离,吃住都在一块。秋西槿自小是个独女,从小就十分渴望有兄弟姐妹。这几年,能见到寇轩、姜玄斐自是十分开心,可惜已各奔东西。如今有了个谈得来的义妹,自然十分开心。   而郭一萱是兄弟姐妹太多,却因为大多是是母亲不同而利益不同,所以有等于没有。是以,两人都十分珍惜这段投缘的姐妹之情。   命中注定   秋思意与郭威紧锣密鼓地密谋着,根本无暇照管秋西槿。秋西槿亦知道事关重大,不便打扰。好在有郭一萱陪玩,倒也不觉得无聊。   这一日,郭一萱拉着秋西槿去逛集市,为免不必要的骚/扰,两人都做了男子的装扮。这样的装扮使得她们无法像女子般,购买绫罗绸缎、胭脂珠花,生生掐灭了对购物的欲望。只能一路吃个不停,冰糖葫芦、萝卜榨菜等等,吃得十分尽兴。   穿过一条小巷时,见一个老婆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,不由得恻隐心疼。虽然寒冬已经过去,但偶尔的倒寒春也不是那么好受。两人去店子里买了两件大衣放于婆婆身边,又留下了些碎银子。   老婆婆本是靠着墙,听到有声响,微微睁开眼,摸索到旁边的物品,轻声道:“谢谢!”   秋西槿这才留意到,老婆婆的眼睛有异,左边那只眼珠子发白,似乎看不见东西。另一只微眯着,大约能看到的也很少,忙体贴回道:“天气尚冷,婆婆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!”   “姑娘,你们是善心人!”老婆婆将一件大衣裹在身上,语调不急不慢:“我无以为报,可以免费为你们算上一卦。”   “好!”郭一萱倒是不客气,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等待下文。   “把生辰八字报给我!”老人坐着身子,哈出一口气暖了暖手。   两人将生辰八字报上,老人埋头沉思了许久。尔后,睁开那本就不大的眼睛,贴近去又细细地观看其眉目。叹了口气:“女子最在意的是姻缘,可你们两将来的姻缘都不太好!”   老人抓住秋西槿的手,用力一握:“尤其是你!”   虽然被抓的不是自己,郭一萱反而被吓了一大跳,赶忙询问破解之道:“老婆婆,那我们该如何改变!”   “所谓天命不可违,该遇的都会遇到!乱世之中,躲不过逃不了。”老人悠悠站起身,指着自己发白的左眼:“我这只眼睛,便是逆天的代价。”   秋西槿不甚在意,安慰郭一萱:“你没听过‘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’?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放宽心便好了!”   “好一个爽快的性子!”老婆婆脸朝向秋西槿,仿佛是盯着她看,又好像是透过她看天边的白云,良久才道:“是因也是果,是果也是因!你的姻缘路太曲折,要最终成心愿,必得放弃许多重要的东西!能舍方能得!”   “哦!?”秋西槿似懂非懂地应承,突然想到一个故事,说得是一条鱼精曾受过一个书生相救,便请求龙王给她人身,以便报答书生的恩情。龙王允了她一年的光阴,只是一年后她会魂飞湮灭于世。   鱼精答应了交换,那一年她也达到了预期的报恩。只是随着两人感情渐深,愈来愈难舍难分。最终,鱼精消失了,徒留书生一人悲伤到老。   可见世间情感不是有舍就有得的,秋西槿对故事的总结就是,如果注定要付出分离的代价,还不如没有相爱过。不明白鱼精的报恩为何一定要是以身相许?其实可以选择很多方式,比如学田螺姑娘,偶尔暗地里出来,默默帮书生煮个饭洗个衣裳也很好。这种远远地关注,只要他过得好也是不错的选择。   秋西槿更不会为爱情放弃重要的东西,既是重要的东西,想必便是混世的必须。比如鱼精放弃一身修为化为凡人,虽然与书生有爱饮水饱,但终归免不了贫贱夫妻百事哀。如果鱼精尚有法力,兴许他们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,不会被地主欺负了只能打掉牙齿活血吞。她向来觉得,只能自己变得强大,才能保护所爱的人,才有资格言爱。   有这种思想的秋西槿,注定是个女强人。而女强人的姻缘多半不会太幸福。也不知是性格决定命运,还是命运彰显性格,或者互补互助?   老婆婆说完便起身,摇摇晃晃地离开,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语:“事在人为,若要遂心愿,只能自己多把握。”   郭一萱望着她的背影,有些生气地跺脚:“这老婆婆,竟说些让人忧心的话,真不痛快。”   “你也不要埋怨她,她只是算命的,算到什么就说什么咯。其实算命也是挺不好的一个职业,比如若算出自己有难,那只得干坐着等那一劫。”秋西槿见她一脸迷糊,絮絮解释道:“你知道武斗什么时候最痛苦?就是眼见一把刀要砍向自己,却无能为力躲开。那一刀,你知道会落下来,会疼,却只能等待……那是种绝望的等待。”   郭一萱低首,轻嘘一口气:“既说我们不好,咱们便去月老阁求求庇护!”   因着月老阁太远,又没有骑马出来。外加身上的银两都被用来买吃的,所剩无几。是以两人中途放弃了,坐在路边喝豆腐脑歇脚。郭一萱一碗还未喝完,秋西槿已灌完三碗。   秋西槿坐着无事,便四处观望。但见街对面左前方一个青年,大好的天气却拎着把油纸伞,着实显得突兀。   “你说那个男人,拿着把伞在做什么?”秋西槿瞧了瞧头顶上的艳阳高照。   “等人吧!”郭一萱还在埋头苦吃,悔不该学她一口气叫来三碗。瞟了一眼,疑惑道:“咦,那是我表哥柴荣!?前段时间忙着在外办事,连新年都没赶得回来,也就昨天才到家,今天怎么也不好好休息?”   “哦!?他住你家?”秋西槿一直都很羡慕她家大人多,暗思,若父亲带自己回到他的家乡,难说也会涌出许多兄弟姐妹。   “表哥家道中落,便自小投奔在我家长大。爹爹喜欢他远超于我们。哎!每次见我们不乖,都要把表哥拿出来做一番表扬!”郭一萱学着父亲的模样,低沉着嗓子教训:“你们一个个,有柴荣那么能干,我的白头发都少长许多根……”   秋西槿被她装老成的样子逗乐,中肯地评价:“可见你们有多顽皮!”   “孩子顽皮实属正常,若个个像表哥那么厉害,谁来做衬托!”郭一萱明亮的眸子含着顽皮的笑意,“俗话说,好花也得绿叶配嘛!”她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,“我这小杂草,去跟那朵大鲜花打个招呼!”   “等等!”秋西槿拉住她的衣角:“你去坏别人的好事干么?”   原来,两人说话之际。一个漂亮的小姐领着个丫鬟,已缓缓走向柴荣。   郭一萱瞪大眼睛,努力搜寻着脑中的印象,“呀,那个姑娘好像是刘府的小姐,刘月晴!”   秋西槿以手支额,一副看好戏的模样,微笑道:“呵呵,她大约要成你的表嫂了!”   彼时的对面,柴荣将手中纸伞给刘月晴,似乎又是一场因伞结缘的邂逅。秋西槿隔着一条街,也能看出两人脸上的猫/腻。只是都太过害羞,兜兜转转说不出几句话,只一味微笑对望,望着身边的丫鬟都不好意思地识趣退远。   “呀,那太好了!表哥若是早日成家生个娃娃,我又有伴了!”郭一萱拾起一片落叶把玩,“真是同人不同命,我们刚被预测将来姻缘薄,这厢便撞见坠入甜蜜爱情的佳偶!真是虐人啊!”   “好了,你表哥貌似看到你了,咱们一起过去吧!”秋西槿拍了拍她的肩,“大不了孤独终老,我总不会遗弃你!”   两人说笑着走向柴荣,打了个照面,简单说了些话便识趣地离去,免得扰了良人的幽会。   秋思意已和郭威大致计较好,因着后面还有诸多事情准备。也不宜再在郭府多逗留,便打算离去。   这一夜,郭威摆下宴席为秋思意践行。两个小姑娘面临着分别,一时相看泪眼,呆在屋内不肯出宴,似乎只要不吃这散伙饭便永远不会分离似的。   一个敲门声打断了在屋内说悄悄话的两个姑娘:“妹妹,我来送你最喜欢的板栗饼。”   “是我哥哥!”平时这个哥哥最疼自己,一定是知道自己一直没吃东西,所以来送好吃的,郭一萱开心地打开门:“哥哥!”   “你啊你,宴上那么多好吃的,你怎么就……”少年突然停下话,看着郭一萱身后的女子,嘴皮再动不了,眼光再挪不开。   “槿儿,你也尝尝。”郭一萱无视他的教育,转身将盘里的饼递给秋西槿。   少年痴痴地看着她,喃喃道:“原来你叫槿儿,名字真好听!”   “哥哥!”郭一萱这才留意反常的兄长,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人家叫秋西槿。”   “哦!”男子捞开郭一萱碍事的手掌,抓着头憨憨地笑道:“我叫郭信,你还记得么?那个羽毛帽……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示意还记得,其实哪里还有啥特别的印象,只不过模糊地记得有这么个人这么件事。他的过度热情总让人不自在,不过看在是郭一萱的面子,只得淡然笑着招呼:“郭大哥,你好!”   “瑾儿,你好……”郭信亦是回笑,但觉她的笑容如春日的阳光,照得心里暖洋洋的。   “好了,哥哥你快回了!”见兄长太过失态,郭一萱只得推他出去,把门关上。   只听得郭信在门口焦急道:“妹妹,你还要吃什么,我这就帮你去拿!”而门内郭一萱只懒懒地回道:“不要,不要!”   翌日,天还蒙蒙亮,父女便离开了郭府。秋思意带着女儿在郊外买了一个院落,亦召集岐朷教的好手过来,只等合适的时机成事。   这一夜,月高风轻。秋思意道:“今夜,爹爹便去趟皇宫,你好好呆在这。若我回不来,今后岐朷教就交给你。”   “爹爹,我也想去帮忙!”秋西槿巴巴地瞅着父亲,盼望着他能指派个任务。   “你还太小!”秋思意直截了当地掐断她的心思:“别拖我们的后腿!”   “爹爹!”秋西槿当然晓得父亲的真正意思,不过如今确实没什么实力,只得关切道:“万事小心!一定要回来!”   一盘棋局   行事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,先在皇宫四处燃火,分散了大部分守护皇城禁军的注意力。   选在今夜行事,主要是因为石敬瑭晚上宿的殿阁三面环水,只有一座木桥进出。秋思意留下几名教员守在桥边,只要有禁军过来,便将唯一的桥路炸掉,阻断禁军的增援。   而因顾忌殿阁有石敬瑭,皇城骑军是必不敢放箭攻之。拖延的时间越长,越有利于秋思意的行动。   殿阁门口亲卫数百人,且武艺皆高超。好在秋思意此番所带的人,都是岐朷教数一数二的好手,倒也是旗鼓相当。一时间,纷乱争斗一片。   就算一切控制得当,最多只能撑一炷香时间,秋思意片刻不敢浪费,径直走到富丽堂皇的内殿。金黄色的龙床,帷幔轻动。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坐在床沿喝酒,穿得雍容华贵,却掩饰不了脸庞的老态。   “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我,想必是有内应。”石敬瑭慢慢泯了口夜光杯中的葡萄酒:“我的仇人太多,你是来报谁的?”   秋思意暗暗蓄着掌上的之力,不敢分太多神去答话,只简略了说了三个字:“岐朷教!”   石敬瑭不急不慢地站起身,冷笑一声:“想不到,还是岐朷教最有能耐,这般躲都没能躲过你们。”   秋思意见他一副意态闲闲,一时也稍松懈下来,肃色道:“有些债,你老欠着,就该知道终有一天是要还的。”   “还!?”石敬瑭大笑一声,缓步走向一张金色的雕花桌。桌上摆着一具楠木棋盘,一黑一白两子压了张枯叶,“两个时辰前,有人在我的棋盘上放了这个!”石敬瑭双指夹起枯叶,暗施内力飞向他。   秋思意亦是双指接住枯叶,目光一晃而过,神色微变,上面七个字:岐朷教今夜来刺!   他早已洞察了一切?那么此次的行动会是瓮中捉鳖?秋思意不由得有些心乱。   石敬瑭坐在桌旁,摇晃着杯中的美酒。烛光落在杯上,透出翠绿的光泽,“不是我养的密探调查出你们的行踪,这张枯叶来源不明!”顿了顿,仰头一饮而尽,“与你合谋的人真的信得过?会不会他故意引你来此,借我的手除掉你们!”   圈套!?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套?秋思意微微皱起眉头,脑中百转千回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不可能!如果是与我合谋的人暗做的手脚,难道不怕我把他们供出来告诉你,那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。这张枯叶是假的?你故意让我自乱阵脚吧?”   “自乱阵脚!哈哈,你以为真的有能力解决我!”石敬瑭将手中玉杯摔于地上,双目瞪圆,起身便是拍掌而去,“那就看看你有能力追债没?”   秋思意侧身闪躲,终究晚了半步。左臂被掌风所伤,顿觉整个臂膀犹如于寒冬的湖水中淌过般刺骨的冷。借着近身,立时反掌而去。   石敬瑭左闪三步,欲躲去。秋思意化掌为爪,抓到他的衣裳,用力一扯,袍子上的龙纹破成两半。   石敬瑭恼怒,一连使出十六掌。左右掌互出,毫无间隙,掌风中亦带着股股寒气逼去。   秋思意的左臂已不太灵活,使不上全力,只得不停退躲。待他连环十六掌刚歇,亦不敢停歇。集中所有力道化掌为拳,朝着他的胸膛猛地一锤。   强拳下,两人又是连连倒退数步。石敬瑭站定身子,不怒反笑:“不错!我倒小瞧你了,拳掌上颇有几分东木染的影子!”   秋思意不搭话,忍着左臂的寒意,又是拼尽全力地一掌。石敬瑭被震得后退了数步,踉跄地跌倒在地。只是在落地的瞬间,反手甩出袖中一枚利镖。   秋思意臂膀的寒意已蔓延至左腿,欲挪几步避开,却一时动弹不得,不禁感概凶多吉少。   “小心!”房梁飞下一个蒙面的黑衣人,手中掷出一把弯刀,刚好将那利镖弹开。   秋思意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利镖,明白亦是与死神擦肩而过。来不及去看掷刀之人,立时聚起一团热流将腿上寒意化去,闪身在石敬瑭的胸膛拍了一掌,方才回首对那黑衣人道:“多谢侠士相救!”   “我输了!”石敬瑭胸膛绞痛,年迈的身子难以强撑。索性停止了打斗,靠着身后的柱子坐着:“你这次能赢,不过是因为我已年迈。若我与你一般年纪,你认为斗得过我么!”   自古成王败寇,秋思意完全可以不理会他,但自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,说不出假话,点头承认:“确实!若非年龄上讨些便宜,还有刚才这位侠士相帮,我实在并无胜算。”   “罢了罢了,东木染都死了,冷千宇也身中剧毒苦苦捱着,我们兄弟结拜之时,说过但求同年同月死。”石敬瑭咳出一口鲜血,声音淡然:“这样也好,有东木染先去等着,黄泉路上总不孤独!”   “你如何能……”秋思意不禁变了脸色:“你,你是……难怪你的掌中带着寒气,早该想到是你。”   石敬瑭缓缓闭上眼,像是在回忆什么,脸上是少有的温和,“当年我的武功虽比不过他们两,但排个第三也算不错。”   石敬瑭便是当年消失的飞雪堂主,自在岐朷教学有所成后,便觉庙小容不得大和尚,于是弃教从军。由于勇猛,数次在战斗中立下汗马功劳,出类拔萃。   在这乱世之中,野心逐渐膨胀,不满再屈居人下。踩着累累白骨,走上了最高处。可每每深夜之际,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,有莫名的惆怅。年迈之际,也终于醒悟,失去的其实比得到的要多得多。   他这一路,一步错便步步错。从割地称儿于契丹开始,逐渐发展到乱任宦官,喜好奢靡,强刑压民。如今民怨载道,连自己都嗅到了一手建立的大晋到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。   其实他此次若不是处处未下全力,也并不一定会输给秋思意。只是如今觉得,欠岐朷教的该还了,欠天下的也该还了。原本以为是扬名立万的一生,可惜不过留下百世骂名!   秋思意逼近他,厉声呵斥:“你既是……当年还杀了那么多兄弟……你怎么能下得了手!”   石敬瑭低首,瞧着衣裳上的龙纹,冷漠道:“你不会了解!走出那一步,就回不了头了……”   秋思意本欲一掌解决他,却始终下不了手,拾起那张枯叶:“这条讯息,你真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?”   石敬瑭撑起身子,目光缪缪:“把你的内应说出来,兴许我能都做点推断!”   “我不会说的!”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,自己不会做不仁不义的事。秋思意把枯叶纳入袖中,不解问道:“你既然知道我今日来袭,为何不多加护卫,兴许我就不能得逞。”   “给这几个字的人,不过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们。可见他把你们当做巨大威胁,那么我为何要达成他的心愿?”石敬瑭拾起一颗散落于身边的棋子:“我不想成为他的棋子,从来摆棋局的都该是我!”双指使力,黑子散成粉末,“说那么多干么!动手吧,你不是很想杀了我吗?”   “无论出于何种原因,你本可以先发制人,却没有!”秋思意瞧着他,那张苍老的容颜漫着颓败的气息,“就算不亲自动手,你也活不了多久,我又何必多此一举!”   “呵呵!难怪东木染看得上你,倒是个好汉!”石敬瑭抚胸轻咳了两声:“不过,有人想你死、想岐朷教垮,以后自求多福!”   门外一名岐朷教员闯进来报道:“所有护卫都已解决,只是奇怪并没有禁军增援?”   秋思意没想过今夜的事情会这般顺利,又这般疑惑重重。但清楚地晓得,胜利靠的不是实力,而是眼前人的“放水”。   “是我吩咐的,今夜无论这里发生什么,都不许任何人靠近!不要认为我良心发现,只不过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!”石敬瑭盯着他,一字一句说得郑重,“这盘棋很大!布局的人胃口不小。要想保住岐朷教,就不要再与朝政扯上关系!”   秋思意没有应声,也不多加徒留,与救了自己的黑衣人及岐朷教众一齐离去。   交谈中才知,黑衣人乃是“盗侠”萧漠,出入皇宫盗取财物,劫富济贫。原本在不远处的宫殿偷盗,听到这边的打斗声,便暗自潜过来。误打误撞地闯入,本着江湖之人相帮的精神,又加上石敬瑭是身平最痛恨之人。所以出手相助,亦助出了两人的友谊。   萧漠对皇宫之路十分熟悉,领着众人迅速撤离。待到安全之地,萧漠亦帮秋思意推血通脉,将其臂膀的寒意减了不少。   秋思意十分感激萧漠的相帮,择了一家酒馆,与他大醉一场,海聊天南地北。   两位汉子一见如故,便生出亲上加亲的意思。相互一问,正好各有一子一女,瞬间觉得是天降奇缘。天下所有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有操不完的心,小到吃穿,大到婚配,全全横加干涉。是以,父母之命的婚姻,成为了恒古不变的潮流。   萧漠大笑:“我儿与你女一般大,真是难得的缘分,将来一定要成为亲家啊!”   秋思意喝得正兴,酒水烧脑,想到没多想便一口答应,“一定,一定!”   三日后,石敬瑭的死讯传遍天下。国丧过后,又是新帝立位。石敬瑭本有一子石重睿,奈何太过年幼,重臣一致推立了他的侄子石重贵出位。   花殇传说   秋思意与萧漠分别后,便带着众人赶回岐朷教。   一路风尘仆仆,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安源山,虽是疲惫亦十分开心。秋西槿激动地转了一圈,与熟稔亲朋一一打过招呼,方才回房休息。再次躺在自小就钟情的柏木雕花床,立时生出一份温馨和安定。   一连数日,庄婆婆拉着秋西槿坐在葡萄架下,一边吃葡萄一边聊天,关切地询问她这几年功夫的进展,身边的人事如何。   秋西槿滔滔不绝地述说,好似总有说不完的事情要告之。树叶筛碎的阳光零星落在身上,偶然察觉,小时候都是赖着庄婆婆,听她说江湖上的人事,没曾想如今的角色反了过来。   岁月流逝,自己在一天天享受成长的喜悦,却悲哀地发现,养育自己长大的亲人已逐渐衰老,鬓边的白发如被白雪覆了似的,再找不出一根黑丝。   这一日,吃过晚饭。秋思意与女儿来到安源山的最高处,赏了会绚丽的落霞。便踱步到后山的一个山洞,那是岐朷教历代教主闭关修行之所。洞中虽简易却十分干净,像是有人专程打扫整理过,生活用品也是一应俱全。   秋思意坐在石凳上,开口便道:“瑾儿,上次行刺之事有惊无险,其中多仰仗一位侠士相帮。”   秋西槿没意识到话里的内在含义,笑着回应:“那么我们该好好感谢他!”   秋思意拇指扣了扣石桌,沉默片刻,终是开口:“萧大侠有个儿子叫萧楚,与你年纪相仿。一则有答谢救命之恩的意思,二则我觉得虎父无犬子,便替你做了决定。等过几年,你大一些,便许配给萧楚做妻子。”   秋西槿张着大嘴,一时怔怔竟无言以对!努力理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,这有点像父债女还的事情,落到自个头上。若拒绝便是违背父亲的意愿,更是枉顾江湖道义。若不拒绝,只怕要委屈了自己。   “若非萧大侠相救,爹此刻也不能安然站在你面前,他是我的恩人……”秋思意顿了顿,一时也不晓得该说什么。虽是有报恩的意思,但毕竟是终身大事,似乎有点草率。那夜灌了太多黄汤,确实是一时思虑欠少,是以一直将此事悬而未说。不过既已答应,总不能拖着,“到时你们先认识认识,感情可以慢慢培养!”   洞口吹进一阵轻风,带来丝丝凉意,亦扰动洞壁上几朵枯花散落。秋西槿一时骑虎难下,只得应了声“好!”   这个“好”字答得十分勉强,婚约对于自己而言,并没有明确的概念,那是件本以为很遥远的事情。从小到大,她都不爱穿大红色的衣裳,觉得特别扎眼不舒服,真是无法想象成婚时的模样。   秋思意见女儿有勉强之意,但觉是女孩娇羞心态,也不再多说这个话题。随手捡了一朵枯花问道:“槿儿,你可知道我们岐朷教以什么武学名扬天下?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“虽然曾有“风花雪雨”的辉煌,但其实在那之前,有过更为绚烂的历史,便是创教主纪子源的‘花殇掌’。”   秋思意将手中枯花投掷在石壁上,砸落几块碎石:“只是纪教主之后,再无人练成。后来,尹青天的掌法虽也被称为‘花殇掌’,不过只是形似神不似,威力差了何止一截!”   “江湖传言‘花殇一出,百物凋零’!”秋西槿眼眸闪出一份光彩,笑问:“爹爹今日提这个,莫非已经练好?”   秋思意叹了一口气,脸色尽是疲态:“我是练不成了!”   秋西槿从未见父亲如此泄气难过,柔声安慰:“爹爹别灰心,只要努力总是能做得成!”   秋思意站起身,走了几步缓解内心的抑郁,语重心长道:“槿儿,你可知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。特别是习武,一些先资决定的条件是改变不了的。”   “爹爹的资质一定够!”秋西槿的言语铿锵有力,含着强烈的支持之意:“若爹爹不够格,那天底下便再无第二人选!”   “纪教主当年以‘花殇掌’称霸武林,让人难以理解的是,以后若干代教主皆未能练成此神功。”秋思意抚额叹道,“因为花殇掌只适合女子习练,男子强加修习只会以失败告终,若硬是习之便会走火入魔。是以这数年来,从未有人能再练成。当年‘风花雪雨’四个堂主便是曾要练花殇掌,才发觉其中奥妙。是以各自将其加工,创造了相应的绝学。但花殇掌终究无人再能练成。”   秋西槿掩饰不了脸上的惊讶之色,吞吞吐吐问道:“真的?可是纪教主……难道她是个娇娥?”   “这个!”秋思意默了片刻,低沉道:“他表面是男的……东木染有个推断,可能他同时具有男女……两种特性!”   “啊!”秋西槿心下一惊,想过纪教主是女的可能性,或是“公公”之类,但从未想过他是雌雄同体,这或许才能解释他既有男子气概,又具备练就花殇掌的资质。   秋思意放低声音,“因着这件事可能有损纪教主的威名,所以当年的四大堂主有此推论也不敢声张。尔后,也只是让各代教主晓得。”   秋西槿尚在震惊中,不可置信地反问:“那么花殇掌,真的只能女子习练?”   秋思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,“槿儿,我打算要你修习!且下一任教主之位,我决定传给你!”   “爹爹是不是决定得太早了?”秋西槿并非不愿接下这个担子,只是没有自信能做好!   “我教有四个分堂,如今四个分堂各自为大。若再找不到武功高强之人来震慑,迟早会分离。袁枯把教主之位传给我,其实是为了让我传给你。”秋思意盯着她看,一字一句说得郑重:“送你到东木染那,也是为了学习他独创的一门心法,以便更好更快地习得花殇掌。”   “我一直不明白,为何要受教于东木染,原来是这样。”秋西槿脑中闪过东木染摸着花白胡子说得那句“你以后要学的功夫也很厉害!”,一时百感交集。   秋思意走到洞口,仰望着漫天的星辰,清朗的嗓音如洒下的星辉,“槿儿,教主之位看似风光,其实身上重担颇大,你愿意么?”   “我自然愿意!”秋西槿想不出拒绝的理由,只重重地点头,表达自己的决心。   “有件事我需告诉你,练了这花殇掌,身子可能会受损,以后也许不能生儿育女。”秋思意的语音越来越弱,回忆起自己的妻子便是因为产后虚弱,最终离去。心里其实是不愿女儿去生养,他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,所以这件事反而使自己高兴。   “这个,我是无所谓。只是你为我定的那门亲事,那人可愿意。”秋西槿脑中闪过拒绝那亲事的好借口,心中不由得对花殇掌进一步渴望。   倒没想到这一层,秋思意思虑了片刻,“若那萧楚真心喜爱你,便不会计较这些。若他不喜爱你,将来再把婚事退了吧。萧漠是明事理的人,只要说清楚便行了。”   秋西槿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,弯起嘴角:“一切就依父亲!”   秋思意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,“这便是《花殇掌》,从此以后,你就在这里专心练功。习练后需保持安静的心性,戒骄戒躁。”秋思意双眉微微皱起,一时颇有点忧虑,“不过,也不知道你能练成么?毕竟《陇麟心经》已经失传很久了,东木染教你的那门心法能否顶上?还是个未知之数。”   秋西槿疑惑地抬眼,“什么陇麟心经?”   “原本要练花殇掌必先得习好‘陇麟心经’里的内功,才能撑住花殇掌的力道。只是这经书已经下落不明。”秋思意回忆道:“那是一本上好的心法,杨修德逝世时,被一个教徒盗走了,从此销声匿迹。”   “陇麟心经!?”秋西槿喃喃自语:“这名字就好高深莫测的样子。”   秋思意懒懒答道:“也没什么高深,听说是纪教主的朋友,一个叫陇麟的人写的而已!”   秋西槿捂嘴笑了笑,接过《花殇掌》的书册,便亟不可待地翻开。这是武林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绝学,只要是习武之人皆抗拒不了。   秋思意走出山洞,再进来之时,身边带着两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,“这两个小姑娘,都是岐朷教徒的遗孤,以后就在这陪着你,照顾你的衣食!”   秋西槿点了点头,便又专心看书。秋思意亦不多停留,踏着月色离去。   一坐便是一个时辰,若不是嘴干得紧,秋西槿还未舍得放下。唤来那两个姑娘倒茶,方才察觉还不晓得她们的名字,一问才知,一个叫吉祥,一个叫如意。再一问,果然是父亲给她们取的名。   对于胸无点墨的武夫能取出这样祥瑞的名字,算得上很好了。吉祥如意,简单地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的期愿。不过混江湖,要是名字起得让人一眼就看穿心思,便没什么好混的。相反愈让人不明白,便愈显得大气。   既要长久跟着自己,吉祥如意未免太俗,分明像是宫女的名字。秋西槿想了想,便给两人换了,一个叫洛茵,一个叫弄枚。起这样的名字也没什么特别原因,只不过脑中晃过,但觉不错。   想到自己的名字,也是一番曲折,父亲原本起的是秋二槿。因为父亲要表达女儿是他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,第一重要的当然是妻子,且母亲特别喜欢木槿花。   本来寓意挺好的,不过十岁的时候,江湖上突然流行把“二”作为傻的代名词。秋西槿实在不愿被人联想成“二货”,便将那“二”字改为“西”。至于选择那“西”字,不过是因为所宿的房屋西窗旁正好种了几颗的木槿花,拜其所赐,减了不少西晒问题。   光阴似箭   除去教中的事情,秋思意最一筹莫展的便是那张枯叶上讯息的来源。派去过数个得力的助手调查此事,奈何并没有太多成效。也曾考虑,是否该听从石敬瑭的建议,置身事外,也许能苟安于乱世之中?可是心中极力否决,觉得若如此袖手旁观,非大丈夫所为。   左思右想,但觉那张枯叶的矛头指向的不仅仅是岐朷教,且郭威不像设套之人。终于下定决心,决定选择继续相信郭威,欲将刺杀时所遇的疑惑告之,意愿联手一同追出真相。   然再次到汴州寻找郭威时,却未能见到他。因为石重贵继位后,断了石敬瑭建立的俯首称臣于契丹的关系。引得契丹大怒,驱兵南下,一时间战火纷飞。而郭威已赶往前线,浴血奋战于沙场。   秋西槿闭关于后山,潜心修习花殇掌。愈练愈深入,发现其果然是门纯阴路子的功夫,只适合女子习练。体内的阴寒之气逐级增重,手脚渐渐变得常年冰冷似冰。如今才明白父亲所说其损伤身子之意,体质惯常冰寒,恐怕真的难以再有生育能力。   秋西槿所练的掌法需摈弃杂念,是以对外界事情不是特别关心。常常在后山一呆便是大半年,连季节变换也不甚上心。然每每快到新年之际,却会出外游玩一月。   新年出外,表面看是贪玩,实则是为了躲避那父亲之命的未婚夫。自萧漠救过秋思意后,便成为了岐朷教的座上宾,且他的那个儿子萧楚亦是每次都跟来,大人们又是十分识趣给两个娃娃留足相处时间。   秋西槿一心排斥这场婚约,但一时没有合适的借口和时机拒绝。而与萧楚更是没法交流,感觉两人所想所思相差甚远,左右都谈不到一块。导致只能常常假装称病,从头到肚子再到脚,疼了一遍,才能一次次缩短那些枯燥而话不投机的宴会。   装病的招数用多了总不太好,只能外出逃避。如此每到过年,便去找郭一萱玩耍。   郭一萱也着实孤单,即便过年,郭府仍旧冷冷清清。因为战况胶着,父亲郭威,哥哥郭信,表哥柴荣皆在战场上忙得不可开交,新年也不得回来。   郭威的家信都是报喜不报忧,很难具体地从中窥探到什么。所以郭一萱便常拉着秋西槿一齐去茶楼听说书。说书的人也不知是亲临而过,还是添油加醋,总能将战事说得活灵活现。   说书之人讲到石重贵御驾亲征,鼓舞军心。郭一萱却厥起嘴,小声告诉秋西槿,其实这个皇帝胆小怕事,只晓得在军营里听乐赏舞。赏赐伤兵仅一匹锦,而对身边的歌伶却是锦衣玉带的供着。   秋西槿惋惜,看来石重贵也并非天下良主。在这样困难的时刻,过得最好的不是勇猛杀敌的战士,而是供帝娱乐的歌姬。体谅前方军士,在如此令人寒心的的皇帝面前,还能一往无前,不愧是军中好男儿。   郭一萱最喜欢听讲北平郡王刘知远的英勇善斗事迹,因为郭威隶属于刘知远的麾下,他军队的胜便是代表父亲他们的胜利。每当听到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,两人都会好好喝上一壶酒,肆无忌惮地表达此刻快乐的心境。   说书的亦常常提到刘知远的先锋部队,虽不足千人,但常以快狠凌厉扭转战局。   秋西槿心底最为佩服的便是这些先锋。契丹是游牧民族,马上作战的功夫十分了得。若不靠他们在前头突破一方缺口,恐怕战势也没有那么顺利。   由于石敬瑭在位时,诛杀了大量江湖人士。所以此番国难当头,江湖中人皆心凉至极,不愿伸出援手。但秋西槿知道,大部分人都是很想出来相帮的。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比方父亲,最关心的便是战况,亦时常督促岐朷教员加强练功,一副随时准备上战场的架势。奈何朝廷从未相邀,像是白白自作多情。   秋西槿也曾绕道去看寇轩,只是他如今被江令樰领着东奔西跑。想必是身上的伤痛并未完全恢复,被带着四处寻药访医。   不过每当秋西槿拜访灵药宫之际,都会收到寇轩着人特意留下的纸条,纸条上写了些他的近况,和嘱咐自己保重的话语。秋西槿亦会留张纸条给他,然而自己非啰嗦之人,便只四字:“一切安好!”   至于姜玄斐,秋西槿只是望着脖子上的琥珀吊坠,睹物思人。困惑地发现,自从与阿斐离开后,竟产生了种离奇的感觉。   思念他的时候,心底总像是被狂风拂过似的,扰得砰砰乱跳。思虑会不会是在笮越山时,太贪念他的渡风掌扇凉,以致于造成此番后遗症?也不知许多年后,自己的花殇掌与他的渡风掌比较,哪个更厉害?   那样离奇的感觉让秋西槿有些惶恐,理智控制着想念他的时光,亦不愿冒然前去寻他。但心中相信,总有一天他会来寻自己,只要安静地等待就可以。   年复一年,三年光阴仿若枯木上一片摇摇欲坠的黄叶,转瞬随风而逝。   一日,秋思意大早便来到后山寻女儿,脸上尽是凝重的神色,“槿儿,随我去趟萧家庄。”   秋西槿停下手上的功夫,心下快速地推断了一下。父亲脸色严肃,像是要去办件重大的事情,难道是要去谈自己的婚事?得找个什么好借口才行?肚子疼还是头疼?好像全痛过了啊!   秋思意无心关注女儿心底的纠结,扶着颗大树,轻咳了几声,语气极尽哀伤:“萧弟……走了!”   萧漠年轻时受过重伤,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,是以身子骨一向不太好,终是与世长辞。   一片枯叶落于掌心,秋西槿将它轻放在树根处。虽与萧漠不算熟稔,亦是一阵难过。死者为大,是该好好去送一程。   两人携了几个部下,便马不停蹄地匆匆赶去萧家庄。   灵堂满是黑白两色,迷漫着香火钱纸的味道。隐隐的啜泣声中,一片哀伤。秋西槿不禁忆及逝去的亲人,热泪盈眶。想到东老爷子孤单上路,为不能送他最后一程又狠狠地自责了一遍。   秋西槿随着父亲忙前忙后,劳心劳力,守灵七日。然而葬礼刚结束,萧家庄上下的悲伤气氛顿时转了风向。   萧家庄的庄主之位,本来是父终子继的传统。而萧漠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萧楚,如果按规矩来,这庄主之位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。   然而,墨守成规只适用于不思进取的人,生活中总不乏打破的旧制度的人。萧漠有个大哥箫渊,便是这样的角色。   箫渊认为萧楚年轻,质疑其能否担上大任的能力,提出以武服人。武斗是江湖中解决争议的最好法子,向来百试不爽。   奈何接连几日,萧楚一直闹肚子疼,上吐下泻,且高烧不退。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好,使他的拥护者好不捉急。   萧家不能一日无主,箫渊闹得凶,势必要尽快做个了决。宾客中不愿趟浑水的早已离去,只有少部分留下来看热闹。   秋思意自然是要帮萧楚的,若是不帮他,恐怕以后别说在萧家庄,就是江湖上亦再难有半点立足之地。可惜这小子平日里精神抖擞,偏偏此时身体抱恙,不知如何染了病,实在无法招架他嚣张的大伯。   秋思意只得提出为萧楚,与箫渊比试。这是萧家的家事,其实他作为外人,本不该插手。   箫渊当然知道自己并非他的对手,冷冷回应:“秋大侠,你身为岐朷教的教主,插手萧家庄的事情可不好吧!”   秋思意看着脸色发白的萧楚,只得厚着脸皮:“我是岐朷教的教主,亦是萧漠的拜把大哥,有何不可?”   箫渊“哼”了一声,直截了当地拒绝:“但你毕竟不姓箫!”   秋思意静默,自己与他对打,本就胜之不武。先提出来,不过是为着这一拒之后的成全,看来当下只有那个办法了!反问道:“我女儿与萧楚有婚约,她可担得起?”   秋西槿本是靠着木柱看热闹,听到父亲要把自己掺和进去,十分不乐意。本就厌恶萧楚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,而且那个婚约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,却被当众提出来,更是不舒心。   不过心里虽不高兴,好在向来心思沉静,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惯了,面上维持着一派波澜不惊。这大约便是面瘫的好处,很难被别人从脸色的变化窥探底细。   箫渊看着一旁瘦高模样的秋西槿,但想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,武功造诣自然不会多好。如今要想摁住秋思意的援手,必定得先封住他的口。冷笑一声:“好,你女儿可为她的夫君出口气。但说明一点,你女儿若败了,岐朷教再不能派人来插手萧家庄的事情。”   秋思意点点头,“这个自然!”   靠在一旁大椅上的萧楚,挣扎着站起身,有气无力道:“槿儿……小心。”   秋西槿看了他一眼,懒得应声。自己都还没同意,这话说得也忒早了吧。也不知道他脸上的担忧,是否真是关心自己,还是关心自己的成败?   箫渊晃了晃手中的尖刀,瞧着一直闷不吭声的秋西槿,颇有几分取笑之意:“若是怕了,便请自行离去,我一概不追究。”   秋西槿百般不愿帮萧楚争斗,这一斗便算是当众默认了未婚妻的身份,着实尴尬。而如今的退却,怕是也会丢了岐朷教的脸面,这可说什么都不行。只得拱手:“箫伯伯,请!”   箫渊虽不甚在意她,还是假装风度:“我今日若赢了,怕在江湖上说不过去。你既是晚辈,便让你十招!”   秋西槿被他连番小觑,十分不高兴,摆摆手:“我已十八岁,不是小孩子,一招也不必让!”   箫渊被这丫头的傲气震了震,挺不爽地极快杀出一刀。刀光潋滟,划出优美的弧度,却是凌厉的攻势。   秋西槿脚步未挪,只微微侧身便轻松躲过,亦是立即扬手一掌拍向他。   箫渊被震得身体大颤,带着心下一阵恐慌。掌力凶狠,当真是小瞧了此女的功夫。又是涮涮几刀,将身平最得意的几招刀法使出来。却连根发丝都没沾到。   秋西槿左右晃过来刀,又是几掌拍去。看在此人年长,便是掌掌皆留情,不愿伤及性命。   箫渊越斗越慌,心中对她的预期,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。别说赢了,怕是会输得很难看。   秋西槿愈加失望,跟一个相差太远的长辈争斗,实在并无意义。虚招几下,便懒得再与此人白费精力,陪他玩了那么久也算是给足面子。只是这个收尾,怎么收才能收得精彩?脑中晃过戏文中常现的一幕,但觉得那个酷酷的姿势,应该百试不厌。   立足站定,待箫渊的利刃快逼向额头之时,才伸出食指与中指,豁然夹住劈下来的刀锋。使力一紧,金刚锤炼的刀刃断成两半。  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惊呼,手上的果盘惊掉于地,发出刺耳的碎裂声。秋西槿从她的眼神中瞅到了崇拜,嘴角弯了弯。看来如今这个帅帅的姿态,果然很拉风。   然瞥眼瞧向父亲,见他的脸色像是不悦。恐怕是嫌自己玩得太久了,结束得太迟,有贪战显摆的嫌疑。   秋西槿将两指间夹着的那把断刃丢在地上,“箫伯伯,你这样的刀法,我在十三岁时就已经看不上眼了!”  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卖弄什么,其实不过是句大大的实话。因为那时她看着寇轩的刀法,已经明白天下最快最狠的刀该是什么模样。   实话总是刺耳的,箫渊十分难堪,叽歪了几句,也只能带着一众亲信拂袖离去。   萧楚高兴地接任了庄主之位,立时吩咐大摆宴席,好似没有丧父之疼,亦没有重病在身。   虽然今日的功劳是自己立的,秋西槿却无心酒宴,安静喝了几杯酒,便闲逛出席。   萧楚亦退席跟着她,在旁续续说着感激的话语,“槿儿,今日我能顺利坐上萧家的主位,全靠你们岐朷教撑腰。”   秋西槿冷冷瞥了他一眼,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身子像是没得过病似的。不过也懒得拆穿他,无趣道:“没什么,萧叔叔是我爹的救命恩人,这点事是该做的……”   “你今日在堂上,以我妻子的名义斗胜大伯……我很高兴,将来我一定不会负你。”萧楚瞧了她一眼,不自禁地笑了笑,伸手想去握住她的手。   “不要误会!”秋西槿轻易避开,抄手看着他,皱着眉:“我今日所做,不过是为了还你爹的恩情,萧楚,其实……”   萧楚脸色微怔,急忙打断:“你看,今夜的月亮多圆!要是父亲在的话,该多好……”   秋西槿顿住话头,本想直接说清楚一切。但是他如今刚失去父亲,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,实在不忍再伤其心。只得默默咽下了想说的话,跟着他抬头看月亮。   她和他真不是一类人,比方刚才的情境,就是病得多厉害,也会勉力斗上一斗,宁愿输也不做缩头乌龟。世间,人以类聚、物以群分。观念上的差异太大,是自己和萧楚永远无法沟通的根本阻碍。   秋西槿与父亲又帮忙了几日,便也告辞。和缓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暖不出脸上的笑意。   “槿儿,也许为父真的错了,不该把你指婚给萧楚。”秋思意一番深思熟虑,终究也是说了出来。越是危机时刻,越能看出一个人的能力。而萧楚称病不战的表现,太过令人失望。将女儿托付给这样的人,实在愚蠢。   “恩!”秋西槿想说说自己对萧楚的看法,盘旋来去,只剩一个“渣”字,便无话可评。   秋思意垂眼看着马蹄下的黄土路,疲惫地叹了一口气,“萧弟,毕竟救过我一命……”   秋西槿点点头并不否认,若非这个原因,怎么能使自己憋屈地答应那样的条件。   秋思意微抬头,目光投在女儿身上,轻声却郑重,“若以后真不合适,也不要做得太过分,咱们秋家一定要加倍还那个恩情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微微一笑,终归父亲还是为着自己好,有意解除婚约。无论如何,将来从其它方面补偿萧家的救命之恩,也是可以的。   “想不到萧弟,一世英明,教出的孩子竟如此上不得台面!”秋思意叹了口气,忍不住又咳了几声。   “爹爹怎么了?”秋西槿疑惑,这些时日,见父亲常常咳嗽,该是身子染了病。   “估计是这几日太忙了,感了点风寒。”秋思意硬生生将喉头的血痰吞了下去,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神色。   秋西槿一时也未多留意,但想父亲失去拜把兄弟,又连着几日守灵,想必是太累造成。   前路漫漫   秋西槿定定看着眼前高大的槐树,暗聚内力,双掌拍向它。只听得树皮“吱呀”往下掉的声音,接着是树枝纷纷断落。顷刻,槐树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树干。   “还差一截?”身后的秋思意打量着那半截秃干,微蹙眉头:“你还是没把最后两层参透?”   “恩!”秋西槿敛起脸上的失望之色,却收不回心中的失落。虽然已能游刃有余地将内力汇聚一通,但凝聚的力量发挥得太微弱,远达不到所需的目标。   秋思意负手而立,鼓励道:“慢慢想吧!三年多的时间,能把花殇掌练到八成,已算很不错了。”   秋西槿并没有信心搭话,盯着槐树干,思考着自己的空缺。若是练到十成,这颗槐树早该烟消云散。可是那最后两层竟如此艰难,现在压根不知该怎样进步?   “也许还是得找到《陇麟心经》,毕竟纪教主是先练了‘陇麟心经’才练花殇掌,你和他的区别应该就在于此。”秋思意胸口蓦然绞痛,不由得躬下身子,及时扶住旁边一颗大树,方才勉力站定,“原本以为能越过去……”   秋西槿立感不妙,只觉身后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,转身看去。秋思意已跌落在地上,口中呕出一滩鲜血。   “爹爹,你怎么了。”秋西槿慌忙奔过去,怎么也想不通,好端端看着自己练武的父亲,怎么说倒就倒?况且四周只有两人,不可能中了什么埋伏。   秋思意兀自运了一会气,额上汗如雨下,双手亦控制不住地颤抖,终是疲惫不支,“自被石敬瑭掌风的寒气所伤,胸口总是莫名疼痛,近一年亦是常常咳血。兴许是人老身子骨不济了,如今怕是要到头了。”   “爹爹不许胡说,先歇歇,等会再运力!”秋西槿打了个口哨,不远处时时待命的教徒全聚了过来。   “槿儿……”秋思意握住她的手,使出全力抓紧,“从今日起,你接管岐朷教的教主之位。”   “我只要爹爹好好活着!”秋西槿极力控制哽咽之音,扶起父亲靠着树干,示意郎中华质过来医治。   华质搭上秋思意的脉搏,眸中疑色一闪而过。皱眉掀了掀嘴皮,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叹息地摇头。   秋思意无力地微闭双眼,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,呼吸也逐渐微弱。   “爹……”秋西槿将手贴在父亲的后背,强退散自身的寒气,聚出一股暖流输入。奈何毫无成效,只觉所触的后背越来越凉。   “别白费力气了!”秋思意张开双眼,“槿儿,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如意。不论遇到何种难过之事,都要放开胸怀,不要斤斤计较。”   “爹爹,你活着,我就不计较。”秋西槿本不想哭,可是拼命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的泪水。   “将岐朷教发扬光大,还有那张枯叶……要查明……”秋思意已十分吃力,却不肯歇嘴,心中尚有许多要交代的事,“无论它日如何,要以天下苍生为先……”   “爹爹,这些事,咱们一起办……”一滴泪滑落于父亲的额上,秋西槿慌忙地想用手抚去,颤抖的手指却不听使唤,抚了几次也抚不掉。   秋思意虚弱地吸一口气,目光涣散,已看不清周遭的事物,“槿儿,有许多事,爹都来不及和你说……说了也未必好,只愿你一辈子不知道也好。”   “爹爹,你是不是有未了的心事?”   秋思意微弯起唇角,只淡淡留下一句:“我终于可以去见你娘了……”   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,眼中却剩下一派黑暗之色。秋西槿觉得脑子裂出一道口子,口子一边是混沌,拒绝眼前的事实。另一边是清醒,清晰地知道父亲再也不会睁开眼,不会与自己说笑。一寸一寸凌厉的疼痛漫上心头,想扶起父亲,却跪倒于地。   秋西槿仰头,将满腹的伤痛化成一声嘶吼,天地之间唯剩纷纷而落的花叶。厉声质问华质:“我爹怎么会突然这样?怎么从不告诉我?”   “自与石敬瑭相斗后,教主身体就一直不适。”华质跪倒于地,隐隐抽泣:“是教主特意交代过,不许告诉你,以免你分心。”   痛楚胀满了胸膛,连呼吸都很困难。秋西槿咬紧牙关,嗓音冰冷无温:“你们都先退下!”   独自枯坐于林中,守着父亲。盘旋的回忆尽是美好的过往,仿若被父亲牵着小手去放风筝,还在昨日。人生最哀痛的事,便是子欲孝而亲不在。曾经期望着快快成长,练好武功,便能保护父亲。而如今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是不是,人越长大便会越孤单,那成长还有什么意义?   残阳西去,暮色愈黑。手中的躯体亦越来越凉,冷风若冰霜吹进心里,生不出一丝温度。   “你一直是个理性的孩子,知道就算坐到海枯石烂,有些事情也不会改变。”庄婆婆慢步走到她的身边坐下,握住那双冰冷的手,盼望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带给她。   “婆婆……”秋西槿靠在旁人的肩膀,哭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黑暗的远方,“我的好难过,好难过……”   庄婆婆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,柔语安慰:“好好活着,便是尽最大的孝了。”   秋西槿握住那双日益苍老的手,心中的恐惧进一步加深,“婆婆,你一定不可以离开我!”   清寒无月的夜,肆意乱飞的树叶,庄婆婆搂住她,没有办法做出永无可能的承诺。只有先顾好眼下的事,轻语道:“好好送完你爹最后一程。”   秋西槿守着灵堂枯坐了几日,神思逐渐清明。总觉得父亲的死有些蹊跷,虽然一时也不知道蹊跷于何处。唤来洛茵交代:“你去趟灵药宫,务必将宫主寇轩叫过来!”   寇轩已于半月前接任了灵药宫的宫主之位,秋西槿当时正修到花殇掌的关键一步,未能前往观礼。本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去恭喜,没想到却是如今的境地。   “灵药宫的新宫主寇轩?”洛茵以为自己听错了,虽然常年在后山照顾秋西槿,基本未下过安源山,但也知道江湖有个地方有些人是天王老子也请不动,那便是灵药宫的宫主。纵然听说那里新换了个宫主,还是个俊美的男子,但想再美也必是冷漠至极,非常人所能接近。迟疑道:“灵药宫的人,恐怕不太好请……”   秋西槿点了三炷香,淡淡道:“他会来的,你只说是我请的就行!”   洛茵刚要应声“好”,却见弄枚疾步进来,“教主,有位公子在外求见!”   “谁?”秋西槿往火盆里一张张地放纸钱,袅袅轻烟中仿佛又看见了父亲的面庞,只是一晃而过。   “寇轩!”弄枚小心翼翼地说着那两个字,外面的那个男子一派温煦有礼,真的是冷漠的灵药宫主?   秋西槿放下手中的纸钱,心里一阵温暖,干涸的喉咙有点哽咽:“请他进来!”   “我来晚了!”寇轩跪在灵堂前拜了三拜,插上三柱檀木香,又往火盆子烧了些纸钱,千言万语化成两字:“节哀!”   灵药宫离此甚远,他能在此时赶到,定是一路风尘仆仆,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好马驹。秋西槿想请他好好喝杯茶歇一歇,只是心中疑惑重生,无暇顾及。让洛茵将一众下人遣出去,便迫不及待道:“看看我父亲,我觉得他的死有蹊跷!”   寇轩点点头,便与她一同去往白布之后,对棺木中人一番细细检查,皱眉道:“你爹……是中毒死的,只不过是慢性毒/药,不易让人察觉,平时是谁管他的身体?”   秋西槿没有回答,已大怒地对外吼道:“将华质叫过来!”   门外的弄枚与洛茵听到,忙应了声是,便匆匆去寻。   寇轩握住秋西槿微微颤抖的手,一则为抚平她的心,二则为暗探她的身体状况。手冷得出奇,身体内息阴寒至极,想必是练了偏寒的武功,“最近练了什么功夫?”   秋西槿并未隐瞒,径直道:“花殇掌,不过也未练全!”   寇轩听母亲说过花殇掌早已失传,没想到她居然在习练,不由得微微吃惊。又细细探了探脉息,神色剧变,“身子太过冷寒,以后可能……”   “不必说了,代价是什么我晓得!”秋西槿缓踱了几步,“江湖险恶,我若没有点本事,安能立足?”   寇轩知道事已至此,已无法劝说。解下腰间锦囊,倒出一枚药丸,递过去,“吃下它,以后能防百毒!”   “这么好?”秋西槿接过药丸,仔细瞧了瞧,黑乎乎的也没什么特别。   寇轩点点头:“吃吧,以后□□皆对你无效。”   秋西槿知他一片好意,也不多客套便吞了下去。本想说声谢谢,却被药丸的苦味逼得难受,“好苦!”   寇轩从袖中掏出一小罐蜜饯,“路上买的,苦就多吃点!”   秋西槿往嘴里塞了三颗蜜饯,口中苦味逐渐散去:“你现在医术不错了,能炼制这样好的药!若是早点炼制就好了……”   “不是我炼制的,是我娘!”寇轩没有说出来的是,这药丸所费的药材十分难寻,世间只有两颗,另一颗给了同胞的妹妹。   平白受了江令樰的好处,秋西槿有些不好意思,顺口问道:“你娘呢?为何这么早就把宫主之位给你?”   “我娘去了南边,说想留在那几年,潜心研究东西,便着我管理灵药宫。”   “好管么?”秋西槿想着自己肩上的担子,不自觉地要讨教点经验。   寇轩脸色颇有点无奈:“灵药宫尽是女子,倒也没什么不好管的!”   秋西槿一本正经地取笑:“你倒是进了温柔乡,我却要领着一群粗犷的汉子,不如咱两换换。”   寇轩望着她,眼中尽是心疼,她爹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。不过就像自己娘常说的,人若不尝试,永远无法继续进步。此刻,只能鼓励和支持,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,需要我做什么都行。”   “真是好兄弟!”秋西槿拍拍他的肩膀,这样痛苦的时刻难得露出一丝微笑,“你真好,轩轩哥!”   寇轩却是苦笑地回视,一声“轩轩哥”似乎定义了两人的关系。是否,从此以后只能以兄之情关怀?   洛茵匆匆来报:“华质不见了,怎么找也找不到!”   “该死!”秋西槿怒骂了一声,为自己的慢一步懊恼,狠狠道:“小小一个华质,没有什么道理要害我爹,这背后一定有人撑着!”马上想到一直不服父亲做教主的几个堂主,挥掌劈断旁边的楠木桌,“华质,以及这背后的人,统统别以为能逃得过!”   “给张华质的画像,我发动灵药宫的势力全面搜寻他!”寇轩握住她的手,“不论是谁,皆要查出来给你爹陪葬。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可是心中不由得害怕,最怕就是华质已被人灭了口,这事就再难查出真相。不过哪怕一点希望,也要全力寻找。着人画了张华质的图像,交给寇轩:“轩轩哥,这次多谢你!不过教中事情还很多,我亦无空招呼你,你还是先走吧!”   “我,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你!”寇轩坐在椅子上,皱眉:“我要帮你!”   “我要成为岐朷教的教主,就必须自己有本事面对这一切。”秋西槿看了他一眼,意味深长道:“我若依靠灵药宫来坐稳这个位置,只怕大家是面服心不服,而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。”   寇轩静默,她总是这样好强,让人心疼。自己从见她的第一面起,就希望能保护她,只是这从来都是一厢情愿。   冷风摇曳着白帷布,弄枚进门报道:“教主,箫公子来了!”   “那我先走了!”寇轩眸光黯淡,自己并没有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福气。她的婚约,自萧家庄一役,早已传遍整个江湖。也许从此以后,站在她身边的该是那个男人。   秋西槿也不做挽留,她遣寇轩走,只是不想自己教中的事耽误他的生活。岐朷教将会陷入又一轮的教主之争,到时只会越来越乱。她不敢留寇轩在此地,怕他受到伤害,所以只能快速地挥手告别。   寇轩前脚走,萧楚后脚便被领了进来,“槿儿,我来晚了!”   秋西槿轻轻应了一声,虽然他和轩轩哥同说了一样的话语,给的感受完全不同。萧家庄比起灵药宫距离此处要近得多,而身处灵药宫的寇轩比他早到,显然他的诚心太不足。   萧楚仅陪坐了半日,便借口家中还有急事离去。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   秋西槿也不多说什么,与此人除了客套也不剩什么。想到他父亲萧漠离世之时,自己与父亲在萧家庄忙里忙外。对比起来,不免心寒。   安葬好父亲,秋西槿一时不愿离去。墓碑前,飞掌连连推到数颗大树,鸟雀惊吓地纷纷飞起。   一阵狂风扫起地上黄色的钱纸,往事亦纷沓而至脑中。   十一岁,上笮越山拜老爷子学艺,认识了寇轩和姜玄斐,渡过了简单充实快乐的三年。   十四岁,冷千宇的到来,打破了宁静的美好。寇轩重伤,老爷子亦永远地离开。   十五岁,认识了郭一萱,生活中多了个好姐妹。却被指婚给了萧楚,十分郁闷。   十八岁,花殇掌未练成,但父亲已永远地离开。   这些岁月中,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,失去的也越来越多。   那个单纯天真的秋西槿越来越远,面上笑容在逐渐减少。小时候总盼望长大,等到大了,才发觉最美的时光都在过往。一路长大一路遗憾,便是回不去的年少吧。   今后的路程漫漫,江湖中的血雨腥风愈加猛烈。而自己能做的,只有昂首向前,不辜负亲人的期望。   教主之争   窗外细雨纷飞,洋洋洒洒的落花随风飘零。团团水雾缭绕于安源山四周,薄薄覆盖在翠山绿水上。这样的烟雨蒙蒙的美景下,适合听雨煮茶,而不是在大殿中做无谓地争论。   周围越演越烈的争吵声,将想坐下来赏雨的心情化为虚有。叽叽喳喳的附合之音更震得脑中一阵疼痛,秋西槿支着头已懒得多说。神游到若干年前,也是这样充满诗意的午后,父亲拖着自己的小手去摘杨梅。   红彤彤的杨梅看着诱人,味道却差,是最不喜欢的酸甜之味。那个纯真的小西槿,吃了酸溜溜的杨梅,只要皱着眉吐出来,抱着父亲的大腿求安慰,便会立时开心起来。可如今,面对的不再是一颗颗酸梅,也再没有父亲可依赖。   父亲临终前将教主之位传于自己,且不说一介女流,光如今这十八出头的岁数,面对着三个皆大上几轮的分堂主,已愈来愈招架不住。   都说好男不跟女斗,原来不过骗人的假话,所以说至理名言也未必完全正确。秋西槿对座下这波男人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,无论是耍赖还是恐吓的言语,都说得非常有条有理,以致于她竟无言反驳。如果不是对立面,真想好好与其探讨探讨,如何能从名字都不大会写的粗人锐变成如今出口成章的才俊。   秋西槿愤恨地将衣袖中的稿子揉成团,早知道昨夜就不挑灯夜写,组织得体的言语了。在对面据情有理的口下,完全没有发挥余地嘛。   沉默地以手支额,扫过眼前三个男人。花殇堂主林远闲争的最凶,唾沫横飞,嘴巴难得有一刻停歇。袭雨堂主左峥打着边鼓,宛如一根墙头草,两边说着好话,谁也不打算得罪。   飞雪堂主万青似乎是这次要求易主的领头人,因为他一直没怎么开口,只在林远闲的废话结束后,做点关键性的总结。父亲说过,争论中越不发言的人,便是越有威胁。沉默在很多时候代表自信,自信着教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,所以不屑多说废话。   “本教自创教以来,便是男子为主。你一个黄毛丫头,怎敢居上?”林远闲已经是第六遍问这句话,且一次比一次问得凶而直接,明意暗意都已表达得清清楚楚。   秋西槿食指绕着肩头的一缕长发玩弄,对身边的洛茵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可以开口。江湖中解决无谓争吵的最好办法,便是以武服人。如今说再多亦是无用,只有拳头最有效,一场血斗在所难免。   “别啰啰嗦嗦了,江湖人士斗什么嘴皮子。岐朷教从未有明文规定,只男子才能坐这教主之位!不过一直崇尚以武服人。”洛茵支着腰,朗声道:“你们既是不服,就每个分堂选一人来斗,谁赢便坐这教主之位。”   万青大笑,拍桌叫好:“不过我们都是长辈,要是赢了,恐怕有人是不服!”说话的人显然很同意这样的办法,表面在提出更公平的建议,更似乎像是激将某人。   明知道是个套,却只能往里钻。秋西槿站起身,言语轻淡:“万堂主多虑了,赢输便是定数,没有什么服不服!”   “不愧是前教主的女儿,巾帼不让须眉!”万青拾起桌上摆放许久的大环刀,拱手道:“万青就领教了。”   秋西槿端然拱手回礼:“万伯伯的刀法是天下一绝,自七岁看过后就一直想切磋切磋,如今正好。”   万青双指滑过刀面,冷嘲:“当年我抱着长大的孩子,如今也开始向我挑战了,真是时移势迁啊。”   秋西槿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酸味,一时心软:“若万堂主愿意就此作罢,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。”   话语刚落,万青已横刀扫来。秋西槿左避右闪,来刀未能沾得身上半分。   万青心下不免诧异,倒是低估了她的实力,想不到此女身法已能如此轻巧鬼魅。大刀又是急急挥去,奈何刀刃仍未砍到目标之人,扑了几番空。不由得有点恼怒,连划了四十六刀,刀刀来势汹汹,且变幻极快。   秋西槿片刻不敢分神,左侧右躲。心下暗思,万青的刀果然快而凌厉,若非在笮越山时常常与寇轩切磋,攒下不少躲快刀的经验,恐怕此番早已着了几回道。趁着刀锋上下的间隙,快步跃到其身旁,朝他手上的虎口狠甩一掌。   万青虎口剧痛,竟一时有点握不住刀。强冲一道内力补上,方才稳好。手腕之力一时未能平复,干脆腾起身子,左右脚连环踢去。   秋西槿后仰半卧着身子躲开,亦是飞起右足,正中他脚踝。   万青跌倒在地,手掌抚地,拍碎数块青石地砖,刀锋横挑,将碎砖呼呼扫向她。   秋西槿一时闪避不及,几块碎石擦过裤脚,划破数道口子。无暇顾及,俯身拾起三块碎石掷去。   万青提刀格挡,奈何那碎石力道奇大,被震得连连倒退,借着身后一根木柱方才站稳。这才发觉,刀上三个铁环已被碎石弹飞。一时汗如雨下,停步不前。   秋西槿亦是袖手而立,暂不上前,“你现在认输,我还可以饶你不死!”   “呸!老子是死是活,岂是你一个小姑娘决定的!”万青不明其好意,只觉羞怒之意。怒骂着加重刀上力道,欲尽快结束一切。   秋西槿闪身避开,集聚内力,拍出一掌,只不过这一掌刻意偏了些许。东老爷子和父亲都教导过,手上的功夫是拿来护人的,不到万不得已之际,不能伤害。可是,有意的手下留情,是否真的有用?   万青只觉耳边一阵掌风疾过,侧头看去,屋外一棵百年老榕树已碎成零渣四溅。心下一时惊异一时钦佩,心道:“这掌法莫非是……不可能……不可能!”   林远闲亦是惊恐地站起身,怎么可能?使那百年大榕转瞬消失于斜风细雨中?皱眉喃喃自语:“不可能,他们都不行……她怎么可能?”不由得前行几步,踱到殿门,一时摇摇头又点点头,迟疑地张着嘴,却再无话说。   秋西槿极力稳住心口乱窜的内息,握紧冰寒的双手,眼中闪过一道厉色:“现在罢手,饶你不死!”   万青经过这一番打斗,早明白己非她对手,额上冒出一串冷汗。纠结一番,抬眼看到殿上的教主之位,心中又是不甘。劈刀而去:“老子从不求饶!”   秋西槿急晃身形,逃离刀下。她原本不愿,可是当下形势被逼得毫无退路。且一想到父亲的死,也许就是眼前之人暗中策划的,不免心寒。微闭双眼,反身一掌拍向万青胸膛。   顿时,众人一阵惊呼,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万青已如碎花四散,鲜红的血水如雨点飘落直下。   在场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,陡然见到如此一个斗志昂扬的鲜活人物,瞬间变成一滩血雨,皆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只觉得有一双冰手戳着后脊梁,戳得全身森森麻麻,带着心跳都停滞,大气亦不敢喘。   一些初出江湖的小弟,因着没有适时遮挡,被沾了一脸血水,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。欲逃出去透口气,却半点挪不动脚掌。空气似乎被雨珠凝裹,含着重重水气的微风有冻寒人心的力量,诡/异的气氛夹着疑惑与惊讶,而更多的是恐惧。   这才是江湖,可怕无情的江湖。慢一步、眨一眨眼,也许就永远消失。   林远闲和左峥不禁面面相觑,需知掌力拍碎石头之类的坚硬物尚属困难,何况是一个人!万青临死前自是有内力去抵抗,能被震死已是不宜,而如今竟是这幅模样……如此大伤的掌力,世间能做到的没几人,恐怕唯剩此一人。   花殇一出,百物凋零。果然名不虚传!无论是柔是刚,在这掌风下只能烟消云散。   “花殇掌!”左峥年岁最大,心中的惊恐慢慢转移到脸上,上次看到花殇掌劈碎人,还是小娃娃的年纪,看着年迈的纪教主使出过。如今几十年过去,经历了数任,却再没人练成。忍不住问道:“你居然练成了?”   秋西槿负手而立,并不答话。沉默并非不想说,其实内力已是不支,一时难以开口。花殇掌十层的功力已不是很难达到,只是因为自身内力的一块缺失,每每使出便是自伤八分,是以也算不得真正练就。而那份空缺似乎只能靠陇麟心经才能补上,若补不上而强使,终有一日是自走绝路。   斜眼瞧着剩余的两个堂主,淡淡问:“下一个是谁?”   “我来领教领教!”林远闲站起身,语气已没有了适才的嚣张。而此时站起身,亦并非意气用事。而是想弄明白,当年悟性资质极高的四大堂主,修了一辈子的花殇掌,皆未有成效。他不相信这个黄毛丫头会练成,一定暗藏什么机关。   秋西槿本来根基便不稳,刚才勉强使出那一掌,不过为了杀鸡儆猴。没想到居然还有不怕死的送上来!胸口绞着疼痛,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怯色,强挤出一副微笑:“好!”   林远闲被她的笑容蛰了一下,强稳的心态一时慌乱如麻,那笑是不屑还是蔑视?低首看着满地的血水,不由得有点退怯,说不怕太假!面前的小丫头,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天真的姑娘。   可是既已站起,便无道理退却。着手下搬来自己的铁棍,棍长三尺三,重三十三斤,一身玄妙棍法向来是自己的得意本事!   “慢着!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。   伴着一声木杖掷地的巨响,众人的眼光被吸引而去……   伤别离   说“慢着”的是一旁默默观战的庄婆婆,很清楚地了解秋西槿练花殇掌的缺陷,亦明白自己最疼爱的姑娘,再禁不起另一场恶斗。   岐朷教众,对这个老婆婆的印象,不过一个带大秋西槿的老人,实在不晓得有什么本事。而此时她站起来的气势,莫名的强大,让人不敢再小觑。   庄婆婆拄着桃木杖,一步一步地走向林远闲,“林堂主这身修为,恐怕还不配与教主过招!”   “婆婆!”秋西槿立即明白了她有意代战的意思,虽然自己并无胜算,但亦不愿她去犯险。本想直接拒绝好意,却被庄婆婆眼中的厉色压回。   “你的意思,是要和你打?”林远闲斜视了一眼,鼻哼一声,顶是不屑:“连走路都要靠根木杖,还敢叫嚣!?”   “没错!”庄婆婆将手中木杖往地上一敲,青板大石的地砖碎成六块,整整齐齐的六块。需知外行人看热闹,内行人看门道。一块方砖要碎成整齐的瓣数可不容易。就是刀工甚好的切工,要切成整齐的六块也得比划些时候。   林远闲有点底气不足,既是已站起身,肯定得斗上一斗。如今看来,面前尽是些藏龙卧虎的人物,也许选一个老太婆来斗的胜算该大些,“别说我倚老欺老,亮出你的武器吧。”   庄婆婆走到他面前,声音是一贯的淡然:“我原本是耍剑的,但那两把剑于二十年前沉入天湖了。”   旁人一阵惊呼,若是知道天湖在什么地方,便能理解为何惊呼。那是处毒瘴迷漫的地方,薄氧冰冷,毒/蛇横行。一心求死的人都不敢去那,因为会死得很难看很痛苦。   秋西槿亦是怔了怔,才想起自己从未见过婆婆握剑的模样,印象中的她总是副老态龙钟的模样。不过也晓得,那垂垂老矣的状态是假装出来的。   林远闲以大笑掩盖脸上的震惊:“那你还是趁早回去,捞出那两把剑再说。”   身后一众拥护的教员亦跟着起哄,各自哈哈大笑,虽然每人的笑声都那么虚伪,也不明白有何可笑?   “把那跟了我几十年的剑丢掉,只因它们实在累赘!”庄婆婆将手中木杖拾在手中,站直身子:“今日看看是你的铁棍厉害,还是我的木杖有用。”   林远闲掌心铁棍轻划,一阵旋风扫去。三百三十路棍法,优美而不失威力。一挑一敲,招招是凌冽的杀机。   庄婆婆脚步轻盈,手中木杖丝毫不示弱,格格挡去。飞身一挥,使出全力摆下一杖。   只听得“铛”的一声巨响,三尺三长的铁棍段成两截,而那木杖却是完好无缺。   一击一弹之间,力大无穷,两人皆被震地踉跄地后退了数步。   “婆婆!”秋西槿上前扶住庄婆婆,关切地问道:“怎样?”   “我没事!”庄婆婆露出惯常的和蔼笑容,轻拍她的手,示意不用担心。   秋西槿尚属年轻,被她面上的笑容欺骗,以为真的不要紧,以致从今以后,心头又落下了个巨大的遗憾。可是,就算长上几岁,又怎能逃得出刻意编织的谎言?   庄婆婆对着林远闲冷笑:“还要斗么?听说这跟铁棍跟了你一辈子,下场可真够惨!”   林远闲怔怔看着地上的两截断棍,喃喃自语:“斗不了,棍在人在,棍亡人亡……”   周身有人起哄,各种奚落言语纷沓而至。林远闲猛烈地摇着头,捂住耳朵,狼狈地跑出去。   洛茵哼了一句:“装疯卖傻,算什么!”   “不是装,可能是真的疯了!”秋西槿淡淡回了一句,示意身边几个得力部下去把他追回来,暂且关押。林远闲一直是最好面子的人,如今只数招便将他得意棍法破了,想必一时无法接受。   庄婆婆手中的木杖起起落落,发出几声重响,重重的回音称得大殿格外寂静,“左峥,可就还剩你了!”   左峥向来处事圆滑,带着身后教众一齐跪下,大声高呼:“我们服了!”   另外两堂的教徒虽没了主,亦赶忙跪下,齐呼:“恭迎教主,教主英明!”   秋西槿心下并未有一丝喜悦,只是更为透凉,坐上那个高高的位置,是否意味着更多无奈与不安,也许这一生所期的安静再不会有,“从今以后,我就是岐朷教的教主。有谁不服的,就尽管挑战,随时奉陪!”   当下大摆宴席,似乎刚才勾心斗角的争夺不曾发生,各分堂极尽解数地说着好话,献上厚礼,讨好新任的教主。   贺礼一箱接一箱的抬来,金银玉器,应有尽有。秋西槿亦懒得去讽刺这原本打算讨好万青的礼物,做教主首先该有相应的气度,况且等到板凳捂热了,再一一辨识忠心不迟。   秋西槿豪饮一番,惦记着提前离席的庄婆婆,再加上自己体力亦是不支,便回房休息。   只待弄枚刚关上房门,秋西槿再克制不住,呕出一口鲜血来。花殇掌威力固然大,但在根基不稳时使出亦是反噬极重。适才为了争教主之位,拼力使出一掌,如今胸口痛得紧。若不是适时留下一口真气护住心脉,恐怕早已命丧黄泉。   洛茵忙用手帕帮忙擦拭嘴角:“教主,你怎么了!”   “死不了!”秋西槿摆摆手,“庄婆婆呢?”   洛茵回道:“在桃林呢!”   秋西槿心感不妙,桃花早谢了,并非赏花的季节。此时婆婆该好好休养身子,怎得去了桃林?顾不得休息,立时赶去。   庄婆婆躺在她常坐的藤椅上,像是睡着了。秋西槿随手折了一根桃枝,轻放于她手中。只是指尖接触之时,感到一片冰冷。   庄婆婆二十年前沉剑,并非不需要剑,而是此生再耍不动剑。一生刀光剑影中淌过,身子早已伤痕累累。若非退隐后好生休养,安能颐养天年。林远闲的棍法岂是这么容易就一杖破了?是以那一杖,是拼尽全力、用尽一身修为的一杖。   庄婆婆干枯冰冷的手反握住她,一字一句说得费力:“以后好好照顾好自己,岐朷教可以没有我,却不能没有你。”   秋西槿的眼泪如漫天停不下的细雨,悲伤地哭泣:“别离开我!”   庄婆婆遥遥看向远处,断断续续道:“槿儿……我舍不得离开你,但是……答应我,好好活着。”   秋西槿不愿婆婆闭眼之际,看到哭泣的自己。握紧她的手,强挤出一个笑容,点头答应:“婆婆,我会好好活下去,一定!”   庄婆婆面上扬起一团笑意,像是想起了很幸福的事情,本是虚弱的嗓音瞬时有了精神,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,你唱了一首歌给我听,从此我就打心眼喜欢你……那么小的娃娃,连调都还吐不全,却是我此生听过的最好歌谣。”   “记得!我遇到喜欢的人,最爱唱歌。”秋西槿轻轻哼起了那首童谣:“小雨下呀下,小虫飞呀飞,娃娃含着糖……”   像是又回到那些年,百花齐放的季节,庄婆婆带着小小的西槿去扑蝴蝶。稚嫩的嗓音,奶声奶气的笑声,回荡在林间。   她原本以为,这一双手一生只会拿剑,原来也有为小屁孩擦鼻涕的一天。年轻时连针线都未碰过,老了反倒做了一件又一件。衣服由小到大,针脚由粗到细,有时连自己都惊叹那精细的针脚,可以出自这双沾满鲜血的手。看着小西槿一天天长高,由红扑扑的苹果脸长成漂亮的瓜子脸,她常偷着乐,像是看着自己用心血铸出的一把好剑。   庄婆婆含笑地闭上了双眼,她这一生,活得快乐的不过这些年,也足够了!雨一直下,下个不停,冲落空气中的尘埃,带走了她的爱恨情仇。   秋西槿靠在冰冷的膝上,久久不肯起来。在教主这一条道上,不知道自己还会失去多少亲人,今后会多孤单寂寞。   婆婆本可以退隐江湖,活得自由自在。却为了自己,再入江湖。一直觉得婆婆是一个有故事的人,她的故事到底有多传奇,却再没人说了。   秋西槿将庄婆婆葬的地方种满了桃树,因她一直很喜欢桃花。每到阳春三月,必定赏花,也必定会用当季的桃花酿酒一壶,等到来年再喝下。而她一辈子没有遇到合适的桃花,所以秋西槿希望来世,婆婆不会再那么孤单。   洛茵怕教主一直沉沦痛苦,无法自拔。谴人将她的的好姐妹郭一萱请来安慰。   这些年,郭一萱常常与自家的郎中学习医术,本事渐长。见秋西槿脸色惨白,便知是受了颇重的内伤。把过脉后,不由得又气又心疼:“根基不稳便强行使出那一掌,现在还能活着也算奇迹。若还有挑战,你还能撑得了多久?”   秋西槿晃着杯中的茶水,不甚在意:“江湖上谋生活,本就不该奢望什么!”   郭一萱哀怒地看着她:“我真不明白你,豆蔻年华去争做什么教主?”   “我还算什么豆蔻?”秋西槿忍不住笑了几声:“爹临终前的心愿,就是希望我能引导岐朷教发扬光大。所以,不想争也得争!”   “又是你爹,这辈子事事都为着你爹!”郭一萱苦口婆心,续续道:“女子不能这般要强,这样子以后还嫁不嫁?”   秋西槿垂下眼,轻眉淡写道:“我爹早给我指了婚事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   “那个男人!我劝你早点退婚,瞧瞧你爹走后,他就来过一趟。明知道这段时间你面对的是刀山火海,他都不陪着你!”郭一萱肆意地表达着不满:“若是我有武功,定帮你一刀解决他!”   秋西槿本还想假意玩笑,奈何笑意如冰霜般挂在脸上,弯不起嘴角。确实是该好好挑个时候,跟那个人斩断关系了。   “亏得外界传的你什么高不可攀,原来这般胆小,不肯向这些尘俗陋习说不,若不想嫁就别嫁!”郭一萱还准备滔滔不绝,却见她默不吭声,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,“你怎么不说话了?”   秋西槿轻笑,“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,只能尽力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。”   郭一萱不由得心疼,放低声音:“别想太多,快休息了。”   秋西槿身子确实疲惫得很,点点头,便爬上床躺着。   郭一萱一边脱掉外衣一边道:“你往里面挪,要不我睡哪?”   “我以为你想睡里面呢!”秋西槿翻身往里挪,腾出一个空位。   “我睡外面,保护你!”郭一萱躺上去,开始诉述近日来的所见所闻。说到最近契丹撤兵,北境一时休了战,爹爹和哥哥们想必快要回来。   秋西槿其实很羡慕郭一萱潇洒的生活,端着郭家小姐的身份,上有哥哥们管事,下有小的转移父母亲人的注意力。拿着每月例发的零花钱,便可四处逛荡。自己很想和她一样,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,信马由缰,走哪算哪!   郭一萱突然坐起身,下床去翻随身的行李。先是掏出了一袋红鸡蛋,递了一个过去,“表嫂生了个儿子,特意带给你沾沾喜气。”   喜气!?秋西槿苦笑地剥着蛋壳,此生的自己,大约永无可能有孩子。是以有些喜气,不是沾了就能有的。想到柴荣和刘月晴那对佳偶,竟生出一丝羡慕。   “早点遇到能托付终身的人!”郭一萱不明白此时她心中的苦涩,只管冲着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。   秋西槿起身喝了口水,将咽在喉咙的蛋吞下去,“孩子可爱么,叫什么?”   “很可爱,柴宜。”   “柴宜!倒是个干脆好听的名字!”   郭一萱又从包裹里翻出一个木偶,“这是哥哥叫我给你的?”   “郭信不是还没回么?”秋西槿接过,那玩偶头大身子小,眉粗眼大,一副小大人的模样,倒是挺有意思。   “就是啊,在北边打战还要托人送东西回来。说是俘虏了些契丹人,从他们身上搜刮来的,是契丹人祈福用的!”郭一萱嘟着嘴,“就这么一个呢,我都没有!”   “挺特别的,帮我谢谢你哥哥!”秋西槿随意将木偶放在桌屉里,又回到床上躺着。这些年,郭信总托郭一萱送东西来,刚开始都是些挺贵重的珠宝,尽被自己退了回去。如今虽不再贵重,但到底收得不踏实。   郭一萱哈了哈她的颈窝:“你到底对我哥哥有感觉没?我哥哥是好人,大大的好人!”   秋西槿神经再粗,也意识到爱好无事献殷勤的郭信,非普通做朋友意思!但想与郭信不过几面之缘,说过的话也不多,如何能有什么感觉?诚实地摇摇头:“没有!”   “哎!我可怜的哥哥呀!”郭一萱叹了一口气,“其实你有几年没见哥哥了,现在他成熟了不少,人被北方的风沙吹得帅气了许多。”   “我睡着了!”秋西槿假装打鼾,脑中突然晃过另一个男子,许多年未见,也不知他现下如何?他一直没来找自己,是否也被什么难事缠住?   “装睡啊,看我不挠你。”   “哈哈,别挠了!”   万事难   秋西槿亲手给茶盏里添水,语气不咸不淡,像是无意亦更像刻意:“左堂主,如今还能坐在袭雨堂主之位,可知是因为什么?”   左峥触到茶盏的手顿时僵住,不安地站起身,拱手表忠心:“多谢教主不追究,属下以后定会全力效劳。”   秋西槿泯了一口茶水,也不再绕弯子,直接进入话题:“我爹的死,是谁指使华质的?”   左峥蓦地睁大眼,一时怔怔无语。这句问话虽短,信息量却大得很,一则指出前教主秋思意并非正常病亡,二则嫌疑人华质已被查出,如今问自己,难道是被列入怀疑对象?慌乱之中,只能跪在地上喊冤:“我可以指天发誓,秋教主的死与我无关!只是……”左峥不解地问道,“教主之死与华质有何关系?”   秋西槿从他惊愕的表情中得出两个推断,一是他确实不知道父亲的死因,二是他此刻只是在极力假装!到底哪种可能?一时心里也无法得出定论。双指拨弄着茶盏玩,“那万青、林远闲呢?你与他们一向走得近,可知他们暗地里使了什么招数?”   “教主!我们虽然曾眼热教主之位,但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汉子,行事光明磊落,实在不懂暗地里做什么手脚!还请教主明察!”左峥一字一句说得情真意切,“况且我年岁已大,早已没了当初的热情……其实此次,我亦多次劝说他们两放淡心思,奈何左右劝不住。”   秋西槿一时疲惫,靠着楠木大椅。难道真的怀疑错了?若不是他们所为,会是谁?此事只怕更为棘手,“那你可知华质什么来头?”   矛头不再指向自己,左峥轻轻松了一口气,看来暂且被洗脱了嫌疑。沉默地思了思,方回道:“华质是前朝御医院的医官,好像得罪了当时的皇权,被丢下狱。后来朝权更替,他便趁乱逃了出来。那一年袁枯教主身中石奸贼的埋伏,受伤不轻。华质不请自来了安源山,医治好了袁教主,从此便常留于我们岐朷教了。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又问道:“自我记事起,便见他总孑然一身,他没家人么?”   “他被下狱时,家中的人都害怕株连,东逃西跑,不帮他伸冤。华质似乎对那些淡漠的亲情很受伤,也没找过他的家人。”左峥顿了顿,续续道:“他的性子偏孤僻,一个人也像是很习惯!况且教中兄弟众多,要实在寂寞,也不缺说话的!”   秋西槿支着头思考,华质确实大部分时间喜欢独来独往。难不成真是受的那些淡漠亲情的伤害?可是父亲与他的生平有什么关系?若是有关系,为何早不动手?偏等到这时?   只觉得心中万千乱绪,却也难理得清,看着左峥,表情极为严肃:“我只再问一遍,我爹的死,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?”   “我若有半点对虚言,便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左峥跪倒在地,举指发誓,说得情真意切,“请教主明察!”   秋西槿扶起他,言语转为温和:“左伯伯言重了,侄女相信你!”   又一连审问了数十个平日里与华质走得近的教徒,方才停歇。秋西槿将连日所得的线索记在本子上,伏在桌上,一条条分析。   根据旁人的所述,华质除了醉心医术,对其它皆无欲无求、不甚上心。历年来,对岐朷教算是忠心耿耿,与父亲的关系也算不错。表面上看,没有任何主动谋害父亲的动机。   秋西槿将毛笔蘸进墨汁,却无心下笔。以当下的信息来看,有两种推测。第一种可能是,华质也许被人要挟了。可是能要挟他的筹码是什么?最在意的医术?   第二种可能,这一切并非华质所为。因为寇轩说父亲中的是慢性毒/药,不易让人察觉。若是华质医术不够精,有些疏忽也并无可能。也许有人故意将自己的眼光转移到他身上,令他做了替罪羊?但无论如何,他一直照管父亲的身体,怎么都该有些洞察。他到底是畏罪潜逃,还是迫不得已?   秋西槿轻叹一口气,父亲的死到底是谁害的?万青已死,林远闲已疯,左峥似乎什么也不知道,看来只能找到华质才能弄明白。可是他没有家眷牵挂,天大地大,如今会藏于何处?不过再困难,亦要翻出他来。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   打开桌屉,里面摆着一张枯叶。因为父亲让华质做了些处理,纵然三年多过去,枯叶依然完好无缺,“岐朷教今夜来刺”七字亦十分清晰。秋西槿拾起枯叶,皱眉深思,父亲被害,会是那场谋局的延续么?   教中繁杂的事情,开始逐渐堆满闲暇的时间。   账房先生耐心地叙述,岐朷教人口多,每日的开销甚大。若无进账,如今教中的库银大概只能维持用两年。说完,贴心地递上一本名册,上面记载了附近各大财主的信息。   秋西槿悠悠地翻看,对其中所述的财主身家不感兴趣,倒是对他们有多少个大小老婆有点兴致。不得不感慨,有时衡量一个男人的财力,看他身边女人的数量便可。   账房先生的暗意是督促教主,开始考虑打家劫舍,挣点钱财。哪晓得被她拿来当小说看,不由得有些无奈!   秋西槿并非没有考虑这个实际问题,只是脑中对寇轩口中常念叨的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”,印象深刻。虽然自己不是君子,但亦不愿再往那个方向发展。但想,既然有能力劫财,该更有能力自力更生。   常听说为五斗米折腰很艰辛,稍不留意很容易被闪到腰。虽然摆在面前的是个头疼的经济问题,亦干劲十足。秋西槿咬着毛笔头,想了几个发家致富的方案。   首先考虑做点生意,只是片刻便自我否决。教中尽是些粗狂汉子,斤两都分不清。况且大手大脚惯了,没有商人精打细算的本事,这种缺陷属于硬伤,基本会赔得本都没有。此路不试,也知该是不通的!   经过一番实地考量,发现岐朷教不愧是财主们口中的土匪。所驻扎的安源山上,大大小小的野物都已快被吃光了。看来,以打猎为生,亦不太实际。   好在从小有种植的经验,安源山最不缺也就剩土地!秋西槿带领着众人开垦了数片的农田,实行分堂承包制,各管一片。但想如此长久下去,该能自给自足。   每月初一,下发一套新衣裳,亦是教中上下切磋的日子。虽然如今已不实行末位淘汰制,但每堂最后一名,会被责罚包干整月岐朷教的杂务活。是以,这是个开心又忐忑的日子。   “大家好好打上一架,今日最终胜利者,奖夜明珠一颗。”秋西槿下意识地有点心疼,最近在努力做经济规划,小到一个铜板都特在意。回转心思,清了清嗓子,“但是注意下衣裳,新做的容易坏,坏了也不好看……打人多打脸,少打身上!”   众教徒面面相觑,齐齐大声应了“是”!答应的声音是干脆又洪亮,可真到相斗的时候,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。比起要包干杂务相比,衣裳坏点算个啥。   洛茵打着扇子帮忙扇凉,小声提醒:“教主,你还是别说话了!你一说话,身上那股狠辣疏离的气势就没了!”   岐朷教重情义,没有严格的尊卑制度。洛茵跟在秋西槿身边多年,虽只是个照顾其起居的,但从未把自己当做婢女,也只当她为姐姐,是以惯常有什么话便是直说。   “刚才我说什么影响了气势?”秋西槿看着台下对打的教徒,见一个打红眼的直接用嘴咬,咬便咬吧,偏偏把肩膀那块布撕扯下来。不由得捂住眼,心中暗骂,真是群败家子!看来刚才的话是白交代了。像这因公毁烂衣裳,必定要报销。今日下来,不知又要多出多少开支?   “你真的要我重复?”洛茵老老实实地续道:“你说可以打脸,但不要打衣裳,因为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!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同意自己确实说了此番话。不过也没觉得不妥,解释道:“咱们教穷,若是人人衣裳破了,少不得又是个大开销。”   “教主,你还是嫁个有钱人算了!”另一旁端茶倒水的弄枚兴致勃勃地提议,“听说女人再强不如嫁得好,有人养着,也不用为钱发愁了!”   “说得容易,哪有那么容易啊?人家有钱人怎么会看上我!”秋西槿托腮,认真地考虑了下,“那不如打劫个有钱人更容易点!”   “瑾儿!该喝药了!”郭一萱打断三人的谈话,将手中刚熬好的汤药碗递过去。虽然她的内伤非药石所能医,但也不能听之任之。开些滋补温和的药草服下,至少能减轻胸口的疼痛。纵然收效甚微,总好过没有。   “很苦啊!”秋西槿本能地摇摇头,据理以争,“我觉得嘛,是药三分毒,能少点就少点吧……”   “这些都是温和的药!那我先喝一口!”郭一萱不等她同意,便大灌了一口,又递过去,“乖啦!”   “哎!”秋西槿叹息归叹息,亦只能皱着眉,仰头咕噜喝下。   郭一萱微笑地接过碗,喝个药,还要哄!哪里像外界传言的,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?   相助   寇轩快马加鞭,思绪随着乱风纷飞。花殇掌重出江湖,震惊了整个武林。而自己唯一关心的是,她要使出那样的掌法,到底透支了多少未全的内力。如今的身子怎样?整日越来越担心,只愿快点赶到她身边。   马不停蹄地奔波,到达时天尚微微亮。曾经,一起渡过很多像这样的清晨。清风拂面,花香萦绕,是挥不去的眷恋记忆。如果时光能够倒流,能否永久停留在那段日子。那时,师傅亦还在身旁。   寇轩跟着引路的洛茵穿行于庭院之间,终在一处阁楼前停下脚步。竹叶葱茏扶疏,浅粉的蔷薇花瓣散落满地,与当年在笮越阁所宿的房屋前景致,十分相似。原来她也是这般想念过往的生活?心突然猛跳了一下,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,此刻却莫名有些怯场,轻手轻脚地推门而进。   秋西槿半靠在藤木榻上,仿佛睡得很香很沉。安静的模样,让人不忍打扰。   半开的窗格,一束晨光投进,打在梨木地板上,可以看见肆意起舞的尘埃。明明是很近的距离,似乎伸手便能触摸到。却清晰地晓得,时光早已冻结了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,尘封的过往早就遥不可及。   “最近太累了,睡着睡着就睡沉了!”秋西槿翻了个身,逆光瞧着那个模糊又熟悉的男子,懒洋洋地伸展胳膊:“你现在看病只用望诊,不用把脉了么?”   “只是不忍惊扰了你的美梦!”寇轩卸下身上的药箱,走到她身旁坐下,手指搭在脉搏上。本是温和的面庞,瞬时露出恼怒之色,语气亦有点重,“使出那一掌,还强忍着喝了不少酒啊,为何要自我折磨成这样?”   秋西槿最近颇为焦头烂额,大小事情压得喘不过气。本就心情不好,被他斥责,有些不悦地欲收回手:“你治不治?废话那么多!”   “别动!”寇轩强按住她的手腕,指尖轻柔的触感,带着心浮浮沉沉。敛起怒意,却抚不平皱起的眉,嗓音低沉却满含心疼之意,“我只是不明白,难不成一个教主之位比你的性命还重要?”   秋西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不甚在意道:“做都做了,现在还说这些干嘛!”   “这枚丹药能缓解胸口疼痛,若要恢复,还需时日调养!”寇轩从药箱暗阁摸出一颗药丸,早晓得她会有这么一日,上次回灵药宫,便潜心调配有助内力的丹药,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!   秋西槿接过药丸,也不多语便吞了下去。本以为良药苦口,却没有想象中的苦味,嘴中反生出一丝甘甜。   寇轩给她倒了杯茶,递过去,“最近喝的汤药于你并无多大益处,幸好也无害。以后就别喝了!”   最近喝的汤药?他是在说郭一萱给自己熬的药?秋西槿匆匆灌下茶水,好奇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喝过哪些药?”只是刚问完,不由得自觉问题幼稚。他如今是灵药宫的宫主,一身药识本领,还需质疑吗?尴尬地笑了笑,把茶盏放在桌几上,“看来你也长进了不少!”   寇轩低首翻着药箱,言语有些不屑:“那些药并无多大作用,效果等同于一碗鸡汤!”   “既是鸡汤,喝喝也未尝不可!”秋西槿不想辜负郭一萱的好意,汤药是她每日苦熬的心血。不过,以后如能改成鸡汤,也算皆大欢喜。   “我只是心疼你,那些药的苦味很难受吧!”寇轩愣了愣,抬起头问,“谁给你开的药?你要如此坚持?”   “我!”正好来找秋西槿的郭一萱,不早不晚地听到屋内对话,大力推门而进。注视着那张俊美的侧颜,本是有些恼怒之气顿时烟消云散。言语亦变得几分柔弱,“汤药中含有数十种名贵的药材,多多少少会对槿儿有益。”   “那些又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?”寇轩忽视她直视的眼光,从药箱中拿出一排针,“以后不要随随便便相信这些江湖郎中。”   秋西槿尴尬地笑了笑,解释道:“她是我的好姐妹!也许医术还很浅显,但没有恶意!”   寇轩这才偏头瞧了眼郭一萱,只是目光并未多加停留。也不再计较那个问题,温和道:“将衣袖挽起来,我给你疏通体内未顺的脉息。”   郭一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湖蓝色的眼眸像一汪深海,卷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,有点失态地凑上去,“我可以帮你……”   寇轩脸色严肃,沉沉道:“你少插手。”   “你,你……”郭一萱吱吱唔唔,没有了往日的伶牙俐齿,脸色蕴上一阵潮红。拼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,“你是谁,这样狂妄。”   寇轩没有再理会,将银针一一淌过烛火。倒是秋西槿一边挽着衣袖一边笑答:“他是灵药宫的寇轩!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轩轩哥!”   “你便是寇轩?”江湖上,翘得不能再翘的灵药宫新宫主,寇轩?郭一萱不再说话,看着他认真地为秋西槿施针,心中莫名地羡慕,巴巴地期望自己是那个躺在藤木床的人。搬来了张小凳子,假装在旁学习施针,平日里求之不得的医术,如今却赫然眼前。只是人更吸引注意力,一颗心飘飘荡荡不在状态。   秋西槿早在扎下第一根针的时候就昏睡过去,随着寇轩施的针越来越多,苍白的脸蛋渗出许多虚汗。   郭一萱赶紧取出帕子,给秋西槿擦拭。见寇轩额上也布满了汗珠,顺道给他也擦了擦。   寇轩斜睨了一眼,不领情反嫌碍事,低声道:“顾好阿槿,别管我。”   郭一萱的手僵住在他的额头,停顿片刻,又固执地帮他擦了新掉下的汗珠,方才小心翼翼地低头照看秋西槿。只是低首之间,不时偷瞟了几眼。   半个时辰后,针已施完,秋西槿还在昏睡中。寇轩似用尽了全力,疲惫不堪,半靠在一张大椅上休息。   郭一萱心中一直咯噔乱跳,筹谋了许久,心中反复练习着开场白。终是鼓起勇气,小声翼翼地问:“你饿不饿,我帮你拿点吃的来!”   寇轩微闭着眼,良久,吐出一个字:“好!”   郭一萱立时夺门而出,忙里忙外地端来食物,又是倒茶又是布菜,一副大献殷勤的状态。寇轩话不多,只埋头吃饭,从头到尾说得最多的便是“谢谢”两字。   掌灯时分,秋西槿终于醒来。寇轩把过脉,轻松了一口气,慎重地交代半年内不要使花殇掌。   一连数日,寇轩皆留在岐朷教,为秋西槿施针通脉,亦逐渐熟悉了郭一萱。偶尔,也会搭点她的话。   半月后,已不用再施针,秋西槿感觉恢复了不少,略不好意思地下逐客令:“轩轩哥,若没什么事,你还是先离开吧!”   “又要我走?”寇轩绕着一片竹叶玩耍,轻蹙眉:“我只想多陪陪你!”   “你陪不陪,又有什么用?反正我现在又死不掉。”秋西槿纠结一番,终说出些顾虑,“你留在这越久,只会让江湖上的谣言散得更猛,猜测我伤得很重。”   寇轩站起身,声音几近萧条,“有一天,我会不会恨自己,太听你的话?”   秋西槿默不吭声,嘴角抽出一丝苦笑。虽然很想和他把酒谈心一番,却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下。他留得愈久,有关自己身受重伤的传言就愈多。岐朷教要长久立足,有些面子是不得不维持。   寇轩也知道,现在岐朷教还不算安定,需要在江湖上树立威信,还是忍不住交代:“以后遇到困难一定要找我。”   “嗯,知道了。”秋西槿感激地点了点头,也不客气地言谢。   寇轩将手中的竹叶轻放于桌上,深深地看着她,温和的言语像是郑重的承诺,“只要是你的事,你需要什么……我都愿意为你做!”   秋西槿被他瞅得有些不好意思,偏过头,顽皮地开着玩笑:“知道了,以后不会少给你分好处!”   “好处!?”寇轩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,起身干笑两声:“你觉得的好处,也许从来不是我想要。”   秋西槿轻眯双眼,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心下是数不清的感激之情。只是常年来已经不知道欠了他多少,所以道谢的话,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大的意义了。   门被推开,郭一萱匆匆跑进来,打断了她的沉思:“寇轩呢?”   “走了!”秋西槿疑惑地看着她,觉得自己这个义妹,最近有些奇怪,目光常常徘徊于寇轩身上。莫非,莫非他欠了她钱?不过,两人看来不像会有经济纠纷的人啊!   “啊!?那我也先行一步!”郭一萱叫了一声,似想到重要的事情,回身谨慎地问道:“寇轩娶妻了没?”   “据我所知是……”秋西槿停下话,深思了一会,毕竟多年不见,也没来得及问过这个问题,实在不知道他的私生活如何?   “快说呀!”郭一萱以为她卖关子,迫切地追问。   “看样子是没有吧!”秋西槿迟疑地回答,“不过,这和你什么关系?”   郭一萱微微一笑:“再见,有空再来看你!”   落花有意   “寇轩……”郭一萱快马加鞭,终于看到了他的背影,本是忧愁的心境瞬时转为喜悦,不由得加大声音呼喊,“寇轩,你等等!”   寇轩勒住马,停在原地等匆匆赶来的她。只见她双颊绯红如火,豆大的汗珠顺着略显凌乱的鬓发流下,显是一路追得急,忙问道:“可是阿槿又有什么不适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郭一萱抚着起伏的胸口,快速整了整被风吹乱的秀发,急速的心跳带着语气不是特别顺畅,“是我有事……我有事找你。”   “哦!?说!”寇轩的兴趣大幅度降低,耐着性子等待下文。若非瞧着她是阿槿的朋友,实在没有什么可多说的。眼前的姑娘常常太过聒噪,扰得耳朵没片刻宁静,是以并没有太多好感。   “你能教我医术么?”郭一萱开门见山,顺带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。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有几分把握,觉得没有人会拒绝当下美丽动人的笑容。   “不行!”寇轩的视线并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她脸上,神色转为冰冷,调转马头继续前行。只是看不见的心底,不为人知地微微跳了跳,暗暗承认她的笑容确实动人。   “为什么?”郭一萱敛起笑颜,厚着脸皮,策马跟上去:“你教了我医术,以后槿儿有什么病病痛痛的,我也好立时给她医治。”   “有我在,阿槿不会有事!”寇轩虽回答得自信,但也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。也许多一个人能好好照顾阿槿,不是坏事!   郭一萱有点急躁,气馁地威胁:“喂,你这样对我?不怕我回去告诉槿儿听,让她以后都不理你。”   “阿槿才不会听你的片面之言就不理我!”寇轩打住本已有些松动的心思,策马疾行,此刻只想甩掉这个蛮不讲理的包袱。   奈何郭一萱亦步亦趋地跟着,似乎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。寇轩在哪打尖,她便一定与之拼桌,还时不时说一些秋西槿近年来的趣事。   寇轩虽不太想与她搭话,倒也满足于她的投其所好。这分开的几年,秋西槿到底过得怎样,一直是自己最关心的事情。如今,眼前之人虽然啰嗦,但说得尽是想听的。   渐渐地,亦越来越习惯她的叽叽喳喳,便也不再想着法子摆脱。起先,常常交代:“明日要起早,我可不等你。”于是无论多早,总能看见顶着黑眼圈的郭一萱站在门口等待。被她的执着打动,心中反倒过意不去。交代的话语只能变得温和:“明日我会叫你的,别早早起来等了!”   寇轩并非生性冷漠,只是不懂如何回应她的热情。如果就单纯交个朋友,倒也不是不可能。然而再迟钝,也逐渐觉察到她的企图。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而又下不起狠心无情,一时不知该如何处之,只能听之任之。   此时,许多地方都在闹蝗灾。路途中,常见干涸田里的是腐烂的根叶,不免让人心疼,只是纵然有灵丹妙药,也无法使枯木逢春。寇轩一路快行,期望赶到一些尚未受灾的地方,尽量给未损伤的庄稼施上药水,阻断蝗虫的侵害。   郭一萱一路跟着,想不到这个灵药宫的宫主竟然在救庄稼!?她想过他这么赶路,可能是要回宫,或者去救人。但没曾想他会做这样的事情,并且是悄然的,不收钱不留名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,冷冷的面色下居然是颗炽热的善心。   这一日,两人又来到一处农田,正准备洒药。两个庄稼汉却不识好歹地窜出来阻拦:“你们干什么?”   郭一萱得意地解释,像在炫耀自己的本事,“这位公子是神人,他的神药,能避免你们的稻谷被蝗虫吃光!”   “狗屁神人!”一个瘦高个子的庄稼汉不屑道:“少来哄钱!”   郭一萱十分不高兴,叉着腰大声呵斥:“喂,谁收你钱了?我们可是免费的,别不识好歹地诬陷!”   “什么都免费么?”另一矮个子的庄稼汉露出邪恶的笑容,不怀好意地一步一步走上前,“姑娘长得可真漂亮!”   “救命啊!”郭一萱慌忙躲到寇轩的身后,抓住他的衣袖壮胆。   寇轩愣了愣,记忆中,秋西槿第一次和他过山洞时也这样抓过自己的衣袖。一样的动作,却不是同一个女子。但同样让他的心松了松,生出爱护之情。   从此以后,伴随寇轩最苦恼的问题是,自己亦分不清楚,是因为秋西槿而照顾郭一萱,还是因为郭一萱就是郭一萱。她们身上某些性子十分相像,让人一时分不清楚,或者是不愿分清楚。   “滚开”矮个子欲推开碍事的寇轩,可连尾音都还没停,脖子已被架上把短刀!   矮个子恐惧得一动不敢动,他是何时拔的刀,又怎么架到脖子上的?一系列的动作快得惊人,只在两个字音中做的行云流水,丝毫不拖泥带水。   矮个子慌忙跪地求饶,高个子见寇轩没有进一步行动。便拉起矮个子拼命跑,一边跑一边哭喊着:“大侠,饶命,饶命……”   郭一萱望着落荒而逃的两人,狠狠道:“这种坏人,为何不杀了他们?”   “师傅说过,得饶人处且饶人!”寇轩只继续做手中的事,言语表情都是淡淡的,似乎从没因为什么影响心情。   “你救了我,无以回报,就只能以身相许了!”郭一萱立在他跟前,水灵的大眼睛直直盯着。这并非一句玩笑,从第一次见他,就在找寻合适的机会表达心意。此刻,天高云轻,阳光灿烂,又刚经历一场英雄救美,想必是个好时机。   “让开!”寇轩偏转着头,眼底的寒意表露无遗,“若再如此说,就不必跟着我了!”   “唔……”郭一萱黯然地低下头,缓缓挪了挪身子。毕竟是姑娘,又是第一次表白,遭拒后不免难过。眼泪不可控制地滑落,模糊了眼前的人和景。他那么近又那么远,当真是秋西槿口中热心的轩轩哥么?   秋西槿曾或多或少地说过笮越山的一些事情给郭一萱听,所以她知道他曾受过伤,伤得就快死掉。一直想问他怎么熬过那样痛苦的时日,现在是否旧伤未愈?可是每一次问起,得到的都是沉默。她只能暗暗给自己鼓劲,没关系,一路那么长,总会有机会问得出来的。然而,根本不是路程和时间的问题,是他压根不给机会。   这一日,正巧来到灵药宫在此地的别苑,虽不大却雅致。大片各色的蔷薇花从院墙开到楼阁,仿佛一汪花的海洋。   月下湖边的八角亭,八盏灯笼将四周照得清清明明。涨满眼帘的蔷薇花,开得艳丽风华。繁叠的花瓣似一片片云彩,随风摇曳似起舞的烛火。   郭一萱折了一支鲜红的蔷薇,执在指间,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,弯起唇角看向他:“我自小就习舞……你想不想看看?”   寇轩靠着亭下的红漆木柱,仿佛未听见一般。左手一根枯木,右手一把小刀,却迟迟未动手。   郭一萱已经习惯了他爱答不理的沉默,大多数情况下,他不说话,其实代表默认。   花香萦绕的夜风中,脚下是轻盈如蝶的步子。柔软的身段弯出曼妙的姿态,翩若惊鸿。她从记事起就开始习舞,却到此刻才真正想跳,跳给眼前的人看。好似这十几年的辛苦,只为了今夜的绽放。   寇轩低首,指间的刀锋起起落落,偶尔抬眼静默地看着。只是,一旦触碰到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,便偏头闪开,将目光移向别处。   曼妙的舞姿,如月下绽放的昙花,好看却转瞬逝去。   “好看么?”郭一萱擦拭脸上的薄汗,翘首以待只言片语的表扬,却只等到了惊吓。亭外十步开外的夜色中,走出一个女子。一身黑色的衣裙,与夜色极为相称。   那女子快步走近寇轩,低首说了一句:“宫主,老宫主回来了!”   寇轩轻应了一声,看向郭一萱问道:“你家在哪,我让她送你回家!”   再蠢亦知是个逐客令,郭一萱自是不甘,嘟着嘴拒绝:“我还不想回家,我想去灵药宫长长见识!”   寇轩无视她的要求,对着黑衣女子吩咐:“景苑,你送她回去!”   “喂!要我乖乖回家也行!”郭一萱急切地奔到他跟前,不管不顾地耍赖:“但我不要她送,你送我回去!”   寇轩将手中的木雕递给她,浑然不觉自己也会哄人,眼底亦是一片坦然之色,话语却不似惯常的正正经经:“让它代表我,送你回家吧!”   “你这是送给我的!”郭一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,明明很开心却忘了展露笑容,垂下头细细打量:“可是我都看不出,雕得是什么?你不会是在戏弄我吧?”再抬眼时,已看不到人,只能对着漆黑的远处大喊,“不过,你送什么,我都喜欢。”   郭一萱紧了紧手中的木雕,心底曼出一寸暖意!这一路不痛不痒的相处,会留给他怎样的印象?他还会来找自己么?为何别离总是这样突然而难过?   经书重现   弄枚匆匆来报:“教主,帛阳谷的谷主李笛,对江湖发出一道邀贴!”   “说来听听?”秋西槿正好查看完田里的庄稼,就着身旁的水渠洗净指间的泥土。   弄枚低声回道:“李迪说,有一本提升内功的经书《陇麟心经》,想赠予江湖中的有缘人,请天下各路有意的英雄于八月初八前来。”   “有缘人?当下的江湖闲得发慌,有这么本经书吸引,想必不管有用无用,前去凑热闹的该不少。怎么从众多人中分出有缘还是无缘?”一旁的洛茵忍不住笑了两声,片刻又转为疑惑:“把那么多人集来,该不会是什么阴谋陷阱吧?”   弄枚耸了耸肩,续道:“如今很多门派已动身前往帛阳谷,大约不管如何,都想去分一杯羹吧。”   “收拾一下,即刻出发!”秋西槿皱眉深思,《陇麟心经》自被盗走后,一直下落不明。如今李迪突然拿出来,还要跟江湖人分享,实在不合常理,背后一定不简单。但此时,它重现江湖,对自己可算是一场及时雨。所以,无论是平白的大利好,还是陷阱,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。   秋西槿领着几个精干的教徒疾行前往,一路上常遇赶路的各门各派。彼此间不做交流,却也知道各自目的,算得上少有的心有灵犀一点通。   行了数日,终于来到帛阳谷。只是谷主李迪闭门谢客,称这几日家中有急事,八月初八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。   一时间,江湖来人只得暂时在帛阳谷附近的客栈落脚。一则可养精蓄锐,二则见机弄点暗杀,减少竞争对手。   秋西槿一行人住在“孔家客栈”,客栈一共六十个厢房,全部住满。店主孔大爷与小二,招呼得不亦乐乎。   孔大爷自开店以来,从没见过满客的情况,刚开始还挺高兴,可看到住客们一个个持刀拿剑,心下不免慌乱。虽说效益翻倍,可也不知道,这银钱是不是有命拿没福享?每日战战兢兢,唯恐出些茬子。   秋西槿坐在临门的桌子喝早茶,街道冷清萧条,偶尔来往的百姓皆神色忧愁,衣衫褴褛的亦不少。,不禁感慨,如今世道越发民不聊生。   石重贵刚坐皇位之时,断了俯首称臣于契丹的关系,算是扬了中原人的志气。也跟契丹大大小小打过许多场战,且多有胜利。可惜越是胜的多,就越发得意,如今整日沉浸在后宫奢靡之中。懒理朝政,只谴手下官员多贡献银两。   官员媚上欺下,只管问百姓纳粮交租。丝毫不顾许多州郡,一场蝗宅刚过。根本颗粒无收,饿殍遍地。   “哪来的小乞丐,走走走!”小二不耐烦地驱赶欲进来乞讨的小叫花子,厉声道:“别影响这的生意!”   “洛茵,分点饼给那孩子!”秋西槿见那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,不禁心疼,只想能帮一把便帮一把。   “如今闹蝗灾,许多地方颗粒无收,可是当朝皇帝竟然还加重赋税,一点不顾百姓的艰苦。”洛茵一边絮叨,一边拿了几张饼给那面黄肌瘦的孩子。孩子磕了个头,狼吞虎咽地快速吃完一张饼,抱着剩余的离去。弄枚亦心酸地叹了一口气,这一路上见到困难的,教主总要帮一帮,可是如此帮忙只是杯水车薪,力量甚微。   隔壁桌的大汉,也不知道是在接洛茵的嘴还是自说自话,粗声大气道:“听说很多地方的民众闹得凶,当地官员都没辙,收不上税而被查抄的也不少。”   秋西槿心中暗思,这个皇帝真是迂腐,这么做无疑自寻死路。如今想得不该是收纳粮租,也不是问责无力官员,而是开仓放粮救济百姓。突然想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,一味压迫最终只会收到反抗,以致走向灭亡。   那大汉谈到国事,一脸的不满,语气越发大了:“如今的皇帝实在无用,还不如我来做!”   他旁边的人接嘴:“你这粗人哪做的皇帝,比如现在的饥荒世道,你有什么办法解决?”   大汉道:“米面不够,可以去山里打大虫吃啊!一只够吃上半个月啦。”   有人大笑地戏弄:“别大虫没打到,自己先被吃了。”   大汉抡起拳头挥了挥,瞪圆双眼:“太小觑人了,我十岁就打死了第一只大虫。”   领桌接嘴:“真是吹牛不要本钱,十岁的时候能打只麻雀来吃就不错了!”   大汉喝了几口酒,嘟嘟囔囔:“麻雀自然打了不少,吃得都烦了!”   有人附和:“对,麻雀肉并不大好吃!”   一个白面小生站起来,捞起袖子:“怎么不好吃?你们是怎么煮的?”   有人回答煎的,有人回答烤的。有提出要加辣椒粉,有的提出裹上蜂蜜。   白面小生哈哈大笑,语气带着几分得意:“麻雀要清蒸的,什么调料都不能放。”   顿时七嘴八舌的反对声漫开,有个说得最大声,“麻雀怎么能蒸,我只听过清蒸鲈鱼,鲜味无比。”   然而,无论争得多激烈,都是口说无凭。最后众人要求孔大爷准备麻雀、鲈鱼宴,对比蒸的麻雀和鲈鱼,到底哪个好吃?   秋西槿震惊地看着众人,本来想提醒下,是不是跑题跑得太远?不过一时被带偏,默默计较着清蒸鲈鱼和麻雀的味道,便忘了原先讨论的话题!   武夫果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,与其待久了只会被拖慢智商!秋西槿带着本教人,踱出客栈透气。明日就是八月初八,说不紧张有点假。   骄阳似火,就着一排开满黄花的乔木乘凉。偶起阵风,金黄色的重瓣飞花如雨,洋洋洒洒地飘落。   身后洛茵一声“教主!”,打断了赏花的兴致。秋西槿挥挥手,将指尖的落花拂去。转过身,顺着洛茵的眼光看向不远处走来的五人。   为首的是一紫衣男子,身后跟着四个貌美的妙龄女子。这些人步履轻盈快速,轻功想必不错。   紫衣男子像是个上了年纪的汉子,似烟熏过的黝黑肤色,饱经风霜的粗糙面容。然而,其吐息浑厚,内功着实不浅。   秋西槿留意到他腰间别着的紫玉箫,不由得微微疑惑。明明是一身粗犷之气,偏隐隐透着股清雅别致。   紫衣男子亦看向秋西槿,冷峻的容颜舒展开,唇角携着丝温和的笑意。然并未说话,便径直离开。   天色渐晚,弄枚提醒着早些回客栈休息,养足精力对抗明日的争斗。   秋西槿再回客栈时,不由得惊呆了。起先对鲈鱼和麻雀争论得颇激烈的人士,皆东倒西歪地昏迷着。一旁的孔大爷哀声叹气,布满皱纹的老脸比哭还难看,喃喃道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   “就是昏迷,你也不用太操心,明日过后自会醒来!”二楼走道边,紫衣男子扶栏而立,和缓的嗓音并无多大起伏。   小二的眼中充满了恐惧,支支吾吾指着:“是你,你毒害了他们!?”   “谁让你说客满,不让我们投宿!如今我可以任意选择了吧!”紫衣男子慢步走下楼梯,冷冷道:“还有,是下了毒,但不是害他们。就这帮凑热闹的小喽喽,明日只会如麦子般被别人割。与其送命,不如好好睡上一日。”   “你是谁?”秋西槿注视着他,紫衣飘飘,无端生出几番风雅。若不看外貌单论气质,不像个粗犷的中年人。   “被毒晕的只是少数,还有很多高手,只能明日解决了!”男子微微一笑,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反倒问:“你为何要来这?”   秋西槿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,来这的目的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,还用问么?忍不住笑了笑,也不知是笑这个问题太浅显简单,还是用笑来掩饰此刻的不安:“当然是要陇麟心经,这个客栈里,除了孔大爷和小二,皆是为着这个目的吧。”   意识到开了个糟糕的话头,男子也忍不住弯起唇角,笑容如和煦的春风,语气带着几分轻柔,“这里鱼龙混杂,明日只会危险重重。”   秋西槿皱起眉梢,为何坦然地跟自己分析状况?首先得确定是敌是友,询问道:“想和我联盟?”   紫衣男子摇摇头:“明日主要我去抢,你只管躲好!若得到了,必会给你!”   秋西槿觉得此人当真可笑,素昧平生,竟说出这样的承诺,大约没人会相信。拢了拢衣袖,笑道:“我竟不知道,江湖开始流行免费的午餐?你这样说,无非是想少个竞争对手吧?”   紫衣男子沉默不语,干净明亮的眸子看向她,仿佛有许多话要说,好像又无话可说。   “不若这样,你先走,我得到了,会考虑给你看一眼!”秋西槿亦是正视他,疑惑爬上心头。脸是陌生的脸,只是那双眼眸神采风扬,是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!一个人若不想被认出,最简单的便是易容,但无论如何,眼睛是很难改变的。他是谁?彼此认识么?   男子浅笑,“我来这,只为帮你……”   秋西槿冷笑几声,想出言反讥,却卡在喉头说不出口,心里终归莫名地信了几分。垂眼看向他腰间别着的玉箫,“你会吹箫?”不等他回答,又续道:“紫色的玉很难得,玉制的箫颇难吹,它是摆看的还是真有用?”顿了顿,指尖微微一颤,目光投向他,“你到底是谁?”   “你可以相信的人!”紫衣男子瞟了眼屋顶,收起嘴角的笑意,语调是不紧不慢地淡然:“好好休息!”   秋西槿可以觉察到,屋顶上两个轻功甚好的人,正贴着瓦片偷听,看来不止自己对他的身份有兴趣。   另辟蹊径   八月初八,风和日丽。李迪扔旧紧闭府门,亦不露面。只早早谴下人,在大门前的空地上置了桌椅,供应酒水茶食。   所聚之人一个比一个缺乏耐心,互骂互扁逐渐升级。有好事的人见秋西槿一派坦然,欲找茬探底,却被暗中飞来的石头击得头破血流。   混乱的厮杀,粗暴的叫嚣,终把紧闭的大门叫开。只怕再不开,这府门也是落个被焚坏的下场。   李笛走出大门,看着台阶下凶神恶煞的人群,一脸疲惫与无奈:“今日,大伙冲着那心经而来,我也不知道该给谁……”顿时有性急的汉子打断,大意是休找冠冕堂皇的理由,人已来了,绝不空手而归。   “江湖事情江湖规矩办!”李迪也不愿再多说,将袖中的经书取出,放在门口一石狮子头上,“如今这经书放在此处,你们谁最有本事的,抢得到就拿走。”语毕,窜身进入府邸,命人将府门牢牢关闭。   霎时间,群雄一哄而上,见到非同道的便是痛下杀手。一些稍微反应慢的,连刀都没看清,就已命归黄泉。   洛茵踢飞两个靠近的亡命之徒,对四下的一片混乱不免愁心:“教主,我们怎么办?”   “等!”秋西槿看着石狮上的经书,虽心急但也不敢贸然前去拿。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此刻经书是烫手芋头,谁先拿于手中,便会成为被主攻的目标。正思虑之际,见一个阔刀大汉已亟不可待地飞身而去,只是三颗石子穿掌而去,带出掌中一个大洞,那大汉痛得直滚地。   秋西槿寻着石子方向望去,果然是紫衣男子发出。此时,他一边对付着眼前三人,一边冲着她笑了笑,微动唇角,吐出三字:“上石柱!”   平台四周有白玉雕花石柱,高十丈,是个可暂时规避混乱恶斗的地方。秋西槿领会其意,拾了数颗碎石,命教徒飞上旁边的石柱。有人亦想来此高处落脚,却被眼疾手快的拍下去。   场面混乱,秋西槿只定定守着石狮上的经书,若是看到有接近经书的,便将手中石子击去。偶尔分神去关注那紫衣身影,竟恍然浮出一道熟悉之感。   仅一炷香时间,数千人便只还剩下不足百人。石狮头上的那本心经已被紫衣男子揣入怀中,一时便成了靶子,众人向他蜂拥而至。   紫衣男子见招拆招,再加上身旁的四个敏捷的姑娘,几个片刻,便撂倒了大半。   过得半个时辰,也只剩下几十人在争斗。秋西槿觉得时机已到,飞身下去,加入恶斗。身手未热,便被两个人包围。二人乃一副残躯,一人少一只眼,面容上画着蓝黑线条,极为古怪。   战况白热化,紫衣男子周遭围了五人,秋西槿被二怪夹击,一时两人都脱不开身。   彼时,紫衣男子的四个随从女子将围斗他的人引散。一脱身,他便加入到秋西槿的三人争斗中。   两人对两怪,虽是占了上风,但那二怪也非凡辈,手上功夫不高,缠人的本领倒不差,如牛皮糖般缠得紧。   紫衣男子处处挡在秋西槿身前,与二怪相斗。秋西槿有些恼怒,因着他在前,自己打斗之际不免束手束脚。虽然省下不少心力,但终归不愿无故承其好处。   神思开了会小差,竟没注意那紫衣男子何时拉起自己的手,往旁边一处高山飞去。   二怪追得紧,紫衣男子拉着她逃得急。洛茵等人见教主被劫,亦赶忙追去,只是几个起落便被甩远。   秋西槿很想挣开紫衣男子,奈何手上力气大的很,只得随着此人的步伐。其实若真要挣开他,也不是不能,只是不知道为何,如此甘愿地追随,似中了一道魔咒。   停步之际,是高山的峰顶,再无去路,只剩万丈悬崖。稍慢两步追上的二怪叉着腰,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,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:“逃!有本事你们跳下去啊。跳下去,老子就不追了!”   秋西槿刚想答,老娘才不是傻子,要跳你跳。已觉得身子在急速往下坠,眼前的二怪亦越来越模糊,耳边的风却愈加急吼。   想骂一句,你脑子进水了!却已被紫衣男子拥入怀中,只能贴着他的胸膛弱弱地抗议。   紫衣男子一手抱紧她,一手抓住悬壁上横空长出的树干。树干摇摇晃晃,到底撑住了两人的身躯。   秋西槿冒出头,略略担忧地叹了一口气,“这树干能撑得住我们两?”   “你这么瘦,并不占太多重量!”紫衣男子紧了紧手,“平日里不好好吃饭啊?怎么长得那么瘦?”   秋西槿想顶回几句,却觉跑题太远,生生压下辩驳的话语。虽然速度是停止了,但如今的位置是上不见人下不见底,形势实在不容乐观。深吸了两口气:“你脑子有病啊,要跳崖拉我干么?你要是无能抢就不要抢,如今抢到了又这般脱身岂不……自寻死路。”   紫衣男子堆起笑脸,“你从小就爱看戏,戏里不是常说,一般这种情况下,多是跌不死的!”   戏里说的通常九分假,且是消磨时间,哪里当得真?”秋西槿想伸手擦擦额上的冷汗,却又不敢乱动。突然顿住,疑惑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从小爱看戏,你是谁?你对我这么了解,肯定小时候就认识了?”   “经书是好抢,关键是我们抢到以后,怎么能不受干扰的把它练完。”紫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微微弯动唇角,轻柔耳语:“你以为,只有你一人会做黄雀?光是下帛阳谷那条道上,还有不少埋伏伺机的好手等着呢。所以,我们不能从那条路退,得另辟蹊径!”   秋西槿认真地思考了一番,竟然苟同他的想法,清清嗓子,“就算你说的有几分在理,现在这般吊着的意思,是准备在这悬空习练?”不小心看了眼脚下的深渊,赶忙闭上眼,小声问道:“我说,哪时能脱困啊?”   紫衣男子不急不慢地笑道:“我这般停下来,就是想征求征求你有关脱困的意见。”   秋西槿冷笑,此时征求意见,是不是有点晚?拖自己下来的时候怎的就没征求?无奈地白了他一眼:“什么意见?”   紫衣男子微微一笑:“往下左边是深潭,右边是树林。你想掉在哪边?”   “地形倒是查得挺清楚嘛!”秋西槿低头沉思,头上那根树干吱啪吱啪地响,催促着她尽快做决定。虽然身平最讨厌做选择题,还是恐惧之下的选择,但仍是细细地计较了会。心里的想法有点自私,说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被采纳,纠结一番,到底还是说了出来:“我这衣裳的颜色,若是弄湿了,恐怕不太……好看!”   话刚说完,头顶一声干脆的“啪”!两人又在往下坠,不过不再是方才惊心动魄的速度。紫衣男子手脚并用,或抓或踩着悬壁上凸石和树干,仿佛如履平地平地上的疾行。最后借着一颗参天大树的粗壮树枝,稳稳地落在树下的杂草丛中。   “我没骗你,戏里也没骗你,一般英雄跳崖都是摔不死的!”男子松开她,微笑道:“小时候听外公讲过五个英雄跳崖的故事,有两个因挂在树上逃过一劫!从这个故事可有两个结论,第一,好人天佑。第二,跳崖并非自寻死路!”   “你,外公!你是……”秋西槿看了又看,猛然醒悟。伸手在他的面上摩挲,终于寻到了那一方缺口。虽然心里急切地探究谜底,指尖却是缓慢地撕开那张人/皮面具。   俊朗的面容浮在眼前,已再无少年时的稚嫩秀丽。本就觉得此人有一股亲切感,只是一时事多,没大细想。况且多年未见,当时的少年已完全长大,嗓音亦变得有些低沉,一时辨不出也属正常。   点点枯黄的花蕾随风飘下,穿过僵于半空的指缝。数载春秋,等黄了几树落叶,终于再见面。好看的眉、明亮的眸、温和的笑……让秋西槿又惊又喜。   他握住她欲收回的手,极轻极柔地说道:“我很想你!”   明明隔过数年的光阴,一切却并不显得生疏,秋西槿回笑,“阿斐,你来凑什么热闹?”   姜玄斐扬起笑容:“自然是来帮你!”   “好端端的蒙什么面?”秋西槿仔细打量着他,眼前的男子长高了许多,精致的五官带着几分硬朗,细看颇有东木染的影子。   “我是官门中人,不好干涉江湖之事。此番夺经,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,到时可里外不是人了。”姜玄斐的微笑一如和煦的阳光,照着人心里暖暖的。   “哎呀!”秋西槿望向天空,“我是脱困了,洛茵他们……”   “放心,跟我来的那四个姑娘皆是灵药宫的好手,会把你的人护送回去的。”姜玄斐看着她,目光直视得理所当然。偶尔抬手,拂去她发梢的枯叶,理顺她杂乱的鬓发。   秋西槿被他炯炯的目光瞧着不太自在,控制好心底莫名的慌乱,“灵药宫?轩轩哥派来的?”   “寇大哥的娘身体有些抱恙,一时离不开来帮你。”姜玄斐拇指抚上她的额头,拂掉不知何时沾上的黑色杂屑:“去帛阳谷之前,我去了趟灵药宫。一则看看江宫主,二则借了几个人帮忙。”   “现在怎么办?”秋西槿偏转头,逃离他指尖的温暖。眼睛装忙打量四下,避开他灼灼的眼光。   “先休息吧!前面还有许多路要赶!”   “好吧!”秋西槿靠着一颗树坐下,本来还想叙叙旧,有很多想问,亦有很多想说。纠结着该从哪开头,纠结着得体的开场白,纠结着纠结着,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   待醒来之际,已是皓月当空。面前生了一堆火,火上烤着几条鱼,飘着熟悉的香味。   “我刚去那边深潭抓的鱼!”姜玄斐递过来一串,“烤好了,尝尝!”   秋西槿已经很久没吃到烤鱼,顿时百感交集,舔了一口,竟不自觉地掉下一滴泪。想到了东木染,那个为自己烤过无数串鱼的老人。   姜玄斐笑道:“至于感动哭么?”   秋西槿压回又要掉出来的泪珠,恍若无事:“什么啊,是风迷了眼睛!”   伪装的坚强,在故友的面前毫无意义。越是假装越是控制不住,像许多个寂静的夜,因疯狂地想念逝去亲人的笑容,无法克制地漫出眼泪。终是将头埋在曲起的膝盖,隐隐地流泪。   姜玄斐怎会不知她此刻心中的所念,轻拍着肩:“阿槿,只有我们好好活着,心中惦念的那些亲人才会开心。”   安慰,不是一安就慰!秋西槿哭得愈加放肆,长久的压抑终如开了闸的洪水,倾泄而出。   她不过个年轻姑娘,却要一次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。血腥的恶斗重重的担子,一件一件地压在身上。还要在人前装做若无其事,维持沉着淡然的态度。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,点点滴滴刻在心里,却清晰地晓得再也回不去,越是明白便越是伤心。   姜玄斐亦不再开口劝慰,只将她拥在怀里,任其在肩头哭泣。秋西槿哭了许久,终于哭累了。心绪稍稍平复,抽着鼻子抱歉:“不好意思!”   “我回来了,以后有什么委屈,尽管告诉我!”姜玄斐心疼她的坚强,伸袖帮她擦拭泪痕。   秋西槿缓缓抚平悲伤的情绪,抬起眼,“你这些年去哪了?都不来找……”脸蓦然发烫,转了话锋,“怎么不来找我和轩轩哥?”   姜玄斐缓缓道:“我有找过你,刚分开的那个新年。我去岐朷教找你,可是你不在!后来我就跟父亲去了……”   秋西槿突然举手捂住他的嘴巴,眼睛瞟向不远处的丛林:“嘘!有动静!”环视四周,两双绿油油的眼睛逐渐靠近,像荧荧的灯火,照着困难重重的脱身之路,“是狼!”   姜玄斐抓住还停留在唇上的手掌,握于手心,“不用怕,跟着我走!”   秋西槿本能地挣开,只是愈挣愈觉得大力。一颗心起起伏伏,像这些年许多次对他思恋时的慌乱。一时无所适从,索性懒得再费那番气力,只极力平复,聚精会神地关注四周的动静!   一时两人静默无语,唯剩点点月光落在身上。再次并肩走在林间,有许多想说的,却只愿享受此刻的宁静。心中默契地认为,将来一起的时间还长,可以慢慢地分享这些年的人事。   狼不近不远地跟着,秋西槿对此倒不稀奇。这种动物向来狡猾也有耐心,喜欢一路跟着猎物,等到万无一失的合适时机才会下口。   乌云半掩月,夜风轻绕,掌心的温暖,让人安定,秋西槿跟着姜玄斐左穿右行。不久,眼前豁然出现了灯火。数盏红色的灯笼摇曳于风中,一直紧跟着的狼也默然离开。   秋西槿并没有片刻放松,一个连狼都害怕的院落,恐怕并非栖身良所。姜玄斐对她的谨慎,一笑而过。拉着她,径直推开院门,门庭前是大片的灌木花草。   荒郊野岭的院落,肯定是内藏猫腻。比方说某颗树会突然移动,某个石头会横冲猛飞。秋西槿左顾右盼,一时不敢松懈。然而直行到竹屋前,都没有遇到脑海中的画面。   推开竹门,里面也不是凶神恶煞,反而是一个肤如凝脂的美丽姑娘。一切都是那么出乎意料,秋西槿愈加好奇:“漂亮姑娘住在这荒野中,也不怕危险?你家大人呢?”   姑娘笑了笑:“我家大人?我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!”   “你就一个人住在这?”秋西槿抽开手,掌上蓄力,做着防御的姿态。   姜玄斐想抓回逃离的手掌,见她一副正经待战状态,便晓得一时强求不来。负手而立,意态闲闲,像是个看热闹的路人。   “倒是有几个部下,不过算到今日有贵客到,就放了他们的假!”姑娘轻拨案上的七弦琴,几声悦耳的琴音散落四下。   秋西槿皱着眉头,“敢问姑娘高姓大名?”   姑娘的手闲不下来,拨弄完琴弦,又开始捣腾案上的笔砚,“我本来也是有名有姓的,不过后来为了混江湖,就将那真名真姓废了。江湖中又有人给我取了个挺好听的名字,所以……”   秋西槿有点不耐烦地打断:“哎呀,我觉得你真是被闷疯了,问个名字而已,叽叽哇哇地说那么多干么?”   桃红的薄唇轻张,“素晓娘子!”   “啊!”秋西槿睁大眼睛,传说中那个喜欢研究江湖之人,爱好卖信息,至今嫁不出去的老姑娘?   素晓娘子   案上的白瓷瓶,斜斜插着一支紫白的叠瓣花。因寇轩和郭一萱皆爱摆弄花草,一直以为耳濡目染之下,该不会孤陋寡闻。但想了许久,也想不出那叫什么花,可见未知的天下事还很多。   秋西槿微蹙眉头,疑惑问道:“你真是素晓娘子?听闻她岁数不小,可你看起来不过一个与我相仿年纪的姑娘。”   晓娘子玩弄着殷红的指甲,不甚在意地回答:“你知道江湖人想从我这买信息,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?”   秋西槿怔了怔,先提的问题,没得到回答就算了,居然还被反问了一个。最重要的是,被她这么一问,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的自信,变得茫然。代价是什么?若代价是金银财宝,是否没有问的意义?犹豫着答案,一定是一个想不到、说出来又令人惊诧的东西。   素晓娘子微动红唇,“我能保持这容颜,全靠以物易物,任何要买我信息的人必须把他的容颜卖与我!”   秋西槿怔了怔,“交换容颜?这又不是传授武功,说换就换。若是个男子,难道你还要男人的容颜不成?”   “男人的容颜怎么了,比如你身边的男子,他这张脸比世上大部分女子的都漂亮!我看着就挺喜欢!”素晓娘子挑了挑灯芯,四下更为明亮,略显心疼道,“就是现在黑了点!”   秋西槿跟着瞧了眼姜玄斐,这张好看的脸,当下确实可以发挥点功效了。虽不指望他换脸,但使个美男计之类的尚可。朝他眨了眨眼,盼望他能领悟自己眼里的意思。谁知他今日木讷得很,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。晃眼瞧见素晓娘子面露微笑,不解问道:“你笑什么?”   素晓娘子轻笑:“觉得逗你很有趣!居然有点相信我随意拈来的假话。”   “你!”秋西槿愤怒地瞪了瞪眼,刚才果然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只不过她的玩笑有点冷,此情此境不该严肃对待么?   素晓娘子无视她的愤怒,支着头懒懒道:“不过,我倒发现,以后交换信息要的筹码……可以换点其它东西!”   “什么?”秋西槿有时也特恨自己的大度,转背便能忘记她方才的戏弄,又兴致勃勃地好奇搭话。   素晓娘子揉了揉太阳穴,很正经地说道:“我以前都收金银财宝,发现这些东西太累赘,也没什么新意。还不如来点实际的,比如……”   秋西槿的瘾被吊了起来,觉得她是故意顿住话,但还是忍不住追问:“比如什么?”   “八卦!”素晓娘子乐呵呵道:“要么说一条八卦,要么一辈子困在此处吧!”   虽然不晓得眼前人有什么本事困住自己,但历来崇尚文明的解决方式。秋西槿计较了一番,觉得这是个合算的买卖,兵不血刃,和谐融洽。   素晓娘子咳了咳,加重语气:“不过,要那种令人震惊的,不要那种小打小闹的八卦!”   秋西槿认真地转了转脑中的事情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只得又朝着姜玄斐使了个眼神,这个人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吭一声,实在不晓得在想什么?   姜玄斐回望了她一眼,慵懒地反问:“要我说?”   秋西槿重重点点头,自己这么努力地使眼色,肯定是要他解围嘛,居然还这么不变通地明知故问。   姜玄斐笑着走近她,微弯着腰,唇贴近她的耳廓,轻语:“我爱你!”   秋西槿莫名打了个寒颤,觉得自己被冻住了,连呼吸都滞住。脑中一片空白,不过马上回过神来。这确实是一个吸引人的八卦,坊间有关风花雪月的事情是传得最广的,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比任何事要受关注得多。暗思,阿斐果然有急智,想不出八卦居然能顺势捏造一个,也不知符不符素晓娘子的胃口?   姜玄斐笑看素晓娘子,“我爱这位姑娘,算不算一个惊天的八卦!”   素晓娘子笑道:“好啊,姜大公子的软肋原来是这个姑娘,不过你这么直白,不怕将来你的仇人拿她做要挟。”   姜玄斐拢手于胸前,一派坦然:“安知这流传出去,不会是保她平安?谁敢动我的人试试!”   “谁是你的人!别瞎说!”秋西槿意识到这条八卦可能广泛传于江湖,不由得生出一股羞涩,决定赶紧打住换另一个。   姜玄斐却像不知道她此刻所想,只一步一步走近。秋西槿亦不知道为何步步后退,直到退到一张桌子边,退无可退。   姜玄斐握住她略略哆嗦的手,唇贴近她的唇,勾起嘴角:“当然是你!”   素晓娘子叹了一口气,似在茶楼看戏看到高/潮部分时,突然插播个茶楼的广告。只得攥紧拳头,愤愤在心底骂了骂:“贴得那么近,我还以为你要亲下去呢!”   秋西槿亦是轻嘘一口气,心有余悸:“好险,我还以为你要亲……”   那个“我”字还没说出口,便感觉一阵劲风刮来。风扬起的布帘正好遮住了素晓娘子的半张脸,且是上半张脸。   温柔的气息贴近鼻尖,她有点茫然,怔得忘了逃离。彼此的唇间,只隔着一粒尘埃的距离。   他的唇到底没有完全落下来,只是勾起好看的嘴角,“我是要亲你啊!刚才是前戏,听说女人都喜欢温馨浪漫的前戏,这样更有美感!”   “啊!?”意识他这句话该是要逗素晓娘子玩,秋西槿的脸色还是绯红如霞,一颗心像被狗尾巴草扰过似的,痒痒的。   素晓娘子早已拉下遮盖在脸上的帘布,以为错过了激动人心的画面,一腔怒火从心底漫上脸面,失态地叫嚷:“太过分了!回放,回放!”   “你怎么了?”姜玄斐直起身,温柔地将她鬓边的碎发刮到耳后。   “一点也不浪漫!”秋西槿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,脑中却还在眷恋他靠近的气息。   姜玄斐拉住她的手,重重一使劲,将她拉在怀里,一字一句说得温和又郑重:“这些年,缺席了你的人生,十分抱歉!今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!”   脑袋乱得很,早不明白到底唱得是哪出跟哪出了,秋西槿索性任由他抱着。余光瞥见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素晓娘子,不由得好奇:“你在写什么?”   “哎哎,别动,就保持刚才的姿势,刚才的表情,这样有利于我的记录!”素晓娘子咬了咬笔杆,又埋头苦写,嘴中续续道:“女子被亲后,脸色……”抬头看了看,斟酌地下笔,“迷茫中带着困惑,困惑中是……欲拒/还迎”   秋西槿推开姜玄斐,走近几步,支吾道:“不要乱写,没有还迎……”   素晓娘子咬着笔头,试探道:“那是投怀送抱?”   秋西槿瞪圆双目,展出一副愤怒的模样,“你的文采不怎么样啊?”   “虽然事实是这样,但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,似乎有点伤自尊,我……”素晓娘子的脸色骤变,凌厉的丹凤眼寒光四射,好像多看一眼就会结成冰。   秋西槿摩拳擦掌,做好随战的状态。   素晓娘子忽地轻笑一声,低下头:“我要改下剧情,某年某月,岐朷教教主秋西槿主动示爱姜大公子,还趁其不备,强吻了他。”   秋西槿汗颜,实在不能忽视此人的厚脸皮。疾步上前,一把撕碎案上的宣纸,微笑着将纸屑扬在空中。   洋洋洒洒的碎纸飘散,虽然意境很美,但秋西槿觉得这属于一场很直接的挑衅。她能想象,下一秒,这点点“阳春白雪”会被鲜血染红,虽然暂时不知道是谁的血,不过也比制止谣言有力。   素晓娘子没有露出想象中的不悦,反倒笑得更欢。那笑让人觉得很诡异,因为不知道笑脸后是暴力,还是仅是个甜甜的笑容?将手中毛笔投进笔筒,嗓音带着几分散漫,“你不会认为我记东西,全靠这些纸笔吧。江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,笔和纸……”   “要花费许多吧!”秋西槿不大琢磨得透她的态度,只能以己度人。但想若自己要记载那么多人事来卖,肯定首先考虑的是买纸笔所需的钱。又稍稍庆幸了一番,还好岐朷教多是不好学的汉子,这方面花费不是太多。虽然稍稍有点同情她,但还是急急地打断话,算钱这种事可以等到较量以后。   素晓娘子挑了挑眉,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,“啊!?诚然,确实需要许多银两来维持这件事。可是就算有钱买纸笔,最终要保存这些纸张还是很难的,比如春天怕发霉,夏天怕白蚁……”   秋西槿反思了一下,觉得说得确实在理:“莫非你是用竹简记载的?”   素晓娘子摇摇头,“竹简太重了!”   秋西槿不由得又点头表示赞同,虽然某些方面是苟同的,但总觉得如今的对话有点跑题,是在跑得还不太偏的时候停止?还是继续将它进行下去?想了想,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:“那你用什么?”   素晓娘子的食指指向脑袋,“我的记性很好!”   秋西槿越发觉得不对劲,有些糊涂:“那你刚才……干么还写?”   素晓娘子“噗呲”笑出声来,像是憋了许久,终于可以释放,愈笑愈大声,“都说了,逗你很好玩啊!”   秋西槿无奈地白了一眼,“你很过分!”   “我过分!?”素晓娘子委屈地撇撇嘴,收敛放肆的嘲笑,正经道,“我帮你那么多忙,不念好就算了,还说我过分!你以为是谁放出陇麟心经的信息?”   “是你发的邀贴,约群雄八月初八去帛阳谷!?”秋西槿蓦然醒悟些许事情,虽不愿相信,也不得不信,因为再找不出其它解释。只是,眼前女子为何帮自己?斜眼瞧着姜玄斐,但见他一片淡然,似乎对所谈之事不甚关心。还是,他的没兴趣,是因为早晓得来龙去脉?   素晓娘子泯了口茶,“那你以为,李笛会那么白痴地写下那张邀贴?谁有一本高深的经书,会送给莫名的有缘人?”   秋西槿愈发觉得蹊跷:“可你为何要帮我?早知道陇麟心经的下落,还不如直接告诉我!”   “帮你一定要有理由么?不能当做我善心大发?好吧,我承认有原因,但也不想告诉你!” 素晓娘子玩弄着茶盖,语音带着点疲惫,“我也是花了很多精力,才于最近查寻到经书的下落。如果直接告诉你,你打算怎么办?去抢?那帛阳谷易守难攻,不知要损多少得力干将!去偷?若是“盗侠”萧漠还在世,倒是可以考虑考虑!”随手扯下白瓷瓶中两瓣紫白的花片,放在茶盏里摇晃,“可你那未婚夫萧楚的本事,与他老爹相比,差的不只一丢丢啊。”   秋西槿刚想反驳,却听见旁边的姜玄斐冷冷地打断:“不是未婚夫!”   素晓娘子看向他,一副取笑的意思,“呀!说起来萧楚可算是你的大情敌,姜大公子像是吃醋了!”   姜玄斐漫不经心地悠悠道:“他要么自动退出,要么死!”   秋西槿眨巴着大眼睛,但觉阿斐此番态度十分仗义,深知自己拒婚的心思,还要全力帮忙解决,果然是心有灵犀的兄弟。不过,此境下无暇它顾,向素晓娘子续问道:“可你搞得江湖皆知,引起这么多争斗为何?”   “有时候情况越乱,反而越有利!你看,现在不是好好的,得了经书又安全!”   秋西槿猜测道:“引来那么多人,是为了让李笛分不清到底是谁幕后策划吧!”默了片刻,又忍不住质疑:“可是……纵然你谋划得天衣无缝,涉及诸多人,万一有失呢……比如,李笛若死活不交出经书,这一切不就白费心思!”   “我给李笛飞鸽传过一封信,让他在八月初八将经书放于石狮上,信中夹着一只死蟋蟀,言明若不按此做便是蟋蟀的下场!”素晓娘子缓缓道,“李笛不会为了一部经书放弃整个帛阳谷的安全,经书已经成为目标,他早点脱手反而快点恢复往常的宁静。”顿了顿,续道,“再说,他肯定偷偷留了誊抄本,又不会损失太多!”   送只死蟋蟀,真的有震慑力?秋西槿终究是放不下心,“可是,万一我们得到的是誊抄本……或者根本就不是真的经书呢?”   “李笛是识时务的聪明人,应该知道布下此局的非普通人,若是敢玩心眼,敬酒不吃吃罚酒,就试试看!”素晓娘子晃着手中的笔杆,“手下留情,并不代表没有灭帛阳谷的实力。”   秋西槿一时不晓得还能质疑什么,看着她手中晃动的毛笔,眼皮无法控制地缓缓垂下去。   突然疲惫地想睡觉,秋西槿努力强撑着眼皮,这个时候怎么能睡!?是不是中了迷药?不对,寇轩不是给自己喂过百毒不侵的药了嘛。为什么?另外两人似乎都没事的样子?   最后一眼,是落在一个紫色的怀抱里!很温暖,使得自己十分眷念,身子不由得贴近,无意识地含糊:“别离开我!”   花兮楼   秋西槿睁开眼,周身一片漆黑,辨不清身处何地。忐忑不安地唤了几声“阿斐”,却没有回应。颤抖地抹掉额上的冷汗,愈是担忧愈加心急如焚,慌乱而无助地跪倒在地。   “阿槿……”黑夜中传来熟悉的声音,辨不出是近是远。   “我在这……”秋西槿一边答应着一边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,浓如墨的黑色中,蓦地冒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,是狼!   狼是群居动物,所以很少单独行动。果然一声嘶吼,四下聚集了许多凶猛的绿光。记得还在笮越山之时,他们并不经常打狼,因为这种动物集体性太强,不似老虎般独立,且也十分记仇。如若没有一锅端的本事,就只有等着被追杀的厄运。所以,对于这种难缠的物种,尽量远离。   秋西槿慌忙喊道,“阿斐,快走……”   “我不走,我就在这……”声音与人几乎同时来到她的身旁,已经紧握住她的手。   他的手总是这样温暖,像冬日里的火炉,让人眷恋。   只是手还未被捂热,一匹半人高的灰狼,急速冲到姜玄斐的劲脖处。血盆大口干脆地一咬,顿时鲜血如柱。   “不!阿斐……”秋西槿的手脚重重抽了抽,被自己的嘶吼声震醒。原来是个梦,一个噩梦。   “我们现在很安全!”姜玄斐轻柔地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,不忍问她梦到了什么,害怕再一次打开她恐惧的记忆。   “这是哪?素晓娘子呢?”秋西槿轻喘了一口气,这些年做过不少这样恐怖的梦,因为梦的多,是以也不会纠结太久,很快恢复了平静。环眼瞧了瞧,躺在张宽大的柏木床上。姜玄斐靠着床背坐在旁边,一脸担忧的神色。   “你睡着后就离开那了,赶路时,你在马车上睡得挺香的!”姜玄斐爱怜地看着她,想不到刚放在床上不久,就被噩梦吓醒!   秋西槿眨了眨眼睛,含糊地忆及曾被一个紫色的怀抱拥着,因为温暖舒服,所以懒懒地不愿离开。亦有一阵摇摇晃晃似坐在马车上的动荡之感,曾微微睁开眼,只是摇晃的车篷像素晓娘子手中的毛笔,让人不自觉地又垂下眼,“我是怎么了?怎么会睡着了?”   姜玄斐轻笑:“被催眠了,素晓娘子晃动的那只毛笔,有催人入眠的效果!”   秋西槿皱着眉头,愈加困惑:“那你怎么没事?”   “我没看那支毛笔啊!”姜玄斐坦然地回答,左手食指曲起,刮了刮她的额头,“让你经历过这种事情,才能记得牢,下次才有防范的准备!”   秋西槿汗颜无语,虽说让人跌跟头是为了使其长记性,但跌得是自己时,总有点不爽。活动着四肢,才发觉左手掌一直被他的右手握着。心微微慌乱,却不晓得在慌乱什么。稍稍动了一下,妄图抽回,没抽回来,却被握得更紧。   一时心如鼓擂,干脆闭上眼,假装还要继续睡,实则是消化莫名悸动的心绪!本是一片空白的脑中,飘来许多纷乱的思绪。   从前,一直认为只是把眼前人作为兄长看待。如今,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,思虑的东西变多,竟会对他生出几分离奇的感觉。突然想到那个靠的极近的气息,怎么都不觉得只是单纯的玩笑。惶恐加疑惑,辨不清是事情不单纯还是自己的心思不单纯?   她从不敢深究下去,害怕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,可具体算什么念头?她没有经验,不太懂得属于哪种范畴?不过却警惕地意识到,并非什么好的发展方向。也许,会打翻两人原本坚不可摧的友谊小船,可能惹得阿斐再不理会自己?盘算了一番,觉得维持以前那般关系就很好。今后只要努力压住莫名的心思,久而久之就会恢复如常。   认识那么多年,对她还是颇为了解的,若是真睡便会左转右挠,一刻不得安分,绝不会这般僵着一动不动。姜玄斐晓得她在装睡想事情,却也不想多语玩笑拆穿。她在想什么,会想自己么?当时的那个吻不敢落下,不是不想,是怕操之过急吓到她。怕她一时醒悟不了,反而转不过来,不理自己。   从前,盼望着快点长大,便能表达爱慕的心意。可真到了适当的时候,又有许多顾虑。怕直白的表达会把她吓走,又怕总不开口会一再错过,以致再来不及。如今,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,慢慢等着她能明白,也许会更好。如此计较一番,只能缓缓松开她的手。   感觉到被松开,秋西槿亦轻轻地将手挪回,拍散脑中的胡乱思想。睁开漂亮的眸子,却只盯着床帐顶的绣花,一副讨论正事的正经模样,“素晓娘子呢?”   “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!”没想到一松开手,她便不再装睡。也许自己确实有点太急,以致于使她尴尬沉默。看来水到渠成,还需不少耐心与努力。   “她怎会轻而易举地放了我们?”不等他回答,秋西槿续续道,“我们一直没有介绍过自己,但显然素晓娘子很了解我们的身份。”想了一会,脑袋逐渐清明,思量着看向他,“你在素晓娘子那一直疏于防范,却未如我这般着道催眠……你和她认识吧?她肯帮我,是你背后指使的?”   “她是我姑姑!”姜玄斐并没有要瞒她的意思,这一切的确是自己与素晓娘子所谋所为。只是时间紧凑,来不及跟她详讲而已。后来便是有点私心,存心瞒着,但想有一日她自己发现,会不会很感动?   “啊!你姑姑真是年轻又漂亮!”秋西槿想过他们的关系,却从没想过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。虽然相信他不会骗自己,不过还是不太敢相信,“远方表姑?还是认得?”   “亲姑姑,我父亲的亲妹妹!我姑姑是调皮了点,爱捉弄人……”姜玄斐颇有点无奈地拢拢衣袖,“不过她人很好,此次调查出陇麟心经的下落,可费了不少精力。现在又忙着帮你找华质!”   “这么说来,你姑姑确实很好!”秋西槿心下一阵温暖,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自己的困难,他已了如指掌,劳心劳力。很感动,却没想过言谢。用力吸了一口气,柏木的香味扑鼻而来,带着心头柔柔的。不过想到被素晓娘子戏弄的情境,又是隐隐不爽快,“你是晚辈,管不到你姑姑也正常,话说你父亲也不管管他妹妹,任由她……”顿了顿,好奇道:“嫁不出去?”   姜玄斐本还有点戏谑的脸色,转为忧伤。嗓音变得低沉,像是在极力压制痛苦的情绪,“去年,父亲领兵抵抗契丹时,不幸……母亲也就跟着走了。”   “我,我……实在对不起!你不要难过了,他们肯定不希望你难过的……”话出突然,秋西槿毫无准备,有点语无伦次地劝慰。狠狠在心底骂了自己一道,怎么随意挑起这样的话头!如今勾起他难过的事情,自己心里也十分难受。本还想问是否这几年,他也一直在北疆杀敌?想必是肯定的,只是这些年他又遭受了多少痛苦?   “没什么,最痛的时候都过去了!”姜玄斐站起声,行至窗户边推开,看着蔚蓝的天空出神。   这些年所经历的并不轻松,战鼓雷鸣、刀盾箭雨仿佛就在昨日。那时,漫天的黄沙总把天空称得低矮,看不到白如棉花的云朵。刀锋上的血滴,脚边的尸首,总是令人压抑。   因着窗户被打开,传来了些外头男女说话的声音。倾耳细听,其中夹着许多动人的情话。一阵轻风灌入,带着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道,秋西槿不禁纳闷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集中精力倾听四周的声响,屋外的男女欢闹之声愈来愈不对劲,不由得胃里有点反酸,“这……不会是青楼吧?”   “花兮楼!”姜玄斐走到一张大椅上坐下,自倒了杯茶水。   “花兮楼?”秋西槿疑惑地重复了一遍,思量着,难不成是其它高深莫测的地方。   见她皱眉思索得纠结,他两指拨弄茶盖,慢悠悠地揭秘:“也属于青楼吧,不过这只卖艺!”   秋西槿还未起身已有永起不了身的感觉,脸颊不由得发热:“怎么藏在这?”   姜玄斐淡然地分析:“想必没人会猜到你藏身于青楼,所以思来想去,觉得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。”   秋西槿瞟了他一眼,虽然说的有几分在理,却也觉得是个歪理,不客气地呛了一句:“这种地方都想得到,常客吧!”   “还好,还好!嗯!这间是我专属的……”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太让人误会,姜玄斐赶紧打住,重起话头:“我算是这花兮楼的……投资者吧。放心,这里不会有人打扰的!我们就安心地在这修习陇麟心经。”   秋西槿被他说得一头雾水,好奇问:“投资者?你现在是干这行当的?”掀开被子准备下床,这才发现身上只着了件素白抹胸长裙,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。谁帮自己换的衣裳?还是这种巨清凉的服饰!惊了一跳,赶紧缩回被子,假意咳了咳:“那个,那个……”   姜玄斐憋住笑意看向她,泰然处之地等待下文却终没下文,只盯着她好看锁骨下的吊坠,微微笑:“原来我送的琥珀坠子,你还一直戴着。”   “漂亮嘛!”自从戴上后,逐渐成为了习惯。若是哪天取下来,脖子空落落的反而不适。不过当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,秋西槿把被子往上挪了挪,确定包得只剩脑袋,郑重道,“话说,你能不能出去一下。”   姜玄斐拍了拍手掌,进来一个小姑娘,“她叫小宜,以后照顾你的起居,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她说!”语毕,还是识趣地走出房去。   “衣服!”秋西槿迫不及待地叫道。   小宜伶俐地从衣箱翻出几件衣裳拿过来,“小姐想穿哪件?”   秋西槿左右瞧了瞧,尽是些花里胡哨的齐胸襦裙和纱衣,实在与自己平日的风格不搭,皱眉地比划:“不要这种露出锁骨的襦裙,要那种对襟的,能包住脖子的。”   小宜抿嘴笑了笑:“小姐,咱们这可真没有那些衣服。要不你先将就穿着,我即刻着人去裁几件。”   “好!那你快点!”秋西槿叫住她:“不过,先去拿几个馒头给我,我饿了!”   待小宜刚出门,秋西槿便细细研究着那些服饰,衣服不会因为她看久而生出个洞来,自然也不会多长出几寸布。只得亲自去衣柜里翻,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在冬衣柜中翻出几件披风来。虽说现在的气候,穿得太多有点儿不合时宜,但贵在能蒙得严实。   送馒头回来的小宜见她如此装扮,还以为主子大病初愈怕冷,于是好心把冬衣棉被都翻出来,以备不时之需。秋西槿额上滚下一颗巨大的汗滴,终不好多说什么!   争美人   “别光吃馒头!”姜玄斐端来一盘糕点置于桌上,微微一笑:“披风不错!”   秋西槿本没觉得什么,被他这么一提,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,无意识地拢紧披风,有点尴尬地转移话题:“心经呢?”   姜玄斐掏出袖中的《陇麟心经》递过去,顺道将她手中剩的小半个馒头夺走,一边教育着她不要总吃干巴巴的馒头一边自顾塞到嘴巴里。   秋西槿兴奋地接过经书,开心地翻开,惊恐地睁大眼睛,失望地叹气,完全是看不懂的像蚯蚓般弯弯扭扭的字体。虽然少时没好好做功课,自己的字写得不咋样,但自问没本事写得如此抽象,如此有艺术感。不解地反问:“写的什么?被人调包了?”   姜玄斐夹了块糕点送到她嘴边,从容道:“是梵文,我懂梵文,可以给你翻译!”   秋西槿眼里只有手中的经书,也不管送来的是什么,张口便吃,“那你快点帮我写个翻译本,给我拿回去。”   “这么急着走干嘛,这里面许多心法都要慢慢琢磨,不是一看就懂的。要是我不小心译错,你回去练错难说会走火入魔。”姜玄斐不放心道,“我要和你一起练,若出了什么岔子,也好即刻发觉。”   秋西槿低首沉思,认真想了想,觉得确实在理。为了安全起见,决定采取他的办法:“那你觉得咱们要练多久?”   姜玄斐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劈啪响,私心希望是练得愈久愈好,试探道,“三年五载……”   秋西槿摆手打断:“太久了!”   姜玄斐眸中的憾色一闪而过:“三年五载是不需要的,于你我如今的修为,少则半年,多则一年应该能参透。”坐直身子,正色道,“我已给洛茵传达了消息,说你一切都好。若岐朷教发生急事,让她来此处找你。”顿了顿,续续道:“你就专心在此修习,不要想太多,修习内功最忌讳三心二意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怔怔看向他,惊叹他连岐朷教的事物都已安排好,一副当家人的姿态。既然能者多劳,一切处于他的掌控中,自己就好好安分地遵从他的安排吧。将经书递过去,眼睛盯着盘子,“刚才你给我吃的是什么?再来一块!”   此后,姜玄斐一边翻译心经一边与之共同研习。为了方便,两人便住在一处,当然屋子分为前堂和内室,秋西槿住在内室。姜玄斐在前堂置了张梨木榻,每夜便宿于此。   秋西槿是江湖之人,对男女之防看得不是特别重,倒也没觉得什么。只是小宜有点大惊小怪,刚开始几日笑得古古怪怪,还时常端来点红糖水之类匪夷所思之物。   修习心经是件痛苦的事情,且不说里面的心法大多写得让人看不懂。先前的日子,两人常常为一句经法琢磨许久。越往后也越来越难解,有时十天半月也琢磨不透。   练到一半之时,体内所聚阴寒之气渐浓,秋西槿的血脉突然似被冻住,再无法调息。好在姜玄斐适时将体内的热流渡给她,化了大半寒气。自此之后,秋西槿必须依赖姜玄斐的内力,方能往下修炼。两人相辅相成,反倒愈来愈顺利。   除了练功,最头疼的便是每日清晨得把十分爱赖床的姜玄斐弄起来。几年不见,他的赖床坏毛病愈来愈严重,是变懒惰了,还是故意为之?   秋西槿觉得自己内力没有过多增长,叫人起床的功夫是与日俱增。常常玩性大起,肆无忌弹地用碎发来回拂着他的脸蛋,或哈哈他的劲窝,实在不行便用嘴咬。十八般武艺皆用上,才能把这个大懒虫折腾醒。   “好了,好了,起来了!”姜玄斐迷离着双眼,没有起床气,却有孩子气,松松垮垮的语音含着几分撒娇的意味:“伺候我更衣!”   秋西槿只负责弄他起身,其余是懒得管,不过会好心的把他的外衣扔到其脸上。这般闹着,倒是常常想起少时岁月,好像彼此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那些年。   吃过早饭,姜玄斐正细细翻译经书。秋西槿在旁乖乖地研磨,好奇问道:“你怎么会梵文啊?”   姜玄斐抬首想了想,思虑着笔下的那句梵文,又认真回忆了片刻往事。半响,方回道,“我祖母爱念佛,家里佛堂常驻了几个得道高僧。那些僧人每日读的佛经便是梵文的,小时候出于好奇就跟着他们学着识经!”   “唔,真是个好学的孩子!”秋西槿忍不住赞扬,“你懂的总是比我多!”   “你想学么,我可以教你!”姜玄斐停下手中的毛笔,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,笑着看向她,像是在开正经又不正经的玩笑,“或者你不想学也行,乖乖呆在我身边一辈子,我的就是你的!”   “快译!”秋西槿假意恼怒地白了他一眼,可心中不得不承认,自己是愈来愈依赖他。似乎无论什么事,在他的掌控下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可是他越这般厉害,便称得自己很柔弱,都不晓得能为他做什么?   “公子!”小宜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:“前院有人闹事,正欺负着紫莹小姐……”   姜玄斐正在思量着一句梵文,头也未抬,“谁?”   小宜回道:“好像是个姓刘的公子,叫刘承佑。”   “他?我去看看!”姜玄斐皱眉站起身,看向秋西槿,那句“你先好好呆着”的话还未说出口,已见她放下手中的活计。   “我也去看看!” 秋西槿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,迫切想瞧瞧闹成哪般。呆在花兮楼也算有一段时间,对紫莹这个名字算是如雷贯耳,全拜小宜所赐。小宜话多,嘴中常常提及此名,说她是花兮楼最美丽最有才的姑娘。然一直因忙着修习心经,也没空去验证,如今真是难得的机会。   兴致勃勃地就要离开,想了想此处的特殊性,决定还是做个男装打扮方便。也不管姜玄斐的意见,匆匆择了件他的衣裳套上,虽然宽大,但也无暇多顾。又戴上一顶帽子,将脸遮了三分之一。   “想不到你爱穿我的衣裳。”姜玄斐耐心地等着她一番乔装,笑着将她头上的帽子往上挪了挪,“别挡了自己的视线,小心摔跤。”   两人走到前厅,围着花台的人群已里外三层。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坐在台下大椅上,后边一字排开着十几个打手,将看热闹的人群隔开。   一个中年女子正在旁和颜悦色地劝说:“刘公子,咱这花兮楼的姑娘向来只卖艺。而紫莹姑娘亦是只卖琴艺,这全大晋的人可都知道。”说着拍拍手,六个艳丽女子摇曳而出,“你若是想欣赏其它才艺,还有许多可选,比如这个,舞姿最美……”   刘承佑冷冷地打断,“庸脂俗粉。”眼睛只盯住台上恍若无事的女子:“紫莹姑娘,今日你不乖乖来我怀里,这花兮楼就关门吧。”   秋西槿看向那紫莹姑娘,白皙的瓜子脸,细长入鬓的柳眉,微微上扬的红唇……不落俗套的五官,拼凑成张绝色的脸蛋。松松的发髻上,只斜斜别着支并非当季的紫色玉兰。   听小宜说这紫莹不卖唱不卖笑,只每日弹奏一曲,可别小觑这一曲,所带来的收入常常超过全花兮楼姑娘一日所得。一郑千金只为博佳人笑,大约说得就是为这样傲娇的女子。电光火石之间,突然想到好像阿斐最喜欢玉兰花,其中尤喜紫色的玉兰。从前在笮越阁时,轩轩哥给他屋前专种了一株紫玉兰,每到花开之时,便是沁人心脾的幽香。   紫莹抿着红唇并不搭话,纤白的细指轻拨了几个琴音,好似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。琴音绕绕,不知何处飞来的乌鸦落在她的肩上,咕咕叫了两声。   姜玄斐走过去,拱手施礼:“承佑兄!”   “姜兄,别来无恙!”刘承佑仍是坐在大椅上,丝毫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,扣着桌子笑道,“小弟我看上这个紫莹姑娘,却被拦下。说是多少钱也不卖,好不成人之美啊!”   “承佑兄,这紫莹姑娘空有一副皮囊,却着实不会哄人,恐怕也没什么乐子!”姜玄斐执起桌上的兰花纹壶,给他倒了一杯茶,双手敬上,“承佑兄何必执着!”   刘承佑单手接过茶盏,狠狠摔在地上,“是不是要把我爹的几十万大军叫来,这花兮楼才肯给面子?”   秋西槿恼怒,正欲上前,却见一直静默的紫莹站起身,言语如她肩上的乌鸦般深沉,“刘公子,我在二楼雅阁等你!”   “紫莹……”姜玄斐欲言又止。   “公子放心!”紫莹抱起桌上的七弦琴,对着姜玄斐微微一笑,再不多话。   这一笑,将看热闹的人都怔住了。长久以来,大家对这姑娘的印象,从来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。忘记了她原本也会笑,还笑得如此倾国倾城。   秋西槿不禁有些怜香惜玉,小声嘀咕:“那刘承佑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,咱们总不能就这样送羊入虎口!”   “恐怕你没分清楚谁是羊谁是虎?”姜玄斐看着散去的人群,“哎,算了,我还要译经书去!”边走边无奈叹气,“应该不会闹出人命……吧!”   秋西槿属于好多管闲事的人,怎么也不能无视此事。偷偷爬上雅阁房的屋顶,掀开了片青瓦。   紫莹临窗而坐,支着手观赏桌上的水仙。   门被推开,刘承佑喜滋滋地凑上前,“小美人!”   紫莹抿着嘴,拈起水仙盆里的鹅卵石,朝着他打去,向来平淡的语气带了几分惋惜,“听说你父亲治军严谨,怎么出了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。”   刘承佑的身子已动弹不得,但嘴上还能说话:“说这些大煞风景的干嘛?”忽然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,想伸手去挠却无奈动不得,恼怒,“好痒啊,你对我做了什么?”   紫莹轻抚素白的水仙,眼中却是冷冷的寒意:“给你两个选择,第一,痒死在这。第二,滚出这里以后永远不要进来。”   刘承佑本是春光满面的脸色已变得煞白,额上大汗淋漓,只能痛苦地求饶,“姑娘,放过我吧!”   秋西槿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管闲事,眼前紫莹姑娘不像是普通的姑娘。以她的身手,无论干什么都将有一番作为,为何要落脚于此呢?   失落地回房,颇无奈地感概,“现在的美人都太强,完全不需要英雄啊!”自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,“那刘承佑到底是谁啊,看起来挺嚣张的!连你,都要卖面子给他?”   姜玄斐给她的空盏里斟茶水,“你知道刘知远么?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“北平郡王刘知远!?其所领的军队大破过契丹好几回呢。满城茶楼说书的都在大肆宣扬,出去喝一次茶起码要听三遍,算是个大英雄。”顿了顿,恍然大悟,“这刘承佑不会是他儿子吧?”见姜玄斐点点头,不由得哀叹,“看来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并不太对,坑爹的儿子果然很多!”   美食   “小姐,今日公子有事外出了!特意嘱咐我给你准备这些糕点!” 小宜端了盘糕点搁在桌上,又拿来毛巾清水,伺候她洗漱。   秋西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睡眼惺忪地瞧着那盘糕点,愈发提不起神来。只跟他提过一次好吃,便日日遣人准备着,也忒过热情了。   盯着盘中的糕点发了会呆,纠结着是继续承其好意,还是果断拒绝。拒绝人,或者说拒绝阿斐好意的事,向来不愿多做。以致于,常常要在沉默中任他摆布。不过难得今日他不在,亦不会晓得自己吃没吃,若推辞掉想必也不会伤了他的善心。正得意地抬首,瞧见单纯且大嘴的小宜姑娘时,心又陷入无奈,惊觉事情可不太好瞒。   端起糕点盘走出屋外,靠着外廊的扶杆,一口一口地往下咽。好在楼下是花草丛生的小园林子,时有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穿行其中,大大增加了食欲。   往日无聊之际,她就喜欢站在此处,赏花赏草赏姑娘。也常拉着姜玄斐一齐品头论足,不过阿斐似乎没多大兴趣,总在她赞美某个女子时,言语冷冷地回道:“君子非礼勿视。”   秋西槿并非君子,也不想装君子。觉得呆于万花丛中,沾不到最美艳的牡丹花,撩撩些喇叭花也是不错的。因着常做男子装扮,嘴又甜,但凡靠在廊上打个口哨,总有美女或媚眼或言语的回应,只觉得十分有趣。   小宜曾在旁提醒着是否有点轻/浮,不过也没在意,因为并不认为是在妄自耍风/流。看美女说甜话,一是肯定别人的美貌,二又养了自己的眼。两全其美,有何不好!?   然而今日颇为奇怪,吃完整盘糕点,所撩的女子皆回应平淡。终于后知后觉,往日的媚眼原来不是抛给自己的,而是身边的那个好看男子。   花兮楼的姑娘都爱答不理,无奈只得寻些其它事情打发时间。算了算在这白吃白喝的日子,觉悟到该是表示感谢的时候。奈何身为一穷二白的教主,实在买不起贵重的礼物答谢。   想过做幅画相送,发现笔下那几根线条实在太过抽象,恐怕会让阿斐误以为是幅抄录的梵文。欲抓只小鸟回来给他解闷,又怕自己忍不住烤来吃。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以擅长的出发,做一道美味佳肴送给他。   菜单几经更改,最后定为螺丝酿。这道菜自己也只吃过一次,是以前与父亲拜访故友时尝到的,当时就暗暗想过要做给阿斐吃,想不到,再忆起时已过了好几年。吩咐小宜买来肥大的田螺,养在干净的水里备用。待到快日落时,开水过熟田螺,将里面可吃的肉清理出来。和着紫苏与猪肉剁碎,又一点点地塞回空螺。   “这取出来又放进去的,可真麻烦。”小宜在一旁打下手,挑着眉笑道,“要是公子知道小姐的劳累,定是感动的不得了!”   感动!?倒没想过让他感动什么,只是承过他不少好意,努力回报罢了。秋西槿轻笑,爆炒着酿好的螺丝,“为了一道美味佳肴,自然是需要付出多点劳动的。”   小宜吸了吸鼻子:“好香啊!”   秋西槿铲出两颗放在盘里,努着嘴怂恿:“尝一个吧!”   小宜忙摆手:“我对螺丝肉过敏,实在吃不得。”   秋西槿同情地望了她一眼,怜悯她只能看不能吃的捉急。对于吃货来说,过敏佳肴无疑是最痛苦的事。不过同情归同情,自己还是肆无忌惮地当面将两个螺丝肉吸了出来,一脸陶醉地吞下去。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,“他还没回来?”   小宜被刺激得一脸呆色,吞了吞口水,摇摇头:“没有!”   秋西槿只能枯坐等着,奈何一直等到半夜,也未见人回来。有点失望地看着桌上的佳肴,本来想作为礼物送给他,想不到如此不巧,收礼的人偏偏玩消失。没办法,只得先把它叩好。   又过了两日,仍未见回来。秋西槿心里痒痒地端详着那盘菜,怕是再等下去会变味坏掉,未免浪费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了。稍稍暖热,便端着它来到后院枯树下的石桌旁。   正吸出第一口螺丝肉,便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。秋西槿顺着淡淡的玉兰香瞧去,果见紫大美人走了过来。开心相邀:“紫莹姑娘,过来吃东西哦。”   “我不吃!”紫莹淡淡地回应,手里提了个紫色纹路的壶子,径直走到枯树下,拔开壶塞,顿时一阵酒香溢出。   秋西槿自小受庄婆婆□□,对酒的味道十分敏感。轻吸了一口气,推测大概是白桃花泡于百年葡萄酒中所得,厚着脸皮再度相邀:“一个人喝酒无聊,不如我们一起!我出菜,你出酒,皆大欢喜。”   紫莹默不吭声,只将手中壶子倒转,酒水缓缓流出寖入黄土里,唯剩醉人的酒香四散。冷冷的言语中带着几丝无奈:“这是我为他准备的,他不喝,谁也不能喝!”   秋西槿一阵心疼,羡慕着枯树下的黄土,好福气地享用如此难得的美酒。不太晓得她口中的他是谁,为何如此不懂怜香惜玉?既为人更为酒,叹气道:“可惜了!”   紫莹走到石桌上旁坐下,语气已是一贯的淡然:“有何可惜的!你今日怎么在这吃东西?”   “这里环境优雅,适合吃螺丝酿!”本是觉得这枯树人来人往的,可以邀请来往人一道品尝,毕竟一个人享受美味不太厚道的。   紫莹皱了皱眉头:“好重的紫苏味!”   “对!”秋西槿刁出一块螺丝肉递过去,“尝尝!”   “不!我不喜欢紫苏!”紫莹的目光投向蔚蓝的天空,一抹笑意转瞬即逝,“姜公子也不喜欢紫苏!”   秋西槿笑了笑,“还好没给他吃!”   “这个……你是专门做给他吃的?”紫莹瞥了眼盘中物,眼中夹着复杂的神色,片刻又恢复了平静。   “对啊!不过老没见到人,又怕坏掉,就只能自己吃咯。”秋西槿一边吃一边说,差点噎住,赶紧咳了几下。   紫莹静默地看着她,轻声如风,“你喜欢姜公子?”   东西一直没咳干净,秋西槿跑回屋里猛灌了两杯茶,才将贴着喉咙的细碎物咽下。回到石桌旁,见紫莹还在,只不过肩膀上又多了只乌鸦。不好意思地问,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   “你喜欢……”紫莹顿住话,无意识地抚了抚发髻上的紫玉兰,“罢了,你喜不喜欢,与我何干!”   倒是秋西槿好奇地插嘴,“这乌鸦是你养的?你喜欢养乌鸦?”   紫莹深看了她一眼,便低首轻抚乌鸦黑色的羽毛。没有回答,缓缓起身离去。   秋西槿觉得她临走时,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。本想计较下自己是否得罪了她,不过思虑许久,硬是没想出与她的交集,又何来怨恨?女人的心思最好别猜,猜来猜去都是错。   其间又来过几个漂亮的姑娘,但没有人对秋西槿的邀约感兴趣。姑娘们看着她满手满嘴的油腻,不禁掩嘴笑着走掉。   终于吃完最后一颗螺,而本该吃这盘菜的人亦回来了。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,有薄薄的光晕。这样落寞的余光中,还能被衬得精神抖擞,大约唯此一人了。   姜玄斐看着桌上的空盘,故作生气状:“竟然吃独食啊!”   秋西槿打了个饱嗝,擦干净手嘴:“不能怪我,谁让你玩失踪!”   “想我了?”姜玄斐坐在她旁边的空石凳上,自主地报告着几日消失的原因:“回了一趟姜府,祖母留着说话,所以耽搁了。”   “哦,老人家寂寞,你多陪陪也是应该的。”秋西槿站起身,活动四肢,圆鼓鼓的肚子撑着挺难受。   姜玄斐拿起一个空螺丝壳,舔了舔,举起拇指赞扬:“味道不错。”   秋西槿想起紫莹的话语,疑惑反问:“你不喜欢紫苏味?”   姜玄斐只是笑:“你做的什么都好吃!”   秋西槿拍掉他手中的空壳,将整盘空壳往房顶上仍。螺壳顺着斜瓦往下滚,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,“听说吃完的螺丝壳,扔在屋瓦上,能带来好兆头。”   姜玄斐撑着腮笑看她,不急不慢地质疑:“你确定这不是随便乱扔垃圾?”   秋西槿吐了吐舌头,“走吧,今晚给你做酸菜面吃!”   姜玄斐不甘心地追上她的步伐,“为什么不能再做一盘这个?”   “因为我吃烦了!”秋西槿瞪了一眼,“现在不是做选择题,你爱吃不吃!”   姜玄斐微笑着妥协,“好吧,那酸菜面里多加点辣椒!”   秋西槿断然拒绝,“不行……”   “唔,你比我祖母管得还严!”姜玄斐拂去她发梢沾着的枯叶,“你想不想……见见我祖母?”   秋西槿抚额,首先想到的是在素晓娘子那所受的调/戏,皱着眉头,“你祖母不会和你姑姑一样爱戏弄人吧?”   “不一样,正好完全相反。”姜玄斐若有所思地默了须臾,轻笑,“反正早晚都要见的嘛,我挑个好时候吧!”   秋西槿已在思考酸菜面要加什么才更特别,无心细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嘀咕。   别扭   光阴荏苒,日月如梭。午睡起来,秋西槿灵光一现,终把悬于心中许久的最后一页经法要义参透,欣喜之余不免莫名失落。这段时日,每日只想着修习心经,过得简单充实,像是又回到笮越山的那些少年时光。如今大事快成,恐怕也到该告别的时刻了。   下床去找姜玄斐,准备告诉他自己的领悟,可是左右寻不到。还好小宜的消息惯来灵通,打听到他在田字号房。走到田字号房,才想起这是紫莹的房间。   正欲敲门,却从里边被打开。开门的是服侍紫莹的贴身婢女卓青青,见到秋西槿在门口,便赶紧关好门。把她往旁边拉走,直拉到很远的距离,才轻声问道:“你有何事?”   秋西槿鬼使神差地将就着她的音量,低声道:“我找姜公子,他在么?”   卓青青缓缓道:“你暂时还是不要找姜公子了。”   秋西槿的心沉了沉,有点固执地追问:“我有急事,他不方便么?”   “确实不方便。”卓青青晃晃手中的外袍,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我手里是姜公子刚换下来的衣服,这不方便就不用明说了吧。”   秋西槿稍有点失神,没有勇气再追问,干干地应了句:“好!”失落横于心中,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,便踱出花兮楼透气。这段时间,几乎从未出过花兮楼,倒是阿斐经常外出办事,不过他聪明能干,落下的也能很快赶上来。   他的确聪明,又博学又温和……优点这样多,想必有许多女子仰慕。想到紫莹,那个笑起来仿若幽香的兰花,美得正当时的女子。秋西槿唏嘘一声,若自己是男子,也会一见倾心。他们两当得起郎才女貌四字,可是……心中并没有大方的祝福,反而是一寸一寸的疼痛。   街道很热闹,却是一路心不在焉地瞎逛,全然没留意身后的步子愈来愈近。声音与拍肩同时而来,“怎么一个人跑出来?”   秋西槿被惊了一跳,定睛看清俊朗的面庞,抚了抚胸,“你怎么突然蹿出来的?”   姜玄斐微笑:“小宜说你从后门出来的,我便从那出来寻。果然寻到你了,可见咱们缘分很深啊!”   “这不是缘分!”越是心下不宁,越是好强地展出洒脱的笑,秋西槿直白地戳穿:“后门到此,就一条直直的街道而已!”   “既然都出来了,我带你四处逛逛!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想到他与紫莹的关系,恍然中带着恼怒,十分扫兴地拒绝:“没兴趣!我想一个人走走!”   姜玄斐被她略显凶狠的口气震了震,倒也没有识趣地知难而退,反而循循诱导:“这是有许多新奇的玩艺,还有很多好吃的……我不带你,压根找不到!”   “不要!”他越是热情,秋西槿越是冷漠地拒绝,只因想到他也如此热情地对过紫莹吧?他们究竟到了哪一步?若是谈婚论嫁,自己要不要前去送礼恭贺?可是,能想到的最好恭贺法子,就是将紫莹劫走。因为几番思虑后,觉得紫莹配不上他,但具体哪方面配不上也说不上来!   姜玄斐有点泄气,“你好难哄!”   秋西槿白了他一眼,“哄我干么?”   姜玄斐看着她,嘴唇微动,像是要扯出一些话语,终是只扯出惯常的笑容,一如春风般和煦的口气:“就当陪我,这个要求不过分吧。”   秋西槿低首思量,反正时下也没事,白吃白喝他许久口粮,这个要求确然并不过分,便点了点头。其实只是怕再这样口是心非地拒绝下去,他真的走了,徒留自己一人怎么办?虽然他甩手离去的几率几乎为零!   “就不想吃点什么?”姜玄斐顿时有了精神,乐此不疲地介绍着街边的小吃,“这里的烤羊肉串不错……”   “有烤鱼串么?”属于彼此共同的回忆被秋西槿猝不及防地提出,两人相视一笑,一丝温馨游荡心头。   “这是糯米饭团子,里面可以放酸豆角!”姜玄斐扯着她来到一个卖饭团的阿婆身边。   秋西槿不吭声,他以为她没吃过,其实早吃过。挥挥手,便径直走了。脑中浮现出年幼的自己,在万青的怀里啃着糯米团子。心中抬出一丝温暖,然而,仅仅一瞬,便是寒冷与无奈。如今早已物是人非,手中沾上了洗也洗不掉的万青的鲜血。   一滴泪从眼眶中毫无预兆地滑落,秋西槿惊恐,赶紧用手抹过眼角,却被姜玄斐扣住。瞪了他一眼,忘了遮掩眼角边未风干的泪痕,怒道:“你干么?”   姜玄斐心疼道:“想哭就哭出来!”   “多管闲事!”她隐隐闻到他指间有玉兰花的幽香,恐惧地觉得眼前人会离得越来越远。眨了眨眼,压回眼眶里的水雾。   秋西槿挣脱他的手,恍若无事地继续前行。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哭,或许是猜测到紫莹与阿斐的关系,突然觉得好孤单。本以为可以回到年少时的快乐,却发现大家终是长大了。阿斐总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,与自己玩闹的时间会愈来愈少。   沉静横在两人之间,却被别人看成像闹别扭的小夫妻。一个不识时务的小商贩迎难而上,缠着叫卖:“姑娘,买个香袋送给心上人吧!”   秋西槿嫌那小哥太闹,虽然不想买,还是挑了一个。余光瞥见光看不买的姜玄斐,不怀好意地调侃:“你不买一个送给紫莹姑娘?”   姜玄斐脸含愠色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!”秋西槿刚违心地否认,却被他抓起手,直拖到一个小河边,方才松开:“你说我和紫莹是什么关系?”   河边种了些开满小白花的树,正好今日风大,细碎的小花扬在空中,如同飘漾的雪花。   这样如雪的情境中,秋西槿蓦然回首,惊觉上一次一起看雪是很多年前了。此时的心境,如漫天花絮,找不到安稳落脚的地方,“听说你今天在紫莹房里……”卡了卡,略艰难地吐出,“脱了衣裳。”   “我喝茶的时候不小心洒在身上的,当然要换身外衣。这有什么不妥?”姜玄斐愣了会,眼中的寒意逐渐消散,“你不喜欢我在其她姑娘房中换衣裳?以后我会注意的!”突然隐隐意识到她的心思,大着胆子笑道,“给我!”   秋西槿心绪不宁地问:“什么?”   姜玄斐心中忐忑:“你买那个香袋,不是送给我么?”   “那小哥说要送给心上人的!”秋西槿的心突然停跳了一会,若是送给他,就是那方面的意思么?他和紫莹没有关系,虽然令自己高兴,但也没敢对他动妄念。   情爱这种念头要么别动,一旦动了就只能万劫不复,特别对象是他这种优秀的男子。秋西槿根本无法想象能与他并肩的女子,该是何等非凡,而自己注定只能仰视,不若固守初心,维持当下友好的情谊。   终究不甘心地思了思,此番他光明正大地要香袋,难不成是有那些意思。片刻又自我否定,大约只是因为……香袋里有玉兰花香吧,他向来喜欢这种香气。琢磨了会,抬眼瞧见他渴望的神情,不忍直接拒绝,随口拈来个借口,“我是有婚配的人,不能随便给男子送香袋!”   姜玄斐无奈叹息,轻而易举地夺走她的手中之物,“你真的想嫁给他么?”不等回答,已严肃地逼视着她的眼睛:“取消和萧楚的婚约吧!”   秋西槿怔了怔,在他的肃色压迫下退开两步,理智地分析:“萧楚的父亲救过我父亲,我们秋家欠萧家的总得还。”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,像是听了很不顺心的话,“虽然也不用那样还,但既已许诺,也不是说退就退,得有个合适的时机才好!”   姜玄斐施施然将香袋悬于腰间,“那我会造个好时机!”   秋西槿愈加烦乱,猜不透他的心也放不开自己的心。若有所思地瞅着他,体面地夸奖:“真是好兄弟!”   姜玄斐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,“我对你的好,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你真能心安理得,忽略友谊之外的情感?我不说,只是希望你能感受到……”默了片刻终是松开手,口气中含着掩饰不掉的失落,“可是你的神经这样粗!”   她不太晓得他语无伦次地到底要表达什么,却对最后一句耿耿于怀,“我神经粗?告诉你,最后的那页心经我已经完全明白了。”当下一一解释,自觉得能先于他领悟是难得的表现时机。只是口若悬河貌似只是对牛弹琴,“你觉得不对,怎么不吭声?”   姜玄斐蹲在河水边,懒懒道:“我半个月前就参透了。”   秋西槿张大嘴巴,瞪了一眼:“你居然不告诉我?”   姜玄斐低沉:“我告诉你,你就要走了?”   秋西槿呆了呆,诚然参透完心经跟离开并没有直接的联系,只是光从当初的目的来说,练完陇麟心经便确实没有再呆在此处的理由。矮身坐在他旁边,“虽然……但天下总没有不散的宴席!”   姜玄斐静默地俯身,突然扫了一手水溅向旁边之人。   “你泼我干么?”秋西槿一手擦拭脸颊,另一手毫不客气地伸到水里,挥将过去。秉着要玩就玩得尽兴的精神,连连泼了好几次,泼到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,而旁边之人只望着自己傻笑。   秋西槿抬起手,想给他擦擦湿润的面庞,手却被半道截住。姜玄斐紧了紧指间的力道,颇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央求,“别急着走,多陪陪我!”暗暗咬咬牙,表出一份可怜兮兮的神情,“我一个人要面对很多事,常常都觉得孤单,你在身边会好很多!”   他的示弱催生了她的保护欲,怜悯之心蓬勃生长。秋西槿没有抽回手,看着平静无波的河面,像是只为承其意而随口答应:“反正岐朷教也没什么大事,来这那么久都没好好看看……”不自然地顿了顿,“我就多呆些时候吧!”   意不在酒   秋西槿一手研磨,一手支着脑袋瞅宣纸上的线条,有点等不及地追问:“到底画什么呢?”   姜玄斐笑看了她一眼,仍旧专心地绘了一炷香时间,方放下笔:“难道你看不出,这是满塘的荷花?”   秋西槿撑着头细细地观赏,“挺文人的调调!”   姜玄斐淡淡地笑看她:“敢问什么叫文人的调调?”   “就是诗书琴画啊!”秋西槿略显忧愁地叹了一口气,“虽然我不太懂你们文人的调调,不过这画确实不错,就是莲子该多画点。”   姜玄斐颇为不解,不过向来重视她的建议,又是提起笔边加边问:“为什么?”   她舔了舔唇,“可以吃啊!”   “古有望梅止渴,你倒是望莲止馋!不过就算画再多的莲子,你也吃不到啊!”姜玄斐刮了刮她的鼻头,将毛笔递给她,“这是咱两的画,你题点字吧!”   “我说你写!”秋西槿推开笔,抓耳饶腮了片刻,终于挤出一句藏于脑海深处的诗:“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!”   “啊!”姜玄斐想说这是用于春季的雨后诗句,不过跟她讨论这个似乎没多大意义。   秋西槿从他的神情已推测出,一定是诗不达意,耸了耸肩,“只想得出这一句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文采,其实并没有什么文采。”   “其实我是想说这句挺好!”姜玄斐挥笔于画作上,加了几片乌云,乌云下是倾盆大雨,荷塘飘零着点点花瓣。最后题上那句诗,到底有些符合了意境。   秋西槿撑着腮帮子,看他的毛笔挥洒自如。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人,长得好看便罢了,还能文能武,忍不住赞扬:“很好!”   “谢谢夸奖,不知是否有幸为姑娘画一幅。”姜玄斐择来一张白宣纸摊开,“到前面坐着。”   “不不不,我可不干坐着给你画呢,无聊无趣!”秋西槿笑道:“你画只大鸟吧,咱们裁下来做纸鸢玩。”   “好啊!”姜玄斐答得有点尴尬,自己的墨宝虽算不得价值千金,好歹也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。她倒好,毫不客气地要来当风筝,当真暴殄天物!   虽然要求令人发指,他还是乖乖地画了只大鸟。她看了一眼成画,便欢天喜地的将它裁剪下来,贴在已经叫小宜绑好的木架子上。   今日的风正好合适,不是大的能把风筝扯烂的狂风,也不是小的连枯叶也吹不起来的轻风。两人去到郊外,择了个空旷的草地。   她乐此不疲地在草地上撒欢放线,风筝飞得老高,像一只自由的鸟儿。他在旁坐着,偶尔帮忙扯扯线,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画能换她如此开怀的大笑,是最为值得的一次。   放完风筝,姜玄斐未带秋西槿直接回花兮楼,而是绕入一处院子。院子又大又安静,除了守门两个小童,再没瞧见别的人。   秋西槿虽有点狐疑,不过几经追问也问不出什么,只得随着他一路穿堂过门,直到一处屋子外。虽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对这里熟门熟路,为何一言不发地带自己来此?但也隐约觉得该面对的不是件小事。   屋内传出一个男子调戏几个女子的声音,酥麻的言语令秋西槿起满了鸡皮疙瘩,瞪了眼旁人,转身准备离去。   姜玄斐抬手挡住她的去路,“房里的声音再仔细听听,是谁?”   秋西槿停住脚步,知道肯定有蹊跷,耐着性子听里面的调戏之言,那男子的声音便是越听越熟悉。唔,居然是萧楚!?看了眼姜玄斐,顿悟到,这也许就是他造的时机吧!   正常来说,撞破私情,只会导致两个结果。一是大度地原谅,扔就过本该过的日子。二是趁势斩断关系,老死不相往来。姜玄斐处心布下此局,当然是要第二种结果。虽然她也十分迫切毁掉婚约,奈何如今的戏码,属于赶鸭子上架头一回,当真有点难为情。   此番屋内一派和谐之景,自己打断是否安妥?秋西槿思虑着,是等等还是先言语提醒?无奈还未想清楚,姜玄斐已帮她踢开了门。   里面的女眷皆吓得不敢动弹,赤着膀子的男人更是一惊,慌忙拿了件外衣裹在身上,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:“槿儿!”   “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你!”从小爱看戏,一向认为自己也是个演戏的好手。秋西槿拢拢了衣袖,很快进入角色,冷斜着眼看着慌忙穿衣的萧楚,口气已含有三分狠辣:“挺潇洒的?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男人风流时最怕被女人抓个正着,虽然当下社会提倡男尊女卑,鼓励三妻四妾。但在此女面前,萧楚总觉莫名地矮上半截,平时连个齐人之福的念头都不敢有。自知理亏,结巴了许久,也说不下去。   秋西槿本有点怕他的巧舌辩驳,没曾想他竟沉默以对,看来情况很有利。瞥了眼他身后的几个女子,尚在敬业地维持着恐惧的神态。暗暗佩服阿斐请来搭戏的人,一点没有只当个路人的心,演得惟妙惟肖。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思,已忍不住开门见山,“你既喜欢其她的姑娘,我也不多阻拦,你我的婚约就此无效!”   萧楚震了震,上前几步,本想央求,却拉不下脸皮。索性破罐破摔:“得了,你也别装什么清高。所幸说白了,你我是有婚约,但都是大人做的主,如今你爹我爹都不在了,这婚约也是可有可无。”嘴硬地说了一番,算是揽回点面子,不过心中确实不愿,语气又含着点委屈,“你又是练功又是守孝地拖着,我能等这么久么?这,这算多大的事啊!?”   秋西槿反思了会,有点体谅地反问:“所以就该找其她女人?”   “你又为什么来这?你身边男子又是谁?”萧楚看着一旁的姜玄斐,反客为主,愈说愈加理直气壮。   姜玄斐弯起唇角,玩弄着手中的风筝,唯恐天下不乱地搭了句话:“我是她包养的小黑脸!”   “哎呦呦,我还当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……”萧楚还欲说下去,已被她一巴掌拍在嘴上,嘴角顿时往下淌血。吐掉口中的血水,狠狠道:“他娘的,幸亏老子没娶你,说不过就动手!”   “滚!”秋西槿颇为恼怒,生气地瞪着他。自己的名声不要紧,但不想连累阿斐的。   萧楚本还想讨几句嘴上便宜,但见她脸上的怒色,也不敢多说。尚有几分自知之明,论单打独斗是打不过她,况且身边还站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助手。   “等等!”秋西槿叫停他的脚步,“我爹欠你们萧家一个大恩情,它日你有什么困难,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,我自然会帮忙。”   “江湖道义?你这般养着小白脸还毁婚约算得上道义……”萧楚的话还未说完,便被突然而来的一阵疾风扇出了屋外。   秋西槿看着一瘸一拐离去的萧楚,暗暗舒了一口气。如今一刀两断,总算落了心中的大石。看向身旁的男子,“这就是你造的时机?”   姜玄斐不急不慢地点头:“对啊!满意么?”   “还行吧,就是以后能事先跟我提提么?”秋西槿有点无奈,“还有,不要胡乱插嘴!”   “不事先说,是想多培养培养你的临场应变能力!”姜玄斐面不改色地解释,“刚才也不是胡说八道,那是帮你撑腰!”含笑瞅着她,“解决了件大事该好好庆贺,今夜不醉不归!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点头应承。阿斐做事向来喜欢利落,不事先告知,也许是怕自己忧虑太多下不了决断。但忧虑并非对萧楚有情,只不过为父辈的义。若按自己义的解决方式,绝不会挖坑给他跳,势必要好好帮上萧楚一回,方会提出毁约。懒得再去纠结细节,今日痛快地了断,确实值得喝上一杯。   两人来到一处楼阁,桌上已摆好酒菜。方才还在敬业扮演风尘的女子,已换成婢女的装扮,在旁端菜倒酒。夜色渐浓,姜玄斐撤去身边的侍女,只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聊着。   秋西槿以为酒量已练得十分好,没想到对面的人远超出自己。脑袋轻飘如浮云,自觉已是七分醉,恐怕再灌下十壶,必定不醒人事。却见对方一杯接一杯地喝得欢,那番镇定的神态像是只在饮一杯杯好茶。   她支着头,“你喝那么多干么?”   他微笑,“高兴啊!”   她有点懵懂,“高兴什么?”   他说得真诚,“因为你取消婚约了!”   秋西槿表面看着像是挺沉着的性子,特别是不笑的时候会给人冷漠的感觉,天生自带七分疏离的气质。然而骨子里好玩闹,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,半开着玩笑,“你这样说,像是喜欢我?”   姜玄斐执壶缓缓倒了一杯,酒溢满了杯却不晓得停手,良久,放下酒壶,一字一句说得真切清楚,“我想娶你,很多年前就想!你愿意嫁给我么?”   若秋西槿此刻神思清醒,一定明白脸上的绯红并非酒气所晕。被他的直白震了震,误以为玩笑开的有点大,搞得他跟风附和。他有时候说话不爱被占上风,所以顺着玩笑时更没下数。摆了摆手:“我若是要嫁,便嫁当世的英雄!”   姜南秌转着手中的空杯:“那怎样才算英雄?”   本来语意是暗示转换话题,没想到他一副深究的姿态。秋西槿支着绯红的腮帮子,因为脑子已不太灵活,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清楚:“首先能把我打败!”   姜玄斐的唇微微弯起:“在下笮越山的时候,你已不是我的对手!”   她笑了笑:“那是你还没真正见识后来这几年,我练了什么!”   他抬起眸,“不就是花殇掌嘛!”   “不怕!?”秋西槿站起身,双手按在桌面上,准备耍两下。只是不管怎么使力,桌子都未碎。斜眼瞧去,只见姜玄斐的右掌也抚在桌上。她在费力破,他在费力保。如今结果很明确,胜负亦分明。   难道渡风掌真的比花殇掌厉害?秋西槿不得不承认,她或许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。有一丝不甘!都是从东木染手下出来的,无论文武,都矮上一截?纤手撤开,不再辩驳,伸手欲拿桌上的酒杯。   姜玄斐按住她的手,眼中含着期待之色,“我可以步入你待嫁的候选了么?”   “我现在是岐朷教的教主,本职工作是发扬本教。不考虑嫁人……”秋西槿愣了愣,觉得他在开玩笑又不似玩笑,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大约是醉了!抽回手:“你醉了?”   他一片坦诚,“我若真醉了,才不会这样!”   她有点好奇,“你若真醉了,会怎样?”   他勾起唇角,弯起如新月的弧度,“你想知道?”   秋西槿重重地点了点头,兴致勃勃地翘首以待。以往在岐朷教大宴上,时常见醉得耍酒疯的人,闹出过不少有意思的事!   她在想,平日里看着挺理智的他,真若醉了,定再维持不了那份淡然的举手投足。一定有令人目瞪口呆的表现,是场不容错过的精彩好戏。   她猜中了事情的本质,却没料到并非一场独角戏!   她见他喝了一壶酒,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。稍眨了眨眼睛,已来到跟前。稍喘了口气,再吸气时已吸上一张唇。鼻尖有浓浓的酒气,带着几丝甜意,像小时候吃过的糖人,诱人不自觉地主动舔上几舔,却缠出更醉人的深吻。   他的手,一上一下牢牢扶住她的头,半点不容她偏转躲开。双眸的神色愈加温柔复杂,唇间的力道不断加重。   他果然以令她目瞪口呆的方式,让她见识到他出人意料的醉酒模样。没了平日的温润如玉,优雅的气质也淡然无存。或许他原本就是霸道的性子,只是一直善于伪装!酒这东西,果然是不好沾。   倘若秋西槿此时是清醒的,一定会狠狠地推开他,奈何风轻夜黑,奈何也有几分醉意。略略思了思,若自己醉了会怎样,还未想清楚,手已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。行动先于理智已告诉了她答案,原来会如此!?   没有人教过她,男女之间会有如此亲密的情势。虽然曾有过婚约,也只是想象成搭伴过日子,却不懂这搭伴的过程中会遇上更深的学问。此刻才发现自己在花兮楼撩妹的手段弱爆了,抛媚眼吹口哨真是初级中的初级。   她并不是装小白,确实如假包换的一张白纸。唯一可能教她这种事的庄婆婆,曾递过本小册子让其领悟。奈何册子没翻开,却不小心弄倒桌上的灯台,顷刻燃了一大半。剩余的线条很抽象,她又向来没有艺术细胞,只零星地误以为是类似山水人物的画。   这趟浑水太深,本以为是洗个脚,没想遇到的是洪水,顷刻淹没了全身。脚下一个踉跄,已躺在一张铺着柔和羊毛毯的矮榻。   一壶酒被带倒,酒水从桌沿缓缓落到地上。嘀嗒的声音很弱,称得喘气声很重。她似乎有点明白了青楼中的卖身,是个怎么卖法。   “阿斐……”秋西槿按住他滚烫的手,虽不晓得再下去会怎样,但已没勇气探究,喃喃道:“我不知道会这样,你真的醉了!”   姜玄斐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我从来没醉过……”   事情成为当下的情势,确实不是所能预料的,若早晓得,纵然再厚的脸皮也不敢提看他醉酒!起因似乎是自己无意的挑拨,过程也有自己肆意地迎合,如今要进退得当十分麻烦,不过她也不是很笨,有一些急智,擅长将尴尬事情化于无形,虽然此种尴尬如此棘手。   秋西槿清了清嗓子,眼睛装忙望向远处,“小时候翻老爷子的书,曾看过一本佛经,里面讲什么已不大记得清楚,只记得有句……大意是,人要无欲无念,方能成仁!”她努力维持着正经的模样,试图以浅薄的佛理开解彼此,“妄念多了会扰人,我不想有妄念!”顿了顿,将责任揽于身上,“是我醉了,有点失态……”   姜玄斐坐起身,他的右手本是搭在她的锁骨上,起身时环过脖子捞住亦带起她,神色坦然得像什么也没发生,“早点睡吧!”   他并不是不想说,着实是怕说错什么!她拒绝妄念,自己坦白的结果只会为难她。若是假装醉酒胡闹,只怕她真会信以为真。当下,真是番进退不能的境地。   秋西槿轻嘘一口气,自己在努力纠结地化解尴尬,别人似乎根本没有尴尬之心,反馈的话语只简单的四字。果然是混花兮楼的人,进退得潇洒自如。   细无声   “醒了!”坐在床沿的姜玄斐收回绞着她青丝玩耍的手,平静地拧干一条毛巾递过来。   “唔!”秋西槿晃晃糊糊地爬起,靠着床背醒觉。难得他今日起得比自己早,还安静地守候到醒。接过他手中的毛巾,“你怎么起那么早?”   因他只穿了件松松的长袍,对襟微敞,露出脖上一道显眼的红痕。秋西槿抹脸的指尖微顿,心有余悸地意识到这是昨夜自己的杰作。   不过,这也不能怪她,是他先在她的锁骨处重重地下口。她觉得自己若不反击,似乎说不过去。大约就像切磋武功,受了别人一掌定要还回一拳,方不显落了下风。   秋西槿将毛巾盖住整张脸,妄图遮住尴尬的神色。若不是好强又无知,岂不知有些亏不是想占就能占得回来。那不是少时比赛打麻雀,输赢只在麻雀的个数。   姜玄斐扯下她盖在脸上的毛巾,皱着眉问:“在想什么?”   “在想昨夜……”秋西槿干干笑了一声,机警地切换:“昨夜咱们较量的结果,难道渡风掌真的比花殇掌厉害?”   “我听寇大哥说,你练的花殇掌有点伤身!”姜玄斐答非所问,或许压根不想回答她的问题。默了须臾,再开口时已换了话题,“前些年,我捱过许多痛苦与荒凉。最伤的一次,因为内奸的出卖,中了埋伏……黄沙漫天,一支利箭贯穿小腿,无法站立……身边躺着昨夜还一起谈笑的战友,不远处围着数百契丹骑兵。”他的嗓音低沉得像压于天边的乌云,裹着重重的令人无法承受的暴雨,“我告诉自己不能死在那,因为还有一个梦想没实现!”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看向她,“梦想,不是深夜想想而过的梦!我有梦,但不要只想一想。你知道它是什么吗?”他伸手拂着她的发,指间穿过青丝滑落,言语像温和的春风,“就是希望能保护你!所以我不能死在那!”   “你受了那么多苦,还想着保护我!?”秋西槿微闭双眼,压回伤感的水雾,心疼道,“不过,我长大了也变厉害了。以后我保护你,再不让你陷入那样的困境!”   姜玄斐微微愣了愣,没想到她会这样说,脑中的条理被打散,“我说的保护,不仅仅指那些……”   “你一定是饿了!”秋西槿怜悯着眼前人所受过的痛,保护欲被激发出来,首先关心的便是他是否吃饱穿暖。掀被下床,快速地洗漱完毕,“咱们边吃边说!你一人又受了伤,身边那么多敌人,怎么逃出来的?腿上的伤还疼么?”   “那不是重点!”姜玄斐欲言又止,挡在门口。手搭在她的肩,使劲揉了揉,“重点是……”叹了一口气,放下手,“今早有你最喜欢的烤鱼!”   “唔,其实你也很喜欢烤鱼吧!今后不再五五分了,你七我三!”秋西槿觉得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,虽然以前对他也不错。   姜玄斐退了两步,终是在前头领路,领着她去后院过早。后院四周种了数颗枝叶繁茂的苍天古树,若不是院中精致搭着的葡萄架子抢点景,定然一派幽深暗沉的光景。因为不是季节,葡萄架上没有葡萄,但也没影响架下人的食欲。   秋西槿乐此不疲地斟水布菜,生怕他饿肚子。姜玄斐望着盘中的食物,打了个饱嗝,抖下额上一颗大汗珠。   一个年轻的后生走近,恭敬给姜玄斐递上一封信。秋西槿看着那后生,总觉得有点眼熟,顺口问:“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!”   后生笑道:“说明我与小姐缘分不浅,真是此生大幸!”   秋西槿瞥了一眼姜玄斐,玩笑,“你身旁的人,都那么油嘴滑舌?”   姜玄斐无奈回道:“说得像是我的错!?”   “小姐莫怪少爷,是我见了小姐甚欢喜,说话不知轻重了!”后生拱手道:“晚生姓王,名恒。兴许长了一张大众脸,让小姐面熟了!   姜玄斐收起信,吩咐道:“去准备马车!”王恒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。   秋西槿给他盘里夹了一块绿豆糕,“怎么了,准备去哪?”   “我要去趟汴州,进宫!”姜玄斐往嘴里塞糕,觉得在用生命吃东西。   昨夜醉酒得厉害,现在脑袋还如煮开的小米粥般滚着。秋西槿喝了几杯茶,喉头仍是干得紧,“进宫?为什么?”   姜玄斐言简意赅地回道:“有宴席。”   要保护他的话不是只说说而已,秋西槿垂头思虑。不知是否有点捕风捉影,总觉得他身处重重危机中。心底担忧,面上却是一派笑色:“宫里有很多好吃的吧,能带我去看看么?”   对于一个常常憎恨朱门酒肉臭的人,难得她有主动的兴致。他当然不想一个人去,本还在考虑如何骗她去,再不济也拖到汴州再说,没想她倒是积极。姜玄斐亦爽快地答应:“可以,到时你换件衣裳,装做我的随从,我可以带一个家丁进宫。”   “我现在就去换装!”秋西槿属于急性子,什么事便是说做就做!梳了一个奴仆的发髻,择了根灰色的发带束好,寻来合适的蓝色褂衣和灰色裤鞋。一番特意打扮,倒有几分小奴的模样,只是脸略显娘气。   坐上准备好的马车,便即刻动身。方才花着心思摆弄,如今坐在车上无事,便准备打个盹补补觉。昨夜发生了太多,搅得没心思睡觉。奈何马车摇摇晃晃,秋西槿靠着车柱的头不时被磕得生痛。   姜玄斐捞过她的头,靠在自己的肩上,“宁愿靠柱子都不靠我,至于与我这般生疏么?”顿了顿,挑起嘴角戏谑,“因为昨夜的事……我吓到你了?”   “昨夜什么事?我都忘了!”秋西槿调整了身姿,以便寻个合适舒服的睡姿。努力告诉自己要淡定,嘴硬地博回点面子:“多大的事也吓不到我。”   “你昨夜没睡好?”姜玄斐还想说下去,耳边已是浅浅的呼吸声,睡得倒挺快!   这样静距离地依偎着,让姜玄斐想到在笮越山上快乐的过往。一幕幕从脑中晃过,那么遥远又很近。他的心意在那些年就已定下,可是她的呢?是否知道?是否故意不知道?   车子一阵剧烈晃动,秋西槿的头从肩上滑落,好在被他及时扶住。就着时机,将她身子打横抱在怀里,一只胳膊给她枕头,一只手揽着腰,这样无论马车再怎么颠簸也不会打扰她的美梦。   被调换姿势时,秋西槿微微睁开眼,动了动身子,将脚伸直于长凳的空端,又沉沉睡了。她昨夜压根没睡,清晰地看着夜色散去,直到天明才支撑不住寐了会。   一路疾行,鸟语伴着花香。她睡了一个时辰,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个时辰。时光像幽静的海面,平和的假象下是深不可测的动荡。   “你,我……”秋西槿懒懒地将头偏出他怀里,意识到此番状态与睡前有点不同。赶紧坐起身,脸色僵了又红。纳闷计较着此状态是自己梦游?想了许久没找到答案,实在是没有印象!这些年从来没有睡得如此沉,沉得不醒人事。好像只要在他身边,就不用时时保持警惕,防御能力下降为零。   “我,你……”姜玄斐看着她,学着支吾的口气,坏心地笑了笑:“有什么不妥?”   她强撑着淡定的容色,回笑:“谢谢你让我睡得如此舒服,胳膊酸了吧?下次你若困了,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。”   他若有所思,试探道:“要不,现在还!”   秋西槿也不晓得为何突然心跳得厉害,托腮认真地想了想怎么还。觉得想多了,劳什子计较这番干么,白了一眼:“我说姜小弟,你不会趁机想讹哥哥我吧。”   姜玄斐刮了刮她的鼻头,“你有钱给我讹么?!”   她晃身挪到对面的长凳上坐着,翘着二郎腿,一脸满不在乎:“那就讹着你吧,我看你那花兮楼每日生意好得不得了,银子肯定大大的有。”   他跟着坐过去:“你一岐朷教的教主,还会眼红我那点银子?”   “我们岐朷教没有产值,以前的银两都靠点……嘿嘿,靠点江湖救济!”秋西槿可怜巴巴道:“我很穷很穷的,教下那么多兄弟要吃饭,开销大,手头紧。诚然也考虑过做点生意,可是教中尽是些粗人,估计是十做九亏。”握紧拳头,恨铁不成钢地叹气,“哎,说起来都是心酸的泪啊。”   秋西槿甚不明白,自己淌着血夺得的教主之位,却是金絮其外,败絮其中。表面看着风光,打群架的时候也确实很有气势。但落实到实际生活中,总不免为柴米油盐发愁。再无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气质,只剩折腰为田里庄稼的忙碌。   “你的意思是,想要我养你?”姜玄斐贴近她,耳语道:“这么大个教,要养活确实挺难,不过我也很乐意。”   秋西槿被他的口气哈得痒,咳了咳打断,想推远他靠得太近的胸膛却推不动。觉得自过了昨夜的情势,两人之间多了许多不对劲。不再搭理他,顺手撩开车帘,欣赏外面的景致,避开旁边灼灼的眼光。   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的眼神太过热情似火?而自己总是习惯假意避开,却爱用余光追寻!他们两的关系好似再没有少时那般豁达,或许豁达从来只是表象?自己终究有点撑不下去了。   山雨欲来   皇家的殿阁一派金碧辉煌,红漆木柱上是金龙银云纹,随处可见的珍贵摆饰,连地毯的花卉图案亦有金丝掺入。宴席更是奢华气派,桌上摆满珍馐佳肴,金碗银筷,羊脂白玉壶,翡翠透光杯。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,直到如今,秋西槿才意识到岐朷教多么穷。低首琢磨着,劫劫国库。再不济,顺带点碗筷回去,也能换来半月口粮。   宴席所请来人不多,北边设三个尊位,东西各置十条长桌。石重贵落座的高台也仅三步台阶,与台下的官员的距离不算太远。至少大声说话的时候,能保证门口的小厮听见。   姜玄斐坐于台下东边第一个长桌后,秋西槿立于身后,尽量表现成低头哈腰的奴仆。   秋西槿虽是扮成个小奴的模样,终究不是颗小奴的心,对周围的人都留着心眼,时不时地小声问这问那。趁着给主子倒酒的间隙,偷塞了块糕点,亦压低音量询问着:“坐在石重贵左边的女子倒是挺漂亮!?是后是妃?”   姜玄斐举杯于唇角,“她颇得皇帝宠幸,是皇后冯氏!”   “右边的那个人是谁,能与皇帝坐得那么近,地位可不一般吧?”秋西槿塞了个丸子进嘴,因着身手颇快,自信没人能留意自己的无拘无束。   姜玄斐一边举杯与对桌的官员遥遥相干,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答:“刘知远!”   秋西槿偷食的手顿住,站直身仔细瞧了瞧:“哦,他就是刘知远?算个英雄,也不知能和他喝上一杯否?”   “这有何难?”姜玄斐靠着大椅,保持着得当的笑容,“不过,除了我,以后你不能和其他男人喝太多酒!”   秋西槿俯身倒酒,晃眼观察四周。隔着中间的歌舞,发现另一边的一个男子正紧盯着自己看。心下慌了慌,难道是偷食被发现?定睛深思,才觉察到那人是郭信!果然是几年未见,看起来沉稳了许多。立时把头低得更深,假装不认识。   石重贵的酒量很差,而也有不得不喝的苦衷,明知自己酒量差也只能来者不拒。首先是武官敬酒,那自然不能推脱,否则谁替自己打江山?接着是宰相太傅,这些大文官也不容小觑,否则时不时说出一大堆理论吵死耳朵。   虽说是臣子干净,皇帝随意。就这样的情况下,石重贵喝了几杯便已眩晕,只怪宫里的酒都没掺水,纯度太浓。   石重贵借口处理国事,携着宠爱的冯后退席。一时宴上少了君臣之礼,众臣自在随意了许多。传杯换盏,喊码猜拳,好不快意。本来嘛,好不容易混次皇家的宴席,公款吃喝,山珍海味应有尽有,岂能不尽兴而归?   刘知远下了高台,径直走向姜玄斐,盈盈笑道:“阿斐,别来无恙!”   姜玄斐已站起身,先是敬酒三杯,方才恭敬地与其寒暄。   “给你放假修养了许久,想念你得紧啊!”刘知远拍了拍他的肩,“你这一去,先锋军少了个领头羊操练,懒惰了不少。”   姜玄斐笑着回谈了几句,挂念着身后人的愿望,便把话题挪开,将秋西槿扯上前几步,笑道:“这是我的家丁,说一直仰慕刘伯伯,想同您喝上一杯。”   “哈哈,小丫头!”刘知远笑看着秋西槿,拿起桌上白玉酒坛便灌了下去,随意抹了抹嘴,“你仰慕我不如仰慕你家主子,若不是每次他带队冲在最前面,打破关口,如何能胜?我们是九死一生,尚且有一生的机率!阿斐是……算了,不说那些!”眼光又打量着姜玄斐,“身上的伤好了么?”   “好了,若是契丹再来犯,随时可以出战。”姜玄斐浅笑,亦提起一坛酒,灌了下去。   秋西槿愣了愣,一愣,明明做的男装打扮,怎地一下便叫他瞧出来。二楞,想不到阿斐是在自己曾最佩服的先锋军中,这些他从未细说过!不过此时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,对着刘知远笑了笑,自是拿起坛酒,一饮而尽。   正说笑时,又来了一个大官模样的人:“今日你们不醉可不能归啊!”   姜玄斐举杯,笑着谦虚:“我们这可没人喝得过杜大人!”   秋西槿看向那个杜大人,隐隐觉得不像善辈。虽是来喝酒,却老是搓别人喝,自己只小小泯一口,可见人不大气。说话的语气不时嚣张,注视人的眼光微微斜视像是目中无人。   杯觥交错中,姜玄斐又与其他官员交谈甚欢。不过,虽都笑得欢,但大多只留于表面的客套。秋西槿在旁跟着,端杯倒酒,举手投足尽显一个本分的奴仆。路过郭信身旁时,更是连头都不敢抬!来回晃了一圈,总算面面俱到,亦有不甚酒力的官员陆续离席。   回到长桌旁,姜玄斐拉着秋西槿坐下。人愈来愈少,已无太多约束,他给她嘴里塞了块糕点,“累不累,咱们也回去了?”   “每次都冲在最前面,一定很苦吧!”秋西槿无心答他的话,再按耐不住地追问,“我不愿多问,只怕勾起你的一些伤心事,但你真不准备和我好好说说么?”   姜玄斐转着空酒杯,黯然道:“你父亲去世、你最难的时候……我都没能陪在身边。我守卫了脚下的土地,却没有守护你。”   轻风拂面而过,秋西槿心下颤动,“你这样……我都不晓得怎么接话了!”   又有两个官员过来搭讪,姜玄斐应付着,得空时才对她笑了笑,像没经历过什么她相像中的大事,“你想太多了!”   秋西槿刚想说话,却见郭信走了过来。今夜一直避开他的眼神,想不到还是没躲过。果然,郭信直直冲到她身前,“槿儿!”   秋西槿叹了一口气,微笑点头,“郭大哥,你好!”   郭信目光炯炯,再挪不开眼光,“一进殿我就瞧着你,好不容易逮着空过来确认一下,果真是你。”   接二连三被人瞧出来,秋西槿觉得今日女扮男装,扮得真是失败,淡淡笑了笑:“是我!”   “我前段时间还去岐朷教寻你,你不在!”郭信凝视着她,笑容有点痴,“你怎得来这?好久未去我家了!不若等会散席你随我回去,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同你说。”   “啊,这个……”秋西槿支吾了半天,实在是不晓得怎么回答,拒绝嘛怕伤了故友的热情,不拒绝嘛又非所愿。   被晾在一旁的姜玄斐很不友好地打断:“小信!”   “姜大哥,槿儿是我少时的朋友,她怎么做了你府上的丫头?是不是欠了你银两?我替她还,你便顺水人情把她给我。”郭信虽是与他说话,眼睛却一直盯着秋西槿看,但觉怎么看都好看,都看不够。   “此事说来话长。”姜玄斐侧侧身,挡在秋西槿的身前,也挡住对面男人直视的眼光:“怎么没见你父亲?”   “我父亲身体抱恙,就派我来了。”郭信也偏偏身子,瞧着秋西槿笑道:“槿儿,这些年我跟着父亲东征西跑,都没见你!每到一处都买了许多当地有意思的玩艺,托妹妹给你,你可喜欢?”   “恩!还好!”秋西槿尴尬地笑了笑,看见姜玄斐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,觉得再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。假意紧张道:“哎呦,姜公子,你是不是有点醉酒,我扶你回去休息了。”   “我也去!”郭信自告奋勇地要帮忙。   姜玄斐推开他的手,口气略显生硬:“想必你父亲交代了你许多事情吧。”   “哦!”郭信依依不舍地相送到殿门口,“瑾儿,有空我便去寻你,你最近在哪落脚?”   “我……居无定所!”秋西槿怕他穷问不舍,干脆扯了个谎,“我有事自会去找你,你等着我就行!”   郭信虽是不甘,却只能妥协地应声“好!”   出了皇城,王恒驾的马车一直候在宫门口。见两人出来,赶紧撩开车帘。   马车奔驰,不时有冷风灌入。姜玄斐一副不开心的神色,终是将疑惑宣之于口,“他送了你什么?”   “送了许多东西,贵重的都退回去了!有些挺有意思,就留着……”秋西槿觉得眼前的凉意更深了,只能顿住话。意外着他也有小题大做的时候,好笑道:“你好像对郭信不太友好,难道你们没有共同杀过敌?按理说不该如此啊?”   他孩子气地“哼”了一声,说得心安理得,“男人间的友谊小船也可能说翻就翻,特别是为一个女人时!”   “你想太多了!”她的脸微微红了红,转了话题,“刚才那个杜大人是什么来头?”   “他叫杜重威……”姜玄斐顿了顿,“因避石重贵的名讳,如今更名杜威!他的妻子是石敬瑭的妹妹,所以在朝中有个举足轻重的位置,不过……”   “不过本事不怎么强吧!?”她冷笑,像早已看透,“一般这种靠亲戚连带关系上位的,人都不怎么样!对吧?”   姜玄斐的醋意还未散尽,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爽快,“哟,看不出还挺会看人的!那郭信人怎样呢?”   秋西槿跳过他的无理取闹,冷静地交代,“以后要多小心!”沉默须臾,皱着眉担忧,“不过,很多事很多人,不是小心就能避过的!”认真地思考了番,提出简单直接的法子,“要不我帮你暗暗解决他吧!”   “从来不会缺奸臣,杀了一个杜重威还会有千万个类似的出现,也许更奸更坏!”姜玄斐撩开车帘,看着茫茫的夜色出神。其实浓黑中,什么都收不入眼底,“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被困之事么?除了内奸出卖,也是因杜重威造成的。”微微闭上眼,像是不能承受拂面而过的冷风,“那时,我领着数百骑兵作为先锋迷惑敌人,本是打算让其余大军从两边包抄。结果……大军并没有按原计划从两边包抄,反而全部撤走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秋西槿听得惊心动魄,虽然他此刻就坐在身边,还是忍不住担忧。他能活着,是多么困难的事情!?   “杜重威见契丹兵超出预估,一时胆怯,便命大军撤退。”姜玄斐的声音有点颤抖,一向不爱皱起的眉头紧锁成川字,“只有我一人回来……”   “杜重威真不是东西,怎么这样的人还能在大晋活得好好的,当着大官?”秋西槿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,心疼地看着他。   姜玄斐勉强地笑了笑,收回痛彻心扉的记忆,“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死掉,是想到了你,想着怎么能不见你一面就这样消失呢?”最后的一点点力气强撑着生的渴望,渡风掌使得风沙刮得生猛,契丹军亦被迷眼,才能趁机逃出来。   她自责,“阿斐,你这样危险的时候,我都没在你身边帮忙,对不起!”   “你一直都在帮我……只要你还活着,我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。”他的拇指轻轻刮平她皱起的眉头,“不管今后如何,答应我,好好保护自己。”   她本想乖乖地点头,却觉不对劲,狠狠地瞪了一眼,“无论我怎样,你都要好好活着!”   他沉默,良久,像是回答又像是无意,“太难……”   风满楼   秋西槿随着姜玄斐在汴州的一处别苑住下,虽仍是一个屋檐住着,见面的时间反而愈加少了。他变得十分忙碌,每日早早地便外出,总是到了深夜才回来。   秋西槿十分无聊,只能看看闲书、做些佳肴打发时间。好在无论姜玄斐多晚回来,都会尝尝她做的菜,听她看书的心得。 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天气骤然转凉,向来健壮的姜玄斐亦染了风寒,不时咳嗽。   这一日,难得阴沉许久的天气放晴。秋西槿起来时,见王恒尚在院子里拾掇,便晓得阿斐还未出门。轻推门而入,果然见他躺在长塌上,不过似乎睡得正香。   她虽闷得无聊,急需一个人来聊天。但觉他难得睡个懒觉,也不敢多打扰。正准备离去,倒是榻上的人开口截了去路,“你不准备和我说说话?”   “你身子好些了么?”秋西槿微笑地把门掩好,避免外面的寒风吹进来。她觉得他会生病,除了不注意保暖,可能是最近要思虑烦恼的事情太多。   “没事!”姜玄斐半坐起身,垫了几个软枕于背后。   “我觉得你近来心事重重的,要和我说说么?”秋西槿坐在离他不远的八角桌旁,一边研究桌上的花鸟图一边等着他的回答。   “你过来,坐在这!”姜玄斐往里挪了挪,招手示意她坐在身旁。秋西槿也没想太多,便又起身坐过去。只是人未坐稳,已被拉落于塌。   “你身子向来凉,挨着我就暖和了!”他左手搂过她的肩,顺道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!右手自然地拉来锦被,覆在彼此身上。   “可是你本就是受了凉,再挨着不就更凉了?病更好不了!”她挣扎着要起身,奈何拗不过他有力的臂弯。   姜玄斐一派正经地解释:“郎中说,我其实有点高热不退,你当帮我降降温!”   秋西槿被他绕得有点糊涂,有点狐疑,终归还是选择相信,“好吧!要不要我多聚些寒息给你?”   “不用!”姜玄斐干干咳两声,“不能冷得太快,这样就很好!”默了须臾,才缓缓开口,“有些事我不说,并不是不相信你而不愿告诉。只是怕我说了,让你担心!”   “我们是朋友,朋友之间不拒麻烦!”秋西槿枕着他的肩头,逐渐平复了先前的不安,厚着脸皮自我推荐,“我虽不特别聪明,也不太笨,兴许帮不上大忙,但总不会一无是处。”   他紧了紧揽肩的力道,“你好好的,就是帮我的大忙!”   她不想再无所事事,困在他搭好的温室里,活成一朵娇花。她天生属于野草,风雨越大反而越有劲头。既然他不说,只能执着地追问。好在这些日子也陆续看明白了点道道,问话直击要点,“你似乎在朝中没有什么官阶,为何上次的宴席要请你去?而且所坐的位置虽算不上最尊,但比下绰绰有余!你的身份很不简单!?”   “你很聪明,但某些时候又老爱和我装傻!”无视她弱弱地抗议,他续续道:“你可知道天下最有钱的是谁?”   自进了皇宫,便对那里的富丽堂皇耿耿于怀。秋西槿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谁也富不过皇帝吧!”   “听过富可敌国么?”姜玄斐漫不经心道:“天下有个地方,拥有的财富是国库的数倍!”   “哦!?不过,你研究这个干嘛?想劫财?我可以帮你!”她饶有兴趣,“告诉我是谁,劫来的银两咱们三七分!”   他浅浅地微笑,轻弹她的额头,“想不到你的经济压力这么大,连我的主意都打上了!”   “你!?”秋西槿有点小惊讶但不算不可思议!因曾暗暗盘算过他投资的花兮楼收入,听小宜说入场费就是一锭金子。况且每夜的生意都很好,必定不少金子。若算上败家子在里面冲昏头脑的花费,恐怕又得翻上几番。   秋西槿一直觉得,花兮楼一个月的收入够岐朷教一年的伙食,所以暗思仿造他开一间。不过计划刚开始就被全盘否定,教中男女比例悬殊,更重要的是那凤毛麟角的女子们,琴棋书画皆不精通,武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好,实在难以招揽生意。   但光靠花兮楼不可能富可敌国,他的产业应该涉及甚广。秋西槿有点不解:“你怎么会那么有钱?”   姜玄斐不甚在意:“钱这种东西,刚开始赚比较难,但一旦上了轨道,就会越来越多。就跟滚雪球似的,何况姜府滚了好几代了!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表示不理解,因为从来都是一穷二白,是以轮不到自己上那个轨道。也不再追究这个问题,了有所悟:“有钱,就能决定你在朝政上的地位!?”   “姜家传承数百年,其实在各朝各代都有过举足轻重的位置。”姜玄斐将锦被往上扯了扯,“决定地位主要有两个因素,权和财,姜府靠得是后一个!”顿了顿,缓缓道:“你可知如今天下的局势如何?”   秋西槿虽不晓得他准备说什么,但胃口已被吊了起来。沉默地摇摇头,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。   “这数年来,改朝换代十分频繁,表面上看是因武力。似乎谁的军权越强,越有可能称霸一方。然而,当一个武夫夺了政权后,很多事情会发生变化。一则精力有限,二则贪图享乐,皇帝必定会放掉一部分军权。”姜玄斐话锋停顿,盯着她,似在等她醒悟又似在等回答。   秋西槿两指拨弄着被角玩,冷笑一声,倒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:“那个时候,拥有强大军力的可能就不是当朝皇帝,所以灭忙很快随之而来!”   “可是光靠军力,其实很难易主!若是加上财力的支持,就会水到渠成了!”姜玄斐淡然地分析,“带兵作战,首先需考虑粮草问题。”   秋西槿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,常常担忧的便是岐朷教的吃饭花费。其实老大不好当,手下受欺负之际,要帮着出头;手下饿了困了,要管吃管住;手下的红白喜事,又要适时出钱出力……秋西槿觉得老大就是个老妈子,实在操心又无趣。   姜玄斐从容地揭秘:“这数十年打来打去,每个朝代的更替,都少不了姜府资金的支持。”   秋西槿摩挲着锦被上绣的并蒂花,“可是,我还是不明白!姜府提供资金这么多年,怎么还没穷下来,你们家有摇钱树么?”   “有借有还!姜府的钱投出去也会有收益的啊!”姜玄斐被她的天真逗笑,“大家会做很多交换条件,比如现在整个大晋只允许姜氏家族的人开青楼!”他刮了刮她皱起的眉头,“还没想明白?”   垄断愈多,暴利愈大!秋西槿玩弄着他肩头的散发,“我是在想,怎么没人想过要劫你家啊?让你们安安稳稳地过活?”   姜玄斐叹了一口气,表达着点不满。转瞬,不怀好意地笑道,“我母亲当年也有这个想法……后来就嫁给了我爹!我不介意你有这种想法!”   “不正经!”秋西槿白了他一眼,脑袋中的疑团已逐渐清明, “现在能理解你被安排在最前面坐的原因了!不过……”她的表情严肃起来,“石敬塘的上位可有你们的功劳?可知道他残害了多少武林人士?还有石重贵,一看就并非良主!”   “有许多事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!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要上位,也许更坏呢?”姜玄斐叹了一口气,“就拿石重贵来说,当时只有他的身份和年龄最合适!如果贸然推其他人上去,只怕更动荡。而且刚开始他还是挺配合的,积极抗击契丹,修好与武林的关系。”默了片刻,终是无奈,“只是不过几年,便惫懒起来,沉迷酒肉奢靡,不理政事!”他脸露惋惜,“石氏一族并非天下良主,为了中原的未来,是该换一个主了!”见她沉默不语,紧了紧手中的力道,示意她回神:“那你觉得最近谁的军力最强大?谁最适合做下一个霸主?”   “我不太研究政事,自然不了解天下军权在谁手上最多!不过……”秋西槿低头想了想,“不过你既然问我,想必是我认识的人。我认识的不多,只有他,天下闻名。妇孺皆知他铁骑铮铮,战胜契丹数次,保我北疆的安全。”   姜玄斐笑了笑,脸上露出赞同的神情。   秋西槿已能猜到了他最近在忙什么,亦想到他可能要站的队,“北平郡王刘知远,无论从名望和实力来说,都是首屈一指的。”   姜玄斐不置对否,续续道:“虽然石重贵不堪重用,但易主非小事。比如他的亲信杜重威,手上也握有不少兵权。若硬碰硬不合算!所以打算联合各地的节度使逼位!”瞅着她的眼神愈发不舍,“明日我便要出发,联络南部的一些节度使!”   她低首避开灼灼的眼光,言语却坚定,“我和你一块去!”   “你呆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就好!”他的双指抚上她的下巴,微使力抬起,“我想让王恒送你到姜府的祖屋住些日子!”   “为什么?”秋西槿不解地抬首。   “那远离汴州,相对来说安全点!其次,是有件事要拜托你。”明明在说正事,他的语音却轻柔如风,“虽然一直小心翼翼,但若被发现,首先连累的是家人。姜府里,祖母最易被人伤害,而姑姑一时赶不回来。所以请你帮我照顾祖母一段时间。”   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,她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,迟疑:“可是……”   他已打断,自顾说道:“我祖母有点难相处,不过咱两的事……总要祖母同意最好了!这次,也当联络好感情!”   “啊!?”秋西槿好像明白了什么,好像又没明白,一时沉默不语。只觉说了好一会的话,有点口渴,便顺手摸索旁边小几上的茶杯,拾来一杯茶喝下去。奈何茶水还未咽下,却被全吸了出去。   她蓦地睁大眼睛,意识到是他的唇贴上来索水,一时怔怔,只剩狂乱的心跳。等反应过来时,有点恼怒。说来也怪,恼怒的不是他抢水,不是被他占便宜,而是想到此水对他的病情不利。因为茶水乃罗汉果泡制,她虽医识浅薄,也晓得着风寒的人不适合饮凉性的茶水。   于是,果断地顶回他的舌头,欲截断点水回来,奈何绕了一圈也没索到。最惨的是,想抽回来时却发现被缠得紧,呼吸逐渐被打乱。   欲偏开头,后脑勺被他的左手紧紧捞着,半点挪不动。想推远,却被他的右手狠狠一箍腰身,整个身子贴得更近,唯剩双手无力地攀于他的后背。她想,他做事真是决绝,半点后路不留。略略生气,猛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。   姜玄斐皱了皱眉,终是松开,痛苦道,“好疼啊!”   秋西槿本是讨伐的气焰瞬间熄灭于他可怜的模样中,居然还能客客气气地解释,“这水里有罗汉果,偏凉!是哪个小奴帮你泡这样的茶?我去帮你打点姜茶过来驱寒吧!”   他及时扯住她,“不怪谁,是我吩咐的!突然想喝点凉茶,这样脑袋清醒点!不过……”他做出伤心状,“现在舌头痛,什么茶水都喝不下了!你说怎么办?”   秋西槿有点迷糊,已搞不清是谁欠谁。不过她向来有担当,伸出手:“那我给你咬回来!”   他沉默了会,没有领情,“算了,下次再咬回来吧!”   她抽回手,“为什么?”   他坦诚地耍赖,“囤点利息!”   她哑口无言,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会落下风,因为脸皮没他厚。   门外响起王恒的声音,“少爷,有人找!”   姜玄斐依依不舍地离去,开门前还是忍不住轻声道,“我希望你一直像少时般无忧无虑,却也不愿意你的心智在那方面老是不成熟。”叹了一口气,“总觉得像这样清闲玩闹的日子,要隔很久才会回来了!”   分别   因着就要各奔东西,秋西槿睡得不太踏实,大早便爬起来准备路上的食物和水。想到阿斐的病拖了很久,担心他路上不适,便忙跑到郎中处多拿些药。   郎中有点困惑地反问:“少爷的风寒不是早好了,为何还要喝药?”   “好了?可是昨早还咳嗽怕冷……”秋西槿纠结了会,“啊,不对,怕热!?”她皱着眉,警惕地问道:“你确定早好了?”   郎中的瞌睡立时醒了大半,脑门滚下两滴大汗。到底年轻过,又加上最近别苑传得风生水起的八卦,电光火石间已推测出事情的大概,乃是某人佯病装可怜博同情。暗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太过狡黠,撩妹的手段千奇百怪。不过,拿着主子的薪给,不能干拆主子台的事,那是不忠。但诓骗眼前的单纯姑娘,有点太不诚实。不忠和不实之间犹豫了会,想到年终的最忠奴仆奖金,觉得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。果断弃暗投明,选择了不实。   郎中不仅医术好,书画也不错,晓得一副画好坏常常只取决于神来的一笔。时下,这一笔得靠机灵的应变口才能力。睁大眼睛说着瞎话,还没脸红,“最近是有点复发,少爷人又坚强,凡事爱忍着怕麻烦了小的。是我失职了,等会便去给少爷施施针,想必便无大碍!”如果下得了手,他都想抽自己一巴掌,“烦劳小姐多照看着少爷,未免病情反复,需细心注意日常,比如最好有人能提前帮忙暖暖被子……”   “暖被子?”她挑起眉,“可是昨日,他还说高热不退,要清凉降热。”   他的违心话不用打草稿也能说得相当漂亮,“有时候,以毒攻毒也算个不错的治疗法子……”   秋西槿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,奈何对手道行太高,还有帮凶,只能暂且忍气吞声。   虽然要分别去不同的地方,但先前一段路程相同。姜玄斐吩咐随从先赶到前方的分道口等着,自己则随着秋西槿坐马车前去,能多待一刻便多珍惜这一刻。   车帘的遮光性特别好,透进的光线很弱,加上又是个大阴天,马车一派昏暗。与他此番光景下独处,她觉得有点紧张。   气氛有点冷,秋西槿不停地找话题暖场,当下已扯到正事的讨论上,“俗话说,伴君如伴虎,姜家虽不入仕,但胜过为官。翻覆朝权,不怕引火烧身?都那么有钱,干么还辛苦地周旋于乱世中,明明可以选择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呆起来!”顿了顿,好奇道,“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,你给自己留了后路么?”   “我也希望早点退出这场游戏,可中原没有明主,怎么能为了一己安逸而遁世。”姜玄斐摊手无奈道,“你希望我做没有担当的人么?”   “当然不希望!可是,每个时期都会有困难。现在是寻明主难,真有明主的时候也会遇到其它问题。”她说得头头是道,“你若操心惯了,当天下太平之时,真能放得下么?”   他习惯性地笑了两声,笑意却未达心底,反生出更深的忧愁,“真到那时,放不放得下已不是自己能决定。那不叫放下,叫逃!有多快逃多快,有多远走多远!”   秋西槿的口气变得严肃,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因为是乱世,才有姜家存在的意义。真正太平时,姜家逃不了消失的宿命。一旦有真正帝君气魄的人上位,长久太平下不会再需要姜家!”见她眨巴着大眼睛,就晓得她尚在茫然,他缓缓地解释,“当朝权安定时,经济会逐步复苏直到繁盛,当然不会再需要拉拢姜家。最重要的是,猜疑和忌惮会随之而来。明哲才能保身!”他说的话很轻,却字字残酷,“被抛弃,是古今大部分功臣都逃不出的宿命。”   秋西槿恍然大悟,“我读过老爷子收藏的史书,最震惊的就是刘邦。他上位后便是典型地翻脸不认人,杀了许多功臣。”叹了一口气,眉间笼起一团乌云,“打江山时称兄道弟,一旦事成便将异姓王除掉,心真够恨的!”   姜玄斐神色平静,是看透一切后的淡然,“常说帝王善变,其实恰恰是没有任何变化。只不过,很多人没看透罢了。没有狠心的人怎会去夺江山?夺了江山怎会不誓死捍卫?要坐稳宝座,便不能有半点松懈!何况,确实也会有动心思叛变的。帝王的作风,向来是宁可负天下人,不愿被天下人负。”   “有句很出名的古语,就精辟地道破一切!”秋西槿抓着脑袋想了想,“兔子死了就不需要猎狗,鸟没了就不需要弓!”她怕他不理解,又续续加以解释,“反正就是说,被利用完后,都逃不出被抛弃的命运!”   “狡兔死,良狗烹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”姜玄斐笑道,“虽然背不出,但能引用于此,可见真是理解了!”   “都不懂你是夸奖还是贬义!”秋西槿扬着敬佩的神色,因为太熟识,夸奖的语气有几分调皮,“不过,你才厉害!看透一切,还要担着这个重担!真不容易!”   “也许就是为了自己存世的一点价值吧!姜家也随时准备着逃离!”姜玄斐拢手于胸,看着她轻语,“等一切尘埃落定,我就带你四处走走!带你去看海爬山……你想去哪就去哪!”他好好地憧憬了一会,脸上掠过幸福的微笑,但马上想到还有许多实际的问题,“下任教主之位你做好准备传给谁了么?你爹把洛茵和寒枝留给你,应该不是无意之举吧!”无视她面色的惊讶,他续续道,“洛茵沉稳,寒枝灵巧,各有千秋。但如果要我选的话,就选洛茵!”突然拍了拍脑袋,想到一件事,“啊,有件事忘了告诉你!我已让人传信给洛茵,叫她在前边的阳林街口等你,届时陪你一起去姜府!”他坦然地继续说道,“岐朷教现在暂时由左峥打理教务,一切安稳!”   秋西槿怔得无话可说,好一会才回过神,“我觉得你真是爱管闲事,操心的魔爪都伸向我岐朷教了,不如你当教主好了!”   他的目光盯着她,“我不是谁都操心的,你都不好好珍惜!”   她偏头躲过直视的目光,“扯得太远了!我觉得你退休的想法应该不会太早实现!若刘知远顺利做了皇帝,可是他的儿子刘承佑似乎扶不上墙哦!”   他摩挲着下巴,“若刘承佑做了皇帝,确实不好!当前走一步算一步吧,变动有风险,但不变就是等死!”   她好奇,“我说如果,如果刘承佑上位,你考虑的下一个人选是谁?”   “郭威!”姜玄斐简短地回答,听起来干脆的两字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。   秋西槿沉默,想到郭威便想到了父亲耿耿记挂的事。曾托姜玄斐专门去与郭威说了父亲刺杀石敬瑭所遇的事,奈何他也不明白如何走漏的消息,猜测不出是谁背后使坏。那张枯叶从而不来?悬而未解之谜何时能解开?   姜玄斐见她不说话,小心思地猜测她顺道想起了郭信,有点不高兴。忙岔开话题,“此次你能去保护我祖母,我很高兴。不过,奶奶性子倔强脾气不好,从前和母亲的关系也不好。”他神色黯了黯,“你会不会怪我,让你和祖母独处吧?”   “我会尽量迁就,你早点回来就好,你几时回来?”虽说离别是为了再次相聚,她忍不住地要知晓下次相聚的时间。   他故作轻松地笑答,“顺利的话很快,不顺的话……”   她捂住他的嘴,不允许再说下去,只道:“一定要顺利。”   “放心!”姜玄斐柔语,抚着她的鬓发,手一伸一收,已将她拥入怀中,“等我!”   秋西槿正在思考些事,无防备地被他拉在怀里。一时紧张,又忘了要想的事和要说的话。使力推开他,“你别靠我那么近,感觉不好!”   他不甘心地叹息,“你是不懂,还是不愿懂?”   她低着头,不好意思地回答,“我懂,你在占我便宜!”   他正经的语气像是因受了很大的误解,理直气壮地辩解,“我不是在占便宜,是忍不住……”   “忍不住?你有苦衷?”秋西槿抬起头,困惑地想了想,自悟道,“你以前不这样的,似乎是……和我练了陇麟心经后才……是不是心法和你的渡风掌相冲?”顿了顿,觉得最近的推测能力大幅提高,总结道,“你走火入魔了!?”   自己对她的歪心思从未断过,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,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。以前年少时只能拼命压制,现在长大了,自然放肆些。他没有诚实地解释,只厚颜无耻地顺着话,不嫌事大地笑了笑,“我确实是因为你而走火入魔!所以,你以后不能拒绝我的忍不住!”   “我觉得,这是病,得治!我让轩轩哥给你开点药吧!”她起先还真是相信了他的一派胡言,马上觉察到不对劲,可又一时说不出哪不对劲。觉得他在开玩笑,又觉得不像!其实,看清许多事情的本质,一直要靠他引导。当下,似乎又要给他绕晕了。   “等寇大哥的药怕是来不及了,现在就忍不了……”他坏心的笑闪过眼眸,觉得她又聪明又单纯,给了他放肆得正大光明的理由。以此幌子招摇,显得无/耻。但不随心,显得虚/假。无耻和虚假中择其一,他诚实地选择继续无耻……   “你起开,我咬你了啊!”   “乖,别动!”   ……   驾着马车的王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车里的两人太闹腾,要不是自己内力深厚加上应变能力强,怎么控得住被惊吓的马!   终是到了分别的道口,低沉的乌云挂满天空,衬得离别的情绪更为忧愁。   “你先走!”姜玄斐微笑地催促,晓得面对背影的那个人承受的更多。   “你先走,我不赶时间!”面对离别,秋西槿有点伤感,皱着眉哭丧着脸。   他轻柔地为她抚平眉,“别皱起眉,你笑起来才美!”   她不想把难过的情绪传染给他,嘴硬地辩解,“你不觉得,我不笑的时候很酷么!这才符合我的气质!”   “好吧!对着其他男人都要用这种冷漠的神情。”姜玄斐翻身上马,千言万语终只化成一个微笑。   “早点回来!一切小心!”秋西槿看着他驾马离去,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眼帘,心里很失落……   相处   秋西槿与洛茵会合后,仍旧匆匆赶路。姜府的祖宅远离喧嚣的州城,落于山清水秀的乡野。淌过湍湍的急流,穿过参天的古树林,走上一段墨绿的鹅卵石子路,终是见到了灰墙朱门的庄院。   乌云间漏下的几缕光线打在墨玉台阶上,折出好看的纹路。与外界的纷杂相比,衬得这里甚为安静,像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。院门前没有威严的石狮坐镇,仅两颗常翠的塔柏。王恒抬起木质雕花的门环,轻敲了八下,大门缓缓被打开。   秋西槿曾进过宫,对有钱人的生活停留在奢华无度的印象中。特别是在了解阿斐的家世后,原本以为这也该是富丽堂皇。没想到恰恰相反,庄院内一派古朴简逸。比如随处可见的摆饰,不是显摆的金银玉器,而是造型各异的根雕,散着幽幽的木香。茶杯餐具一应毫无花纹的白瓷,明明像是很普通,但所有的普通聚在一起,却透着股不容小觑的雅致。如今才明白,阿斐身上淡然的气质由此熏陶而来。谁能想到表面普通的宅院,却有着影响天下大势的力量?   因为阿斐曾提过祖母不好相处,秋西槿一直提着心吊着小胆,生怕出点岔子。所幸,一切并非想象中的艰难。   姜老夫人一直是挺客气的模样,虽话不多也不爱笑,谈不上和蔼,但终归能平静地相处。就是爱念佛,只吃素。弄得秋西槿常常跟着整日地困于佛堂的檀香中,肚子里没半点油水。   一日傍晚,秋西槿食过毫无味道的青瓜面后,独自信步于庭园中消食。林园大而曲折,七拐八绕地一时不知道走到何处。正欲寻个婢女来问路,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,便循声来到一个小楼阁。   楼阁里传出的声音,是姜老夫人和她的贴身老仆许嬷嬷。奇怪的是,似乎只有一主一仆两人。这与平日里,无事便着一群奴仆跟着的画风极为不符。思了思,觉得两人该是有悄悄话要说。   明明姜老夫人从未为难过秋西槿,但她却总不敢与之多说话,总觉得这个老人似沉睡的狮子,醒来时一定可怖。她虽不怕,却不得不敬,绝不愿做撩醒狮子的勇者。   秋西槿的步子很轻,像一阵风轻飘飘的来了又走,没让里面的人察觉。只是挥袖间,终是带走了点墙根。其实她绝无刻意,只是那零星的碎语主动飘进耳朵。   许嬷嬷的声音低而沉,“我见老夫人待她客客气气的,还以为老夫人同意了。”   “同意?怎么可能!我只在斟酌用什么法子对付她。”姜老夫人亲咳一声,含着古怪的笑意,“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好备着!戏台才搭起来,好戏尚在后头!”   虽然仅只言片语,但可推测出在讨论对付某个人的话题。秋西槿无心多探究,只是惋惜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,却出不了红尘,没有安于佛堂的淡然心态。看来,阿斐果然没有黑化他祖母!   想到阿斐,秋西槿无法抑制地弯了弯唇角。等待一个人,辛酸又愉悦。辛酸是因为等待中的寂寞,而期待又让一切看起来值得。   虽没有大雪纷飞,但刺骨的寒风肆意,昭示着季节的变化。  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,对花都没有抵抗力。这一日,姜老夫人亦有了赏梅的兴致。   秋西槿自然被唤着跟去,低眉顺眼地在旁斟茶附和。觉得这姜老夫人对白色有种特别的执着,一套素白的茶壶茶杯便算了。梅园里亦是清一色的白梅,赏久了着实有点眼花。   随意聊了几句后,姜老夫人命许嬷嬷拿来一本册子,信手递过去,似无意地邀请,“你看看!”   秋西槿接过册子,信手翻开,是本画着若干女子样貌的图集。暗香浮动中,更显得她们千娇百媚。向来喜看美色,不由得细细欣赏着花容月貌。   姜老夫人见她爱不释手地翻来翻去,有点不耐烦,“怎么样?”   秋西槿刚想回答长的都蛮漂亮,却机灵地意识到这不是个肤浅的问题,应该不只单单问样貌!可自己云里雾里的,没法品论她们其它方面的高低。   姜老夫人见她不语,冷冷笑了一声,“自愧不如了?”   一旁的洛茵有点不高兴,碍于教主阻止的眼色,才强按住话语。秋西槿意识到是想借机奚落自己,便将册子放于桌上。她一贯厚脸皮不上心,反而勾起唇角笑道,“不如?她们不如我吧!”   “你倒好自信!”姜老夫人斜斜地看向她,“不愧是魔教的土匪头头,才敢如此大言不惭!”   魔/教!?土匪头!秋西槿怔了怔,岐朷教虽算不上开善堂的,不如佛教有慈悲之心。但亦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邪/派,不会随意滥杀无辜。教众们算不上好人,亦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,顶多算江湖中人。有喜怒哀乐,愤怒时会指天骂娘,高兴时扶老婆婆过街道也是会有之事。当真是有心无力,被称得上魔/教。   洛茵已忍无可忍,辩驳:“老夫人,岐朷教算不得魔/教。”   姜老夫人面色不蕴,说得心安理得:“武林中的人都不正经,便都是邪/魔歪道之人。”   秋西槿轻嘘一口气,这样的观点实在不敢苟同。对于固执的人,说多了亦是无用,便不再吭声。   见她不反驳,姜老夫人仍不肯就此罢口,“你很不乐意我这样说你们!”   秋西槿干脆地点头:“是!”   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你不与我争论,我也不想说服你什么。”姜老夫人语气亦逐渐冷静,对她的沉稳气度有点儿喜欢。不过事关孙儿的终身大事,不能放任不管。从王恒送这个姑娘来时,她就明白了所有。只是孙儿喜欢的女子不是自己所愿,作为长辈势必要阻挡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和阿斐永远都不是一条道上的。”   秋西槿并不太明白她口中的“道”指代何道,只是就事论事。她比较理智,理智的话说出来很有道理,却偏偏让人觉得冷酷,“老夫人,恕我直言。我和阿斐是否一条道上,只由我们两决定,你若想拦真拦得住么?”   许嬷嬷厉声一喝,“姑娘说的话,有点不敬。少爷能不听他祖母的话么……”   姜老夫人摆摆手,被秋西槿湖底抽薪的一语震了震。拦得住么?当年就没拦住自己儿子的决心!阻婚之事,看来不能操之过急。转了转手中的佛珠,“罢了,扯得太远!”她拿起桌上的册子,默默翻了会,“眼花了,许嬷嬷你说说这些女子的家世。”   许嬷嬷应了声是,接过册子翻开。清了清嗓子,朗声道:“卓馨,年方十六……”   姜老夫人微笑打断,“听说她刺绣很好?”   “是,年前还专程送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给少爷,上面的鸳鸯惟妙惟肖。”许嬷嬷说完,故意瞧了眼秋西槿。   秋西槿以为正在吃的糕点弄脏了嘴,忙伸手抹了抹,一时没领会鸳鸯表的是个什么意思。   姜老夫人语气中带着点失望,“继续。”   许嬷嬷翻过几页,又是朗声道,“刘素龄,年方十七,父亲乃北平郡王……”   “等等,是刘知远家的?”秋西槿插嘴,感兴趣的不过是她爹而已。   许嬷嬷得意地像在炫耀,“刘小姐是北平王的掌上明珠,最重要是,书画方面技高一筹。”   姜老夫人意态闲闲喝了口茶,“每年都要送一幅画来给斐儿,确实画得很好。”   许嬷嬷接嘴:“可不是嘛,画上画的,都跟真的似的。”   “阿斐的画也不错,他们两谁比较厉害?”因着秋西槿是江湖中人,觉得什么事情,总是要比过才能定高低。   鉴于双方的重点总不在一处,姜老夫人的脸有点白,“当然是我孙儿!”   许嬷嬷又接着介绍,直把整本介绍完,方才停口。   “你觉得怎样?”姜老夫人吸取了刚才的教训,为免冷场,径直问道:“你觉得谁适合做斐儿的妻子?”   妻子!?秋西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,明显地感到胸口紧缩了一下,“这个,我怎么能妄下结论?”被长辈包办婚姻是最惨的事,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,虽然知道收效微乎其微,“终身大事,该阿斐自己选择!”   姜老夫人根本没打算接受她任何观点,自顾道:“这些个个要容貌有容貌,要家世有家世,怎么不好?”   秋西槿蹙眉解释,“我不是说这些女子不好!只是男女婚配,重在情投意合。”   姜老夫人一股油盐不进的姿态,“斐儿孝顺,只要是我交待的事,必定不会不从。”她轻抚着手腕处的白玉镯子,“这是姜府的传家物,我不喜欢斐儿的母亲,就没给她。但我的孙媳妇……”她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看向秋西槿,字字说得清晰,“一定是我挑的,然后将这个亲手送给她!”   话头说到此时,已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。秋西槿想到当年自己亦是以父命为重,才有了些烦心的过往,而阿斐要重蹈覆辙么?不过,姜老夫人不是父亲粗枝大叶的性子,所选女子一定是百里挑一,门当户对。   想到阿斐要娶别人,心中疼得慌。虽然一直压抑着对他的思慕,以为没有妄念就不会心疼。没想到,该疼的时候,不会有半点轻松。原来,爱一个人,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了的。   门口传来打断的声音,“母亲又要多管闲事了?年岁那么大了,还不能消停?”   姜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置于桌上,明明是摆着不高兴的模样,却露出丝难得的温馨笑意。   秋西槿忍不住站起身观望,果然是她!   变天   她于梅香中缓缓走来,白衣胜雪,容姿似月,明眸如水。寒冬中的苍白本就无力,只因她的存在,瞬时变得耀眼。随意轻挥袖风,扯出超尘脱俗的情境,周遭向来傲骨的白梅亦只能羞愧不如。崖下一别,再见素晓娘子,首先还是被她的美貌折服。   素晓娘子拿起册子,随意翻开,淡淡的语气中尽是不屑,“都是些绣花枕头,中看不中用。”微挑眉,冷静道,“阿斐的婚事,你不要乱插手!阿斐是孝顺,但不是愚孝!”   “你懂什么!管好你自己!”姜老夫人恼怒地深深瞅了她一眼,便偏过头。像看到生平最头疼的人,多瞧上一眼就要郁闷许久。   “明明是母亲不懂,偏要搅乱别人的生活。”素晓娘子指间一使力,手中的册子已飞过白梅园落于假山下的鱼塘里,水花四溅,“我怎么了?活得挺好的!也从不强人所难,这点就很不错!”   秋西槿悬起了心,觉得此举此言如两桶油,浇在姜老夫人的心火上,定会助起熊熊大火。看来,本该平静的赏梅宴注定不平静。她自记事起就没有母亲的印象,但常听人说,母女间关系很微妙,能亲如姐妹,亦能翻脸成仇。当下的狂风暴雨到底会多猛烈?   果不其然,姜老夫人用力一拍桌,再出口之言已能狠狠地伤人,直击痛处,“就会和我顶嘴!有本事早点嫁出去!”   “我嫁不出去,不是全拜母亲所赐!?反正我选的人,母亲皆不喜欢。自己又不如哥哥勇敢,能先斩后奏!”像她般不给面子,素晓娘子的话亦不客气,倔着性子顶回嘴,“我成为老姑娘,是怪自己懦弱?还是怪母亲眼光太高?”   “混账!”姜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掷于地上,因太过激动带着手指微微颤抖,抚着胸口道,“我给你定多少亲,你就毁多少个!是不是觉得跟我对着干特好玩?我,我是要害你的人么?”   周围的奴仆全齐齐地跪下去,头埋得很低,像是她们犯了错引得主子生气似的。   白梅的清香随风飘散,秋西槿安静地坐着。不是不想劝解,只是不懂怎么劝。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,似乎两人都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。清官亦难断家务事,何况自己只是“魔教的土匪头”。劝和本非强项,若不小心劝出一阵狂风,难保不会把大火吹得更旺。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还是假装成空气吧。   “我不是来和你吵架,是和你讲道理!”素晓娘子压了压怒气,终归不愿再惹火她,自斟了杯茶递过去,“喝点茶,顺顺气!”   “我都是为了你们,你们居然都不领情!”姜老夫人缓缓泯茶,泄了点火气,“我不管你们的事,你们也别管我!”甩甩衣袖,站起身离去,只是才走几步便停住脚步。虽是背着身,语气却柔和了许多,“大冷天的,多穿点。前些天才着人裁了几件衣裳,到时去试试……”默默看了会梅花,话题已扯到了家常,“今晚想喝什么汤?”   “我自小就只爱喝那种汤,你不会忘了吧!”素晓娘子调皮地微笑,“汤里不许放红枣,我最不喜欢那味道。”   她停下手中转到的佛珠,有点不耐烦,“都说了无数遍,女子要多吃点枣!”   她撇了撇嘴,妥协,“两颗!”   “恩!”姜老夫人毫无情绪地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去,像是嫌话不投机半句多。虽走得急,亦在梅香中留下一个端庄的背影。似她高傲的一生,嘴上从不认错,头亦从不低下。   纵然性子再不合,母女间的温情也表露无疑。尚在气头上的母亲,最关心的不过女儿的衣食。秋西槿打着圆场,“姜老夫人还是心疼你的!”   “心疼我?我都是在她的阴影下长大的!你不晓得她教训人的手段多残酷……”素晓娘子支着头,一副无奈的神情,表出极大的委屈状,“只要做了违背她的事,下场就会极惨!”她狡黠地笑了笑,“万不得已时,还要把阿斐推出去顶罪!”   “啊!?你怎么做得出?你是长辈哦!”秋西槿说完就后悔了,她的厚脸皮又不是没领教过。眼前人顶着长辈的身份,最爱干孩子气的事。   “阿斐是我母亲心尖上的宝,去顶罪,通常就被教育教育,最多不过抄抄佛经!我若承认错误,就是家法处置,得关佛堂禁闭一年!”素晓娘子微闭着眼,自欺欺人地认为不睁眼就不用看到脑子里痛苦往事。   “这么说来,把阿斐推在前面是正确的!”秋西槿体谅地安慰,默了片刻,理智与之分析,“不过,你也不是省油的灯。就不要怨天不公,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。”举着亲身的例子佐证,“你惯会戏弄人,上次就玩得我团团转,最后还把我催眠了!”   “我是不厚道,不过催眠这手绝活可是阿斐教的。”素晓娘子干干咳嗽一声,“你要怪,怪他去吧!”   他也会催眠!?秋西槿突然醒悟,难怪每次在他身边都能睡得香而甜,沉得可以不醒人事,原来如此啊!   因着姜老夫人一走,黑压压的奴仆也跟着全走了,空气都显得顺畅了许多,气氛亦在暗香中轻松下来。素晓娘子转着茶盖,有点玩世不恭的模样,“我娘就是事多,你别放在心上,那些女子……”  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,秋西槿匆匆打断,“那些女子挺好的!挺适合的……”   “你这么说,阿斐可会不高兴的!” 素晓娘子看向她,多管闲事地好奇问道,“怎么说话那么酸?跟他闹矛盾了?可那时,在我那看起来不是挺亲密的?”   洛茵倒茶的手抖了抖,壶里的茶水泼洒出来。   素晓娘子取笑,“小姑娘,你家教主要成为姜家的媳妇,至于激动成这样么?!”   “我以为……”没说出口的是,以为教主是个狠辣薄情的主,不喜欢男人,更不会有男女之情。此定论并非妄下,只因看过教主和萧楚的相处情境,无论何时何事,总是离得十步开外,像是再靠近一步就半点受不了似的。洛茵吞吐着,终归不晓得如何说下去。   “别瞎说,没有亲密!”秋西槿虽口上排斥,心底却未很反感。亲密,若只是素晓娘子所见的还真算不得。从前,她确实算小白,可被他□□了数次,虽跻身不到老手,但终归懂了许多。挥去脑中冒出的那些脸红心跳的情境,道貌岸然地解释,“我和阿斐没什么,上次他纯碎是玩笑!”   “玩笑!?如果有一天,你发觉所有的玩笑话都是实话的时候,会怎样?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何时?”素晓也不等她回答,只自顾说下去:“你本是个干脆的女子,平日里着装简单,青丝仅一根发带束起,多余的珠花都没有,更不用说淡妆浓抹。可是,为何脖子上要长久地带着一个饰物?”她的眼光直直盯着那血珀,像是看穿了一切,“这珀子是阿斐娘亲的,你不会不知道吧!他送给你是什么意思,真不晓得?” 她是个说话就要说得明白的性子,半点不打哑谜,“就算他不说,我就不信他一点表达的动作都没有!上次在我那都忍不住要亲你,私底下该更疯狂无度吧。”   洛茵手中的茶壶掉在地上,溅起点点白瓷碎片。   “我!”秋西槿再不能口是心非地辩驳。对,自己是爱上他了,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,或许说后知后觉得太晚。爱情,来得突然又自然,等明白之时已深深扎根于心底。   可是,要怎样爱他?成为他的妻子,祖母会同意么?何况娶了自己,意味着要承受没有子嗣的遗憾。愈是爱得深,越害怕什么都不能给他,便会愈加自卑,愈不敢承认。这像个死结,束缚着自己。   虽不晓得她在想什么,却能隐隐猜测出她的纠结,素晓娘子忍不住感慨,“爱上你的阿斐很辛苦!” 默了片刻,以过来人的领悟开解,“不要等到真的错过了才后悔,孤独的滋味不好受!”   她玩闹时是真调皮,可论起正事时很正经的模样,说的话虽简短却耐人寻味。秋西槿细细体会,低首,“我不想他辛苦,是太多困难了!”   素晓娘子猜测:“怕跟我娘太难相处?惹得他们祖孙间不开心?”   “老夫人不喜欢我!”秋西槿自知之明地叹了一口气,略略思了思,“等阿斐回来,再说吧……”她决定好好挑个时机跟他坦白顾虑,若他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,她才能放心地跟着一起走下去。   “阿斐是要回来了!”素晓娘子说这个消息的口气并不高兴,眉眼中的忧虑更深了一层。   秋西槿喜出望外,“他办完事了?”   “没有,是出变故了!这里偏远,所以你不晓得外面已再起硝烟!”素晓娘子瞧着白梅,眸中闪过一丝冷色,“契丹国军耶律德光领军南下,石重贵任杜重威为主帅。他是个脓包,连打都没打便对契丹投降了!如今北边门户大开,情况很糟糕。”她皱起眉头,缓缓道,“阿斐要上战场了,不过应该会顺道回来安排点姜府的事……”   秋西槿细细问着外面的战况,最后对洛茵吩咐:“回去召集岐朷教众,此次对抗契丹,咱们不再袖手旁观。”   洛茵点头答应,即刻动身离去。   同仇敌忾   阵阵狂风摇得树影零乱,孤单挂于天际的凉月将夜衬得苦寒,如霜的冷雨敲打着万物,姜玄斐回到姜府已是子时。   回来的消息一传开,众人皆火速地赶到前厅。秋西槿本就是合衣而睡,听到奴仆说他回来了,立时爬起床赶去。   他离开的时候穿的是月白的长褂,有种闲散的潇洒姿态。而此时着的是贴身的黑色战甲,伟岸亦严峻。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,清晰地显出下颌的胡茬,带着点以往难见到的疲惫与沧桑感。很想细细问问他近来可好?有没有想她?可国难当头,任何小情怀都显得无足轻重。   姜老夫人早已疾行至姜玄斐跟前,牵着他的手爱怜道:“斐儿,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。”   “奶奶不用担心,孙儿必定不会有事的!” 姜玄斐轻声细语地安慰保证了许多,便遣下人将姜老夫人扶下去休息。   素晓娘子见母亲已离去,迫不及待地询问:“前方的军情怎样?”   姜玄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,凉凉的语气中是无情的事实,“帝都失陷!石重贵也被软禁了……”   素晓娘子与秋西槿皆是震惊,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,“这么快!?”   “杜重威不战而降,致使边疆门户大开。契丹长驱直下,乘着各地无所防备,接连攻破,直捣帝都……”姜玄斐短短几句,已将严峻的形势道得一清二楚,默了片刻,对着素晓娘子郑重地交代,“姑姑,你带着奶奶去躲一躲。好好照顾她,不要多和她说外面的情况。”   “放心!你务必保重,我们可都等着你!”素晓娘子鼻头泛酸,压回就要漫出眼眶的水雾,深吸一口气再不愿也不敢多说。晓得事情宜快不宜迟,便也离开准备其余事情。   姜玄斐吩咐部下将姜府所有存粮装车,又嘱了些家事,才有空单独和秋西槿坐下来交谈。长久绷着的神情稍稍放松,语气也柔和了许多,“如今汴州失陷,很多官员和节度使都投降。你……”   “不要叫我去哪躲着……”秋西槿打断他的话,偏过头,没有说出来的是,你在哪我在哪。顿了顿,语气更为坚定,“我和你一起上战场!”   要保护他的话不是只说说而已,她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所有。残酷的战场令人恐惧,但没有他的消息更恐怖。等待让人有希望,也会带来绝望。即便结果再坏,她也做好了准备,不让他走得孤孤单单。   “太危险了!你躲在安全的地方才能令我安心!我保证,一定会尽早回来见你!”姜玄斐皱着眉,当下的情况非常糟糕,带着她好么?不带着她,下次见面又不知到何时。如果让自己选,宁愿承受相思的辛苦,也不愿让她与已犯险。   “这是我的决定,不是与你商量!”她堵住他的话,国仇当头,再不懂,亦晓得匹夫有责。也许出的力不大,但终归不能无所事事。秋西槿早已决定固执己见,不再讨论去不去的问题,而是面对实际的情况,“如今准备怎么反攻?我已着洛茵回去集结岐朷教众,咱们一齐并肩作战。”   “好!”姜玄斐终是松口,“边走边说!”   秋西槿扯住他的衣袖,心疼道,“你从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吃过饭!”   “来不及了!随身有干粮备着,饿了就路上吃!”姜玄斐很想和她谈谈心,问问与祖母相处如何?有没有想他?而兵贵神速刻不容缓,只能拖着她的手往外走,“战场很苦,非你能想象的!若是累了,就和我说……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心中想,若在你身边,再累也是值得的。她无心关注大晋的存亡,在这个国号如走马观花般更迭的时代,实在没什么好眷恋的。她加入战斗,不是为了大晋,而是为了保护他,为了中原的百姓。   期间不时传来契丹的恶行,耶律德光已在汴州称帝,纵容手下之人对各地洗劫,烧杀掳掠,无恶不作。亡国奴的生活,悲惨不堪。   众望所归下,刘知远在晋阳称帝,号召有志将士与百姓组成起义军,积极抗击契丹。起义军分为数股主力,分散作战。从各方向逐个击破契丹所占州城,虽是艰辛,亦渐渐取得了成效。   秋西槿领着岐朷教众,跟在姜玄斐麾下,由东向北,逐步攻破州城收复失地。她长那么大,初识阿斐调兵遣将的模样,一举一动皆是雷厉风行,与平日里的温润毫不沾边。与将领讨论战事时,亦是不苟言笑,表情严肃眼神凌厉,有不宜让人亲近的陌生感。也许,他素来如此,只是面对她之时才会有别人见不到的柔情一面。她想,他该是又凶又温柔的人。奈何战况白热化,彼此间的温柔亦是再无半分。   每打一战,便是一次浴血的修罗场。常常一日下来,眼睛或真切或模糊看到的都是一片鲜红。无论输赢,最难过的便是看着并肩作战的兵友,冰冷地躺在沙场上,再不能说笑。随处可见空洞的眼神,软弱的哭泣……没有坚强意志的人很难坚持下来,而坚持下去的人意志会愈加坚强。   寇轩领着灵药宫赶来帮忙,越来越多的江湖侠士加入了战斗。各地妇孺百姓亦自发做好后援,节衣缩食供给前线。中原之地空前的团结,众志成城地一致对外。   中原起义军连连取胜,契丹军节节败退。耶律德光很快嗅到了颓败的气息,虽是不甘但不得不退。带着收刮的财物,以及大晋的旧王室、部分降官、奴仆,往北撤离。   最后留下的契丹兵做着困兽之斗,射出的箭像密雨般,让人防不甚防。秋西槿为救同袍稍不留意,右肩便挨了一箭。或许是利箭穿过盔甲未及肌肤深处,又或者太过疲惫导致反应迟钝,直到姜玄斐将她拉出恶斗,她才察觉。   秋西槿趴在床上,寇轩给她取箭头。取出来时扯着肌肤,一阵疼痛。额上冷汗萧萧落下,但也不愿叫嚷。   “箭上有毒!”寇轩小心地上药,痛惜她不懂好好保护自己,带着几分埋怨地责备,“还好你百毒不侵,否则早到阎王那报到了。”   “有寇大神医在此,牛头马面哪敢来造次!”秋西槿忍着痛开玩笑,丝毫没在意刚去鬼门关前转了一圈。因着是半途被拉下来,所以心中还惦念着战果,“这一场我们赢了吗?”   “这个时候还关心战况?关心自己更好!”寇轩瞅了她一眼,到底放下手中的活计,“我出去问问,你别乱动!”须臾,回到营帐,“赢了,不过伤亡很重大……”   秋西槿攥起拳头,狠狠锤了下床板,带着后背生辣的疼,却比不过内心的疼。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此,任何胜利都是靠无数英魂去祭奠所得,那是无法背负的沉重。   寇轩拨开她攥得紧的手指,“现在算暂时结束了,你要好好休养,不可以这么用力气!”他不厌其烦地交代,“最近别和人打架,不能喝酒……”   “知道了!”秋西槿懒懒回应了一句,觉得轩轩哥越大越是啰嗦。   “你敷衍我?”寇轩拈起一根细针,“要不要给你扎几针才乖!”   “不要呀!我错了,错了还不行么!保证不打架不喝酒!”秋西槿竖起三根手指发誓,却仍是玩世不恭的笑意。想到恶战终于接近尾声,该好好考虑与阿斐的事了。她一直来不及与之坦白,也不晓得自己的不完美能被接受么?若是遗憾能少点该多好啊!她终归有点不甘,求助道,“轩轩哥……”   寇轩提起神疑惑问道,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练花殇掌,所以不会有……”秋西槿偏过头,失落地问道,“以后真不能有子嗣了么?”   虽不晓得她为何突然有此想法,寇轩还是很认真思了思,斟酌道,“或许很难,但也许也不是没有法子!”   秋西槿迫切地追问,“什么法子?”   “我想好再说吧!”寇轩向来严谨,不喜说没把握的事。不过,当下更关心她为何有了要子嗣的想法,“我听说你和萧楚的婚约解除了,你怎么会想要孩子?”   秋西槿红着脸,吞吐道,“你就别细问了,我想跟你说的时候再说!”   她的表情和言语,明白无误地表达着心里有思慕的人。寇轩胸口很闷,因为清醒地晓得那个人不是自己。   姜玄斐掀帘而入,身上是来不及脱下的战甲,严峻的神色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变得柔和,“怎么样?”   “皮外伤!”秋西槿玩笑,“有轩轩哥,咱们也不是想死就能死得了的!”   姜玄斐坐在床沿,拂过她的鬓发,指间穿过青丝滑落,顺道轻刮了她的额头,“就算死不了,伤着也疼啊!”   寇轩看着他亲密的举动,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,心中却是重重的失落感。随口附和,“下次给你痛久点再治,省得不长记性。”   “我是病人,你们就不能多点安慰,还都欺负我!”秋西槿撇着嘴,装出生气的模样。不过片刻,三人又都笑了。   “对了,有个人找你!”姜玄斐注视着她,“他说他叫华质……”   迷雾重重   “华质,找你找得好辛苦啊!”因着右肩有伤,秋西槿只得用左手抓起华质的衣襟,狠狠将他撂倒在地,一脸怒火地质问:“你对我爹做过什么?”   华质被重重地摔在地,整个后背辣痛,但也不敢叫疼,立时挣扎爬起来跪在地上,“我绝没有谋害老教主的心思!当时不辞而别是该狠狠处罚,但请教主容我说上几句。”   秋西槿阴沉着脸,双指掐住他的脖子,冷冷地威胁,“若有半句虚言,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。”   华质被掐得呼吸困难,话说得很吃力,吞吞吐吐道:“小的不敢造次!请教主听我解释!”   秋西槿松开手,瞪着眼简短呵斥,“说!”   华质大口吸了几口气,低垂着头,“当年教主处于失父的悲痛中,我怕将所知的说出来反被质疑……况且当时我也是很迷茫,所以才连夜逃走。这些时日东躲西藏,只是为了进一步查明老教主的死因!”   秋西槿紧了紧牙关,嗓音冰冷无温,“查到了什么?”   “只怪我医术不精,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老教主是中毒而死的。”华质哀叹,“我并非为自己开脱,只是老教主中的‘黄芽草’毒真的太难察觉。”他怕秋西槿不信,便转向寇轩道,“寇公子是灵药宫的宫主,想必见识宽广,请做个证明。”   寇轩没有应他,只径直对秋西槿说道,“那年你叫我检查时,我发现你爹的脉血中透着些青黄。‘黄芽草’有毒,确实也会造成像你爹那样的症状。”   华质稍稍松了一口气,知道是挽回了点信任,续续道,“那种毒草的特性是散毒非常慢,从中毒到毒发的潜伏期可达数十年。等到中毒之人病亡时,往往才会被发现。所以,何时下的毒?是谁下的毒?怎么下的毒?会是很难弄明白的事情。”   秋西槿愣了愣,皱着眉,“不知何时下的毒?你的意思是说,我爹的死根本无从查起?”   “小的斗胆猜测,老教主的死跟刺杀石敬瑭有关。”华质叹了一口气,“我是前朝御医院的医官,后来被丢下狱,便是因为当年一位妃子,中了此种毒草身亡,而我没有及时察觉……我前后两次栽倒在此毒草上,真是难堪啊。”   “就因为你曾在前朝的宫中见过此毒,就推测我爹也是在进宫刺杀时染上的?未免太牵强了吧?”秋西槿质疑,“你经历的事在前朝发生,两朝连帝都不一样!怎么就能把矛头指向皇宫?”   “教主,我是说与石敬瑭有关,并非说老教主亦是在皇宫中毒。不过,也许是呢……请听小的细细说完!”华质略略思了思,组织好脑中的言语方继续道,“只有吃了‘黄芽草’或含其草的东西,才会中此草毒。当年的那位妃子向来小心,只要是不放心的人送来的食物,便会叫我悄悄检查。只有一次,我因病精神不好便没细细查看。”他的口气颇有几分懊恼,“当时想着是喜饼,该不会有多大问题……后来几经琢磨,总觉得那饼是含有点异样的黄色,想必其中是夹了‘黄芽草’的。”   秋西槿被他搅得有点糊涂:“什么喜饼?”   华质缓缓解释,“达官显贵家族办完喜事后,会专程在皇宫摆个答谢宴。宴上有个惯例,新人会给参宴人都送上喜饼,分享喜气。我想,那个妃子就是在席上吃了毒喜饼的。当年成婚的是冯折萫与……”   “冯折萫?”姜玄斐略有所思,打断他的话确认:“石重贵的宠后?”   华质点点头,见秋西槿困惑忙追加解释,“冯折萫嫁过两次,第一次嫁的是石敬瑭的弟弟,第二次嫁的才是石重贵。”   “有点乱!”秋西槿抚额,接连反问,“冯折萫为何要在喜饼里夹毒草?毒个后宫妃子有什么用?被人当场发现了不是很麻烦?”   “那妃子的父亲与当时的石敬瑭是政敌,也许石氏家族想趁机给点教训,特意在给那妃子的喜饼里加了毒草吧!”华质半是猜测,“富贵险中求,就是当场被发现,喜饼曾经过那么多人手,谁敢说一定是石氏捣的鬼?若没当场被揭,而到真正毒发时,早过了许久,更无从查起!”默了片刻,他大胆推断,“现在想来,我那时恰好生病,难说也是被人特意害的,以致疏忽。而那妃子在宴席上,无论如何都得象征性地吃上一口。是以,一切都在精密的算计当中。”   ‘黄芽草’是慢性毒草,想到用它来害人,可见下毒人很有耐心。若是还使一切发生的顺其自然,不被察觉,可见很有城府。一个有耐心又有心计的人太难对付,秋西槿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,追问:“毕竟你是后知后觉,想必大多都是些推测。也许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,想多了才觉得那喜饼有问题也难说!你有什么直接证据么?”   华质接着道:“石敬瑭和他的弟弟都已死,我只能从冯折萫入手。于是找了点关系,混进皇宫里做了个侍卫。经过连番暗中查探,果然发现她宫殿的后花园种了些‘黄芽草’。我认为,冯折萫两次和‘黄芽草’扯上关系,该不会仅是巧合了吧!”他有几分笃定地下结论,“我觉得是因老教主伤了石敬瑭,石家人展开的报复。可能是石重贵指使冯折萫为他叔叔报仇,但也许忌惮岐朷教的能力,不敢公然对付,便暗暗下毒!”   秋西槿思考良久,觉得哪不对劲一时又不太想得清,“你这样说,像是有几分道理!”   “小的一有此发现,就离开皇宫找教主。奈何正巧天下大乱,几经周折才打听到教主在此,特来告之!无论怎样,也都怪我医术不精,没有能提前发觉……”华质举起右掌劈向脑袋,“我这就去陪老教主!”   “你不用急着死!” 秋西槿抓住他自伤的手腕,对着洛茵交代,“先把他带下去,好好看着!”   秋西槿仍然有许多困惑,继续和寇轩、姜玄斐商讨,“按华质的看法,是我爹伤了石敬瑭致使其死,然后石重贵要报仇,所以指使冯折萫做的?似乎因果都对得上!可是我爹从未见过冯折萫,她怎么下的毒?或许说她又指使谁下的毒?”   “我觉得华质的推测不全对。”姜玄斐拨弄着茶盖,说着自己的见解,“石敬瑭的死其实对石重贵是非常有利的,所以他怎么会恨帮他解决烦恼的人?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秋西槿的脑袋特别乱,觉得真相近又远,根本抓不到。   姜玄斐缓缓分析,“中原的皇位向来是父终子及的多,石重贵只是石敬瑭的侄子,凭什么能坐上皇位?”   “石敬瑭是有儿子的,若不是太早死,肯定会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!”秋西槿恍然大悟,“所以石重贵根本不会恨我爹,反而应该感谢我爹这么早帮他解决了他叔叔,他才会有机会。”   姜玄斐点头,“我觉得大有问题的是冯折萫!”   一阵轻风拂面而过,没有将脑中的疑云吹散,反而更觉得迷雾重重。秋西槿支着头,有点疲惫,“说来听听!”   “因为冯折萫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,她是石敬瑭的徒弟。”姜玄斐道:“石敬瑭收过两个徒弟,一男一女,只不过很少人知道他们叫什么,长什么模样!这两个徒弟被培训为暗中保护石敬瑭的护卫,不过也不知何种原因,男徒弟已经消失很久了,听说是被逐出师门。女徒弟嘛,被推测为冯折萫。”   秋西槿想了想,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秘密?”   姜玄斐泯了口茶,“我姑姑一贯喜欢研究江湖上的人,对这些密闻向来感兴趣。”   秋西槿将脑中细节过滤了一遍,“这么分析,就是冯折萫为她师傅报仇?”   “我也不这么认为!”姜玄斐轻叩了下桌面,“据我所知,冯折萫与石敬瑭的关系不好。因为石敬瑭曾强迫她嫁给他的弟弟,两师徒便因此出现了些裂痕。而且,听说石敬瑭晚年暴虐无常,对身边的人非常不好,所以基本成了孤家寡人。”   秋西槿一脸迷糊,不甚理解:“你想表达什么意思?冯折萫也没理由害我爹?那我们从头到尾的推测都是浪费时间?”   寇轩插嘴,“你爹是被‘黄芽草’毒所害,但或许这毒并非冯折萫所下的呢?华质的推断都是建立在你爹与石家过节的基础上,若没了这个基础,似乎便没有了可信性!”   “但是,假设冯折萫确是下毒人,虽不一定是为石敬瑭,但也有可能受其他人指使!”姜玄斐问道,“你爹还有什么大仇人?”   “这个哪里说得清楚,混江湖的仇人自然很多。”秋西槿觉得脑袋乱成一锅粥,“既然蹊跷的地方那么多,只有去问冯折萫了,也许能顺道解了那张枯叶来源之谜……”她的目光中含着坚定的神色,“无论什么刀山火海,我都是要去查个明白。”   姜玄斐和寇轩几乎异口同声,“我陪你去……”   暗算   耶律德光北返时,带走了许多大晋的皇室旧族,其中包括石重贵和冯折萫等人。忌惮中原的追兵,契丹大部分军力保护着耶律德光,一路在前疾行。所俘虏之人则被搁在了后面,只有数百契丹骑兵随行。   耶律德光本就没打算带他们回契丹,也觉得石重贵再无可利用的价值,又一时未想好如何处置。便着骑兵遣着他们在边境附近徘徊,做为分散中原追兵注意力的棋子。   因是私人恩怨,加上仅针对个人,秋西槿并不打算硬碰硬,觉得人多反而误事,便只与姜玄斐同去找冯折萫。   寇轩本欲一同前往,却被秋西槿强留下照看伤兵。自己向来不大违背她的意思,虽是不愿却只能妥协。担忧她右肩的伤未好又爱逞强,本欲交代阿斐好生保护,但看到他瞅她的眼神,自觉是多此一言。心里一阵失落一阵心酸,她只选他陪着,不该只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吧!?   大战刚过,所到之处皆一片荒凉。秋西槿与姜玄斐一路匆匆,终是跟上了目标之人。接连几日阴雨,不利前行,石重贵等人被困留于一处客栈。   秋西槿和姜玄斐知道时机已到,便计较着解决事情的方案。如何快速地制服冯折萫,问出想问的后再处置?   秋西槿脑中想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,“冯折萫既是石敬瑭的徒弟,想必武功不低,要逃脱那点骑兵的羁押应该不算难事,为何就一路心甘情愿地跟着?”   姜玄斐其实也不太懂那冯氏怀着怎样的心思,终只是推测,“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计划!”   “你我都经历太久战事,消耗了太多气力,不宜硬碰硬。”秋西槿很明白彼此的身体状况,疲惫无多休的战事下,两人的体力几乎都快到了极限。任武功再高,在乏累的身手下也会大打折扣,“再加上我右肩尚在伤中,未免出岔子,此次只能智取不可逞匹夫之勇!”如果不是事关父仇,秋西槿其实很想跟她对打一场。可是,这一场只能赢不能输,就是能赢又怕一不小心把她打死,该问的都没问出来,那一切又是徒劳。所以,必须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。认真想了想,询问,“有一个好消息和个坏消息,你想听哪个先?”   姜玄斐隐约觉得哪个消息都不会太好,“随便!”   秋西槿撑腮看着他,“好消息是,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,可以不太费力便将事情圆满地解决。”   姜玄斐忍不住质疑,“一般越不费力的法子风险也愈大。”   秋西槿从袖中掏出数根食指大小的凝脂物,“我偷了轩轩哥自制的迷神香,听说燃上一根便能使整屋子的人浑身无力,任人摆布。”   姜玄斐意识到她的话太不对劲,“你为什么用‘偷’这个字?难不成寇大哥并不想给你?”   “你不觉得轩轩哥近来很啰嗦,若问他要这香,他肯定又哗啦啦地说一大堆注意事项。”秋西槿苦苦笑了一下,“最主要是,好不容易劝服他别来,难保他不趁机又跟着来!”   “你不让寇大哥来,其实是很担心他……是怕他受伤吧!”姜玄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,故作轻松地转看向别处。有些事情再不想面对终是到了该面对的时候,寇轩似乎对她也很在意,若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,怎么办才好?   “当然!”秋西槿没有说出来的是,她也很担心他会受伤,但只允许自己欠他的情,然后再好好还……   姜玄斐看着天边的乌云,略略皱了皱眉:“那坏消息呢?”   “坏消息就是,我忘了偷解药!” 秋西槿脸有歉色,当时拿香之际没有考虑周全,是以当下情况有点儿尴尬,“我是百毒不侵,所以这迷香对我无害……但是对你,就比较麻烦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姜玄斐皱着眉头,寇轩制的迷药效果向来不错,这点毋庸置疑。不过就是成效太好,才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。   “走得太急了嘛。当时心太急,只想着追人,便忘了那重要的一茬。”秋西槿吐了吐舌头,提议道,“你先到三里外那棵榕树下等等,我把她弄乏后,便拖出去找你。咱们再一起刑/讯逼供她!”   “好吧!”姜玄斐无奈,只得答应。脑中闪过不好的预感,总觉得会出点岔子,却难以预想会发生什么状况。握住她的手,不放心地交代:“万事小心点,若出了意料外的事,先跑出来,我会时时注意着这边的情况。”   秋西槿眷恋他掌心的温度,却是不得不抽回手。调皮地举起手中的迷香晃了晃,示意有手中的东西在,安全是有保障的,“没事!”   姜玄斐严肃地嘱咐,“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安全,难保这东西不会起更不安全的作用。”   “好了,真是比我爹还啰嗦。”秋西槿想到父亲,心里一阵酸楚,不免心中更加急切,“快走了,我要去办正事了。”   姜玄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,只能无奈妥协,便先离去。   此次行事只容顺利,秋西槿狠了狠心,将手中十根迷香全部点完,但想燃得越多作用越明显。反正一根还是十根,对自己的效果都是一样的,皆是没有效果。   果然不过须臾,客栈所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。秋西槿见情况是预想中的乐观,便径直走到关押着大晋一干人等的通间。   看着东倒西歪的众人,不免唏嘘,这些人大多是晋国以前的权贵,如今窝缩在一处,粗布麻衣,脸色暗黄憔悴,完全没了昔日的威风。这也怪不得谁,只怨他们在居安之际不思危,以致于沦落今日被犬欺。   石重贵有气无力地看着秋西槿,见她是中原人的打扮,不由得心花怒放。虽然浑身无力,亦努力地张口求救。但求救的言语只发的出“啊,哦……”几个音节,实在很难让人拼凑出“救了本王,天下财富分你一半。”的原意。事实上他不再是王,不再有任何财富,承诺说得毫无底气,何况来人根本不稀罕他的钱。   秋西槿越过他,看向他身后的女人,那个靠着墙微闭着眼的冯折萫。明明是落魄的情境,却不像落魄的人。   这迷香对她药效这么强居然能弄昏睡了?自己的本意只是弄得她四肢无力,好不费事不出状况地快速拖出去而已。稍稍走神,只见那双眼睛豁然睁开。兔起鹊落,一双厉掌已是飞来。   秋西槿惊了惊,没预料到的是,冯折萫竟然根本没着道。轩轩哥的迷药也太无用了吧,亏他还吹牛中了此香,天下难有能逃得过的。   那厉掌来得太急,秋西槿下意识地用右手接下此掌,身子被震得颤抖。右肩的伤口立时裂开,鲜血直流。   两人各退了数步,一时都没有动作。   周遭浑身无力的人,突见两女子双掌一贴,竟能把窗门震倒,感觉心亦被连带狠狠地抽了一下。可惜身子太乏,面部要抽出恐惧的表情,难度实在太高。   秋西槿盯着她:“居然没事?”   “雕虫小技!我向来喜欢研究花花草草,若不是忙着学武艺耽误了,如今也未必是灵药宫独大。” 冯折萫食指拨弄着乱发,冷笑,“你是谁?”   “我是秋思意的女儿,你对我爹做过什么,今日便是来加倍奉还的。”秋西槿厉声问道:“为什么害我爹?”   “活到最后的人才有问话的资格。”冯折萫飞身掌来,半点不拖沓,干脆凌厉。   秋西槿随时准备着应对她,却也没想到她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想像。犹如一道闪电,眨眼已来到跟前。而自己因伤又疲惫并未快速蓄好力,是以这一招只能避不能接。晃身退了几步,便立即反身飞扑过去,攻向她。   冯折萫毫不示弱,硬生生地接了她的掌,好像在自己的人生里没有退只有进。   冯折萫的快掌中带着凌厉的杀机,毫不留情。而秋西槿却因大多未解之谜,暂时并不想杀她,是以招招不敢使出全力,一时便让她占了上风。   秋西槿嘴角淌下一行温血,随手擦了擦,看着对面依旧白净的脸庞,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?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,而自己太畏手畏脚,难免处处受缚。   冯折萫双掌又已挥过来,秋西槿迎掌而上。强大的掌力下,周遭的桌椅皆四分五裂地被震飞。   旁人看着目瞪口呆,惊讶程度高于被余力或碎屑波及到的疼痛感。在这种逃亦逃不掉的情况下,只能纷纷选择闭眼,假装晕倒,害怕多看一眼那两人就会被震死。   秋西槿一个踉跄,竟然差点没站稳,借着身后的柱子强撑着,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。扬手想给自己顺口气,却发现左臂如冻僵了般,抬亦抬不起。暗思,她果然是石敬瑭的徒弟,掌法中自带一股子寒气。   右肩伤痛,左手被她的寒气冻伤。秋西槿轻喘着气,临敌的应变能力不够好,以致于一个疏忽,被她趁着上风时暗算了左手。   冯折萫亦是花费了大力气才站稳身形,忍着胸口的剧痛,擦去嘴角的血腥,“恐怕今日的形势对我有利了!你既很想你爹,就好好去陪他吧。”   转变   冯折萫正要举掌,却见一阵强风灌窗而入。风沙中犹有一人摆掌而来,急忙躲闪,终究慢了两步,被伤及左肩。顿时,整个胳膊火烤般生疼,像是被卸掉似的。   秋西槿喜上眉梢,本还计较着如何躲过此掌,只是无论怎样盘算都是大伤的节奏。但自那阵风刮起之际,便如看到了希望。恍惚回到了小时候,在笮越山的北湖边,朦胧的月色下,那阵凉爽的清风……只是暗暗算计着时间,角落处的迷香应该还燃着,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多久。果然不幸被他一语成谶,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安全的。   姜玄斐久等未见人,便知真出了岔子。拼力扫起一阵风,是为驱散屋内的迷香,以便加入争斗。但因香是正品,质量有保证,散得快,回得也快。如今还来不及去熄灭,整个人已摇摇欲坠。强撑着身子走到秋西槿身前,想抬手抚她的脸,告诉她不要害怕,却已浑身无力地跌倒。   秋西槿扶起他靠在一根木柱旁,微笑着骗己骗人,“没事!”   见来者甚强,冯折萫本已十分灰心。没想到,来人掉进自掘的陷阱,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。冯折萫唯恐再生变,不容自得意太久,举起掌欲速战速决。   又一支利镖飞来,冯折萫恼怒地闪偏两步躲开。来者又是谁?这些人就不能一次性全出场完么?关键时候又冒出来一个?   来人却是郭信,战事一休,便打听到秋西槿的去向,立时马不停蹄地赶来帮忙。寇轩发现迷香被盗,亦将其解药给了他,以备不时之需。是以,郭信与随来的十个侍卫,皆未怕屋内所燃的迷香。   郭信无暇顾及姜玄斐,只忧心看着秋西槿,“槿儿,我来晚了。”   冯折萫冷笑接话,“不晚,正好来陪葬。”她一时没急着动手,因与那两人斗下来,现在也只是强撑的身躯,着实并无多大气力。   秋西槿不解他怎么突然冒出来,但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,有些无奈,“你快走吧!”   郭信笑了笑,自得其乐,“你这样关心我,我很开心!”   “让开!”秋西槿见冯折萫的身形急速晃来,一把推开郭信迎掌而上。因顾着推开他,又被冯折萫趁机拍了一掌,寒气胶着,整个左掌已完全使不上力。   郭信拔剑向前,奈何剑术着实不堪一击。麻烦的是,秋西槿不时要分神来护他,以致总被冯折萫乘隙偷袭。冯折萫一逮到机会便是狠下毒手,几个回合,便将两人双双拍倒在地。   随行的十个侍卫,赶紧摆开剑阵护主。剑阵虽花哨却无实用,一下全成了掌下亡魂。   冯折萫走到郭信身旁,此处不远正是浑身无力的姜玄斐,有些得意地笑道,“妹子的桃花好艳啊!大晋有权有财的帅哥,都护着你!我向来挺喜欢这两人,便留一个活命吧,你说让谁活着好呢?”   秋西槿明知不可能,还是提出来,“放了他们!”   “你觉得,你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么?”冯折萫看着两个男人,含着几分嘲讽,“你们两个倒是对她很好,可是她对你们呢?”她暗续手上力道,眼角尽是凌厉的寒光:“选谁?不选都得死!”   秋西槿生平最怕做选择题,还是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,不过奇怪的是心中早有了答案,她会选郭信。因为事情从头到尾都与郭信无关,虽感动他对自己的执着,却从始至终不愿领情。自发生与萧楚的婚约事件后,就意识到江湖上的恩不是想承就能承,承了总是后患无穷。是以,除了阿斐的情,她不想欠任何人的,以免迫不得已又要答应某些条件。   秋西槿一时沉默,只是在计较如何救下阿斐,意图拼力在她落掌下将他推开,也许能缓一缓。可是如今的身子骨已不济,若是稍稍晚一步,后果不堪设想。不过,没有什么后果是不能接受,他若伤了,她会照顾他一辈子;他若死了,她会陪着。   冯折萫嘲笑,“看来,两个都舍不得,可真多情!”   秋西槿指着郭信,“放了他!”   冯折萫啧啧笑了两声,对着姜玄斐道:“可惜了,姜公子这样漂亮的男子!”抬手便欲劈下去,却见一团紫影闪过,带着数十根银针齐齐射来。   冯折萫慌忙躲避银针,掌下之人早已被那团紫影卷走。   又见四个青衫姑娘,脚程如风地围在冯折萫的周身。各自甩出一条草藤,片刻便将她敷住。   那四个姑娘倒不是有多厉害,脚下步法仅是快却不强。只因草藤上有毒刺,刺到人身上会让其无力。冯折萫又早已是被掏得只剩副空架子的人,只能束手就擒。   秋西槿看向那紫影,一张极为熟悉漂亮的脸现在眼前,原来是她,花兮楼的紫莹姑娘。   “把香都灭了。”紫莹的声音有丝不悦,随行的姑娘忙应了声“是!”。紫莹并不关心旁人,只小心地扶着姜玄斐,给他喂了一颗解药。   姜玄斐逐渐有了气力,撑起身却避开了她的眼光,“多谢!”   “恩!”紫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,心底却被他的客气刺痛。向来关注他的动向,是以一直保持着得当的距离远远跟着。看到姜玄斐进入客栈,便尾随过来。她倚在窗后,时刻准备援手。看到冯折萫逼问秋西槿做选择时,也很想知道答案,便耐心地候了会。   一路虽匆忙,姜玄斐亦早已觉察到有人跟踪,就是没去确定也能猜测是她。但她不靠近,他也不想拆穿。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,只是不能给她所想,便吝啬给她任何带有希望的举动。   被爱的那个人,也许就是可以放肆任性,像阿槿于自己。他虽不怕死,却怕在她的心里没有半点位置。那个选择的答案,似乎清楚地告知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如郭信。他向来豁达,终究还是很计较答案,有点不自信有点受伤。其实,只因他没有面临过如此选择,不晓得那样的状况下,选择救谁并不是因那人重要,反而是因其不重要而已。   秋西槿见阿斐无事,径直走向冯折萫,“为什么要害我父亲?”右手搭在她的肩上,使力一按,冯折萫的一条胳膊顿时血肉模糊。   冯折萫吃痛,却依然冷笑,“有本事直接杀了我!”   秋西槿加重手中的力道,瞪着眼,“何必用下毒的烂招?”   “因为毒发之际,心如绞痛,比一掌解决他,要痛苦得多。”冯折萫到底有些忍不住叫疼,咬唇冷声刺激她,“那夜,你爹离开皇宫后,我就一直跟着。看着他和萧漠去喝酒,就趁机在酒里下了毒。”   “你!若是为报你师父之仇,就该好好打一场!”秋西槿十分恼火,扇了两巴掌。这才意识到萧漠的死,或许也是因为中了“黄芽草”毒,只不过被本身的病情掩盖了。   “我根本就不是报师傅之仇,我师傅若非自己想死,你爹怎么会是对手?”冯折萫早已没了气力,眼神中的厉色却不减半分,“我不过是受人之托,使你爹饱尝心痛之苦!”   “谁!?”秋西槿不由得身体颤了颤,一时脑中过滤出好几个人名,却又不知道该说谁?似乎谁都有可能,可又都不太可能。   “我偏不想告诉你!”冯折萫的笑定格于脸上,空洞的眼神逐渐无神。   秋西槿一惊,赶忙封住她的穴道。为时太晚,冯折萫咬破了齿中暗藏的毒/药,香消玉殒。   因着迷香被熄灭,紫莹在姜玄斐的指示下,给一些人服了解药。是以,部分人逐渐有了力气。石重贵见向来宠爱的皇后就这么死去,到底按耐不住跑过来,喃喃自语,“萫儿……你走了,我怎么办?”   秋西槿恼怒,抓起石重贵衣襟,“我爹的死,你也有份吧?”   石重贵吓得直颤抖,哆嗦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害你爹干么?”   秋西槿掐着他的脖子,“不说实话,我会让你难受……”   石重贵恐惧,根本不敢直视眼前的女魔头,大口喘着气,“你……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!”   姜玄斐按住秋西槿的手,微摇头。她虽是不甘,终晓得无用,只能放手。   石重贵抱着冯氏的尸身痛苦不已,望着走近的姜玄斐,“你,你也要杀了我?”   姜玄斐摇摇头,语气沉重,“还记得有一年你御驾亲征,在三军之前说的那句‘安定关南,荡平塞北’吗?我至今记忆犹新……可是,短暂的胜利麻痹了你,沉迷美色、醉生梦死,可还有一日记起你的诺言?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石重贵低下头,再没有了王者的气魄,只有求生的懦弱,“姜玄斐,好歹我一直待你不薄!”   “你不适合当皇帝!”姜玄斐的话语一针见血。   “你以为刘知远就行?”石重贵虽满腹言语,但晓得多说无用,归于安静。   “我不知道,不过什么事都要试试。”姜玄斐负手而立,“如今,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回去!”   “回去?回不去了!”石重贵本想痛哭,却发现人最痛苦的时候根本哭不出来,“回去看着你们坐我的皇位,还不如杀了我!我不可能再回中原了……你若还念点旧情,就不要带我走……”   趁着姜玄斐和石重贵说话的间隙,秋西槿走向紫莹,特意感谢:“还好你今日来得及时,否则我们很难全身而退。”   紫莹并未承其谢意,语气似惯常冷淡,“我早来了……想看看你刚才会选谁,才出手得晚了点。”   秋西槿说得诚恳,“不管怎样,谢谢你。”   “我救的是阿斐,干么要你谢我。”紫莹好奇的是,“不过,你居然不怕迷香?”   “我有个朋友给过我吃过一颗灵药,能解百毒!”   “朋友?是寇轩吧?”紫莹轻笑,“想不到我娘耗尽毕生精力,哥哥唯有一颗,竟给了你。”   “娘?一颗?这是怎么回事?”秋西槿一时接收的信息太多,搅得脑袋一阵清明一阵糊涂,试探问道,“你是轩轩哥的妹妹?”   “我母亲当年怀的是双胞胎,哥哥比我早上半个时辰。在父亲抱走他以后,我才出生……”紫莹抚着自己的发梢,不再言语,自顾陷入了自己的心思。   江令樰这辈子最亏欠的便是东木染,可惜逝者已矣,只能报答他的家人。便着寇紫莹不时去姜府,照看着点其家人。紫莹原本只当个命令去执行,尔后却是愈去愈心甘情愿……   摊牌   客栈内,一部分被俘虏的大晋人趁机逃走。然石重贵始终无法面对曾经失败的地方,铁了心要留下。姜玄斐无法劝服,向来也不喜强迫人,只能随了这个旧主的心愿。   本想将客栈里的契丹骑兵通通解决,但觉会影响石重贵在最后栖身之地的生活,只能手下留情,算是君臣之间的最后一份礼。其时正值休战,姜玄斐也并非杀戮成性的凉薄之人,是以无论对敌对卑,皆怀有能放且放之意。   秋西槿在阿斐的相助下,左臂寒气逐渐散去,又得紫莹一颗补力丹药,终是恢复了不少精力。   众人策马往回赶,一路漫漫,却似曲径通幽之感,异常安静。   父亲中毒之谜仍然未能查清,还弄得一身伤,秋西槿身心俱疲。想着如果这个时候能靠在阿斐肩上,一定会轻松许多。奈何紫莹似乎一步也不打算离远阿斐,自己总插不上话,仿佛是多余的。   郭信总绕在秋西槿身旁嘘寒问暖,不时扯出些笑话逗她。不知是否对象的笑点太高,往往说十个仅一个有效,那一个换来的也仅是略显虚假的皮笑肉不笑。不过,只要能看一眼她的笑意,他便又能信心百倍地续续着话题。   秋西槿其实不大在听郭信唠唠叨叨地说了些什么,只是看着前边一男一女的背影,胸口不时泛酸。但想到此次全仗紫莹相帮,便又觉自己过于小心眼。是以,姜玄斐偶尔看向落在后面的两人时,秋西槿总心虚地赶紧转过头附和郭信几句,努力扯出些笑容,装出一副并无小心思的状态。   是夜,一行人在道口客栈留宿。秋西槿酝酿了许久,决定跟阿斐说清楚些事情。这些赶路的日子里,他有点沉默不爱理自己,是自己做错了什么?   只是还未走到他的屋子,便被紫莹的随从拦了去路。她听到他的屋内传出清雅的琴音,有点生气。不论如何,她已受不了紫莹总围在他的身边。还是夜半琴声,孤男寡女……   紫莹的随从中,卓青青早在花兮楼时就与秋西槿照过面。她毫不客气地将秋西槿请远后,严肃地说道,“我家主子和姜公子独处时,你就不要打扰了!”   秋西槿很想生气,但到底按捺沉稳下来,嗓音夹着丝不悦,“这么晚了,是紫莹打扰阿斐休息了吧!”   “我说的打扰,不是表面的字义。”卓青青丝毫不示弱,底气十足地说道,“你不适合姜公子,只会给他添麻烦,希望你以后少和姜公子交往。”   “我和阿斐的事,何时轮的到你管!”若不是念在她们此次帮了大忙,秋西槿肯定会大怒。不想再听她说那些废话,转身便要离去。   卓青青疾行几步,伸手挡住她的去路,“你可知我家主子为姜公子付出过多少?有一年,公子的小腿受了极重的箭伤,是主子不眠不休地照看,自己都累出了大病……箭上有毒,若非主子小心翼翼地料理,公子的腿早废了!而当时的你在哪?”   “你说阿斐……他当时一定很疼!”秋西槿低沉着头,胸口一抽一抽的痛。泪水无法抑制地淌出眼角,划过脸庞,心疼着那般孤寂伤痛的阿斐。自己说过要保护他,却没能在他最苦的时候守在身旁。此次,更是让他陷入了困境。   卓青青步步紧逼,语气中的寒意渐深,“主子本来也不想跟你争什么,只是这次……看到你让姜公子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,十分恼怒。觉得你配不上公子!”她默了片刻,嘴角携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,“所以,请你珍惜你的郭公子就好了,不要再来打扰姜公子……”   “我与郭信没什么!”秋西槿打断她的话,隐约觉得那个选择,那些表象,似乎引起了许多误会。阿斐也误会了么?   “哼!”卓青青冷笑一声,干脆地转身离去。   夜色浓浓,凉风徐徐。秋西槿觉得有人在靠近,却因尚在心痛阿斐曾经所受的伤,无心关注。直到郭信走到跟前,才慌忙拭去眼角的泪水。   郭信想抬手帮她拭泪,手却僵在半空中始终下不去。她方才说的话,他不能假装没听见。那些常年来隐隐了解的真相,似乎到了该面对的时候。   秋西槿低垂着头,“郭大哥,我想一个人静静!”   郭信心疼,不肯离去,“你就当我是空气吧!”   秋西槿转首看向别处,努力平复心神。想着卓青青的误解,觉得是时候好好解释了。她先是很冷静地道谢,“郭大哥,此次你来帮我,我很高兴,感激有你这么个能两肋插刀的朋友!以后你有困难,我也会帮你的。”明明是感谢的话,她却说得相当客气。须臾,便转到了重点,“我当时在冯折萫的逼问下选择救你,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死在那里,不该只是为了一个朋友而死在那里!”她看着他,是不容半点玩笑的严肃之色,“你应该活在家族的荣耀里,像所有官门中人的后代那般,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,有或沉稳或活波的孩子们……”   郭信打断她,不想问却不得不问:“如果姜大哥死在那,你会怎样?”   秋西槿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替他报仇,然后永远和他在一起!”   “你救我,并不是因为喜欢我?是你选择了与他同生共死?”郭信痛苦地大吸了一口气,可是无论怎么吸,气都到不了胸口,闷得慌,“当时很高兴,还以为你在我和他之间,选择了我……”   “真的不是那个意思!”秋西槿说的话真实却残酷,完全可以把身旁的人伤得透彻,可她却没法给半分同情。因为一旦给了同情,便又是另一番剪不断的伤害,“郭大哥,我喜欢的人是阿斐,此生心意已定,再无翻转!所以,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任何事!”   “瑾儿,可是我也很喜欢你!我会对你很好很好,只要你愿意,我……”郭信仰头看着天际,觉得身边的人明明很近,却如那遥不可及的星辰。   “对不起,我不喜欢你!”秋西槿的话带着歉意却决绝。   “不用抱歉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真相虽然让人痛苦,但他怨不得她半分。情爱的事不是施舍,说给就能给的。   “真的很对不起!”秋西槿只能诚恳地再次抱歉,因为除了这个再无法给其它 。   郭信失神地呆看着她,眼前的脸美得令他窒息,话也如此……他向来知晓她的性子偏冷,却幼稚地认为总有暖热的一天,残酷的是那个能温暖她心的人不是自己。   夜色中,姜玄斐看着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。不愿走近去偷听什么,只是愣愣地站了许久,整个人整颗心如同夜色般逐渐黑沉下去。很想做点什么,却无力……   马到关口,各自告别。郭信先行离去,紫莹亦在姜玄斐的催促下离开。   好不容易只剩下两人,秋西槿决定好好和他谈谈,无论结果如何,至少把为何选救郭信的事解释清楚。心中组织着语言,却越组织越纠结。果然,解释这种事情,错过一鼓作气,便是再而衰三而竭。   “那时我选择先救郭信,是因为……”秋西槿的脸涨的通红,却无法将涨满胸口的话说出来。她到底是个女子,又没有风月的经验,和爱慕的人坦白内心不是很容易。虽然早已洞察了对他的不同感觉,却不能早点开窍理解这不同的原因。等到想表白的时候,又遇上各种艰辛。这场爱恋似乎没有开始,就要面临着结束。因为悲哀地发现早已没了底气去爱,卓青青说自己不配,真的不配么?她不是个容易被动摇的人,可到底还是有点不自信了,只因面对的是他。   姜玄斐见她久久没有下文,误会更深了,神色愈发黯然,“你的选择是正确的,人总是先救自己舍不得的……”   秋西槿拼命地摇头,却不晓得摇千次头,不如一句真心话有效,越紧张越语无伦次,“我……很抱歉,这次让你处于危险中。”   “没什么!郭信是个好男人,值得你救!”姜玄斐一厢情愿地为她补充,想着她也许太在意少时的友好情谊,不愿直接拒绝自己,所以才会如此吞吐。一路看着她和郭信有说有笑,似乎那个人才是她的良配。他的心很痛,痛到只能看见表象,看不见她半真半假笑意下的心酸。   “我走了,保重!”姜玄斐的声音略显沙哑,明明说了告别的话却未动。像是在等待着什么,又像只是在发呆。   “那个……阿斐……”秋西槿试图挽留,酝酿了许久,等待了许久,终是没有开口的勇气。   “恩?”姜玄斐盯着她,眼里闪过一丝期待。他不甘心,希望那一切都是错觉,却没有寻找真相的勇气。   “紫莹姑娘对你很好,你要好好待她……”秋西槿本想用迂回的战术,先顾左右而言它。她渴望他能听出自己口中的醋意,然后听到他解释与紫莹之间的清白。然而,然而并没有等到心中期待的话……   “我先走了。”姜玄斐连苦笑都无法假装,狠拉缰绳,烈马嘶吼一声,奔向远方。她不接受自己便罢了,何必找这样的借口将自己推远。这一路是故意允了紫莹跟在身边,只因为看到她处处护着郭信,与郭信相处甚欢。他伤了,也需要挡箭牌照顾自己柔弱的心。但私下与紫莹的相处,却仅是朋友间的客套而已。   叶落马蹄下,情痛无处可安放……   心事   秋西槿闷闷不乐地返回岐朷教,一路上随处可见忙碌着重建家园的身影。战乱终于告一段落,彼时的刘知远早已称帝建朝,如今的国号为汉。回到安源山后,除去管理教务,大部分时间都是恍恍惚惚、精神不振。   “教主,你有什么心事?”洛茵端来一盘点心,看见又干坐于窗前发呆的教主,不由得心疼。明明是有很重的心思,却从来不说,真怕她憋坏。   “在思考……教中的事务!”秋西槿的心思被截断,胡乱寻了个借口,极力掩饰着此刻杂乱的心神。   洛茵倒了一杯茶水,恭敬递过去,“萧楚来了,教主想不想见?”   “哦!他来干么?”秋西槿执杯的手顿了顿,想到萧漠的恩情,虽不想见亦是同意见了。   两人坐在粉红如霏的樱花树下,除去客套的寒暄,便是静默地品了半个时辰的桂花茶。   萧楚到底按捺不住了,将腹中草稿细细打了一番,方才道:“槿儿,你可知……为何那日我要去那里?”   男人寻乐子还需要什么高深的理由么?秋西槿脑中琢磨了片刻,确实弄不太懂他具体要表达的意思。反正近来无事,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听他唠叨,假装好奇地接话:“为何?”   “我是被人骗去的,那日我收到紫莹……”萧楚停顿片刻,支支吾吾地询问:“你知道紫莹是谁么?”   秋西槿点点头,却不吭声多加解释。在花兮楼住过的事情,不宜大肆宣传,以免被此人小题大做。   萧楚纳闷她如何认识紫莹,不过来不及多问,便又匆匆往下说去, “她是花兮楼里最美的姑娘,平日多少高官富甲想见却见不到。竟然亲手给我写了封信,约我前往谈诗论画!这不是太奇怪了么?”他皱着眉头,全然忘了当日收到邀约是如何兴奋,丝毫没觉得有异。   “确实挺奇怪!”见他盯着自己,秋西槿只好敷衍地回答。其实奇不奇怪,现在来追究又有什么意义?   “我去到那,紫莹姑娘请我喝了一杯茶后就走了。后来,进来了几个姑娘,我全身热得慌,就没把持住……”萧楚的话语越来越弱,想解释清楚,却又觉得不该详尽解释,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。   “萧大侠,有些细节不必与我共品!”秋西槿干干咳了一声,压抑要把他轰走的冲动。心中暗叹一口气,顿时觉得樱花树不美,桂花茶亦不醇,皆和眼前人一般令人生厌。   转念想到紫莹,她果然真的对阿斐很好,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帮忙。这样的姑娘,似乎没有什么缺点,如果自己是男子,也未必能抗拒。她和阿斐之间,到底有过什么?仅一段恩,还是一段情?   萧楚强压微红的脸色,正色道:“槿儿!你难道听不明白这是个局么?先是挖坑让我入了那美人局,然后再引你前来捉……”他及时闭上嘴,再不敢说下一个字。   “哦!”秋西槿觉得他的蠢真是无可救药,现在才发现是个局也太晚了吧。随手拾起桌上飘落的一瓣樱花,放入茶盏中晃了晃,细细泯了一口,随口搭话,“可是摆这道局,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为了拆散我们啊!”萧楚盯着眼前之人,觉得神思一荡,元神都要飘出来了,只随着那粉红的樱花瓣在茶水中浮浮沉沉。   他承认今日来得唐突,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,每日每日地想她,心都快想出了窟窿。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失去了才后悔,曾经以为她必定是他的,所以不上心不在意,反而觉得这样一个冷面的女子太无趣。若不是贪恋岐朷教的权势,他早退婚了。可是,当他真正失去后,开始了解失恋的苦楚时,才发现眼前人多重要。   “局设得挺妙的!”秋西槿毫不客气地从心底到嘴上赞扬了一番。这是自己爱慕的人设的局,当然天衣无缝、恰到其时的好。只是没想到他造的那个时机,有紫莹的帮忙。紫莹……越来越成为自己不想又不得不面对的姑娘。   萧楚表情一僵,没想到她对此会是如此……如此……中肯的评价,果然是淡漠的女子。   “槿儿,你原谅我吧,我真的不能没有你!”理智分析行不通,萧楚只能转成感情攻势,说着说着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,哭得着实凄惨,委实窝囊。   秋西槿哑然,灵巧站起身躲过那沾着眼泪的爪子。想了想,觉得还是要把这事好好讲清楚:“萧公子,你是真的不能没有我么?自我们有婚约后,你帮过我多少?你在我身边相帮的次数用一个手掌便能数完,我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?值得你这么悲恸而哭?”   不知是被戳中事实,还是哭得太稀里哗啦,萧楚竟一时找不到辩解的言语,只一味喃喃道:“槿儿,我是真心欢喜你的,离不开你……”   话已说得明白,就没必要再纠葛不清,秋西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:“你若真心喜欢一个人,会在她音讯全无的情况下去会什么紫莹姑娘?不论怎样,我都感谢这个局,让我看清你,也能快刀斩乱麻。”   萧楚不甘心地抹泪,“槿儿,你真那么没有良心?你忘了我爹……”   “够了!若非因为你爹,你觉得今时今日我还会多想和你说话?”秋西槿怒吼一声,如果以前对这个男子还有一点不忍,如今也实在是忍无可忍,生平最看不得窝窝囊囊哭泣的男子。一掌拍破石桌,逐客令和碎石屑飞扬在风中:“洛茵,送客!”   萧楚自是不愿走,一番泼皮相赖着哭喊。秋西槿点了他的穴道,着四人将他抬下山去。   秋西槿被此人一搅,吃饭的心情都没有,苦闷地自饮自酌,只是越喝便越是难受。一会想着他曾受过伤痛,一会想着紫莹对他的好……想了许多许久,件件都与他相关。   “我好想你啊!”秋西槿痴痴看着窗外纷飞的细雨,粉红的樱花耷拉在枝头,勾起了和姜玄斐的种种回忆。他是否也在想自己?一切还来得及么?   秋西槿醉了一场,起来时头很痛。想到今日是初一,便提了香烛去拜祭父亲。   “爹爹,我来看你了!”秋西槿手掌劈上墓旁的一颗梧桐,顷刻树已散成零星的碎屑,如落英缤纷,消失于尘土间。如今,已能把花殇掌耍得游刃有余了,想必父亲看到,一定会很开心。   秋西槿点上香烛,一边烧钱纸一边与父亲说话,“女儿不孝,仍然没能查清爹爹的中毒之谜,冯折萫说是有人指使她做的,可那幕后之人是谁呢?”   “爹爹还有哪些仇人,有能力指使冯折萫做事?您临终前说,有许多事未来得及告诉我,但愿我不知道……到底是什么事?”   风卷残云,刮来数片乌云,天色已由明转暗。秋西槿仰头望天,欣赏着天色的变换,却也不着急回去。十分了解安源山的气候,只要是还有大风,这雨怎么也落不下来。其实落场大雨也好,突然很想淋雨,希望雨水能冲掉内心的繁杂。   她靠着墓旁的大树,续续言语,“我喜欢上了一个人,他很优秀,能文能武,长得也很好看!”   “女儿想去找他,和他解释一件事,可是又怕上次一般开不了口。” 秋西槿有点失落,抓住在风中打转的枯叶,一点一点地撕碎,像在撕碎自己的心,“他身边有对他更好的女子,他的祖母也不喜欢我……我是不是不配站在他身边?”   “可我舍不得放弃,我想和他在一起……但想到我可能不会有孩子,就又很忧愁!该怎么办?万一我先死了,他会很孤单的。”她看着墓碑,仿佛父亲就在跟前一般,“就像爹爹失去娘亲以后,总是那么郁郁寡欢,是因为有我才撑得了那么久吧?”   秋西槿将头埋在曲起的膝里,仿佛不看着周遭就不用面对所有的事,“我真的不能爱他么?”   树后躲着偷听的洛茵走出来,蹲在她的面前轻语,“教主只自己做了所有决定,可问过姜公子的意见?也许姜公子喜欢教主呢?愿意与教主面对所有的事?”   “我不知道!”秋西槿怔怔抬起头,害怕得不到期望的结果,所以怯弱去面对,“我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,那该怎么办?”   “教主有没有很想见他?”洛茵的语气带着极大的怂恿:“不如现在去说清楚!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再伤一回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  秋西槿有点茫然,纠起眉头,“可是,女人不该等着男人来找么?我太主动了会不会不太好!他身边的紫莹就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模样,事事都听他的。”   洛茵鼓励道,“教主不是一般的女子,当然行事不能跟一般女子相同。姜公子一定更喜欢教主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!”   秋西槿弯起唇角,但觉洛茵的怂恿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。其实,人要把心中的意向变为行动力,很多时候都需要别人的鼓励。   心痛   秋西槿带着洛茵下了安源山,其实并不晓得该去哪找他。他向来忙碌,应该不会乖乖在姜府呆着,况且也没勇气去见他的祖母,那位老人的一个眼神足够杀死自己所有的自信。曾被他带去过花兮楼和汴州的一处别苑,那么只能从那两个地方找。假若他们有缘,总会遇上的。   秋西槿有点可恨路途为何如此遥远,真期望插上翅膀立刻飞到他的身边。一路上,心里脑里全是他的身影,勾出两人过去的点点滴滴。其实只要切断最后一次不愉快,从前的过往都是些很温馨快乐的回忆。眷恋着他的笑容,他的气息,他的温暖,一切皆变得很美妙。心情逐渐转好,连带觉得身边的人人物物都十分可爱,一朵不知名的小草都能让她莫名会心一笑。   是夜,两人投宿在一家客栈。洛茵端来毛巾与水,忍不住笑道:“教主,你最近常偷偷笑哦!”   “是吗?”秋西槿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,片刻又有点杞人忧天,“明日应该就可以到花兮楼了,也不知道他在不在?”   想到花兮楼,秋西槿其实有点无奈,若是遇上紫莹怎么面对?什么时候,紫莹成了心中的一道坎?其实,她没法阻止别人爱着阿斐,就像没法阻止郭信对自己种下的情根。这些爱与被爱的事,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对与错,所以才会让人头痛。   “在,一定在呢!”虽然她被外界传得狠辣,洛茵觉得眼前人也只是个普通女子而已,有一颗柔软的心。轻声安慰,“教主快睡了,明日早点起来赶路,就可以更早见到咯。”   秋西槿躺在床上,却不大睡得着。一会想着见面该说点什么,是先顾左右而言它?还是单刀直入切进话题?一夜纠结,纠结到第二天天明,顶着黑黑的眼圈起床,精神着实不振。不过想到也许能见面,又兴奋了许多。   毕竟是去解决□□,多个旁人恐怕不自在。秋西槿觉得洛茵碍事,便把她留在客栈里自由活动,自己高高兴兴地出门了。   洛茵一腔看热闹的心被当头一灭,虽然郁闷,但看着教主离去的背景,也不由得被她身上的情绪感染,只愿她一切顺利。   到了花兮楼,秋西槿熟门熟路地走进去,正巧遇上小宜。   小宜有点诧异,立时又张起一贯的笑脸,“小姐怎么来了?刚才姜公子也在呢,还在你们住过的房里坐了一会。”   秋西槿顿时一阵惊喜,像愉悦的小鸟般冲去,推门叫了一声:“阿斐!”,可惜屋内早已空无一人。茶几上一杯绿茶还冒着丝白烟,但想应该还没走远。   立刻夺门去追,奈何没走几步,却迎头遇上了紫莹,果然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。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,算是情敌?向来秉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原则,自己其实并不打算讨厌她。但到底不懂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理,只能客套地微笑。   紫莹拦住她的去路,目光追随着天空的乌云,似乎在寻找消失的阳光,又似乎什么也不在看。良久,才冷冷道,“你配不上他!”   “难道你就配得上?”她的话不客气,秋西槿也不会一味退让。暗示着自己一定不可以动摇,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说清楚,不能被她三言两语又击退。因为这次退缩了,她不知道,下次再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该是什么时候。   “我们都配不上,他需要一个能真正帮他的女人!”紫莹看着她,突然笑了,那笑好似一种无意识的习惯,无关事情的轻重缓急。   秋西槿被她的笑容蛰了一下,匆匆回忆了一遍,似乎这是第一次看到她专程对自己露出笑容,美却冷!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,有点不知所措。如果一个人为了阻拦,不惜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,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不容小觑。就像在比武中,武功高强的往往并不可怕,那些不怕死的才真正可怖,因为失去理智的人做事太过决绝。只能反问,“真正能帮他?谁?”   “能让他在权势上站得住脚的女人!”紫莹说得很理智,理智的话向来有几分道理,却冰冷似冰。   “阿斐并不恋权……”秋西槿似乎能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,大约和阿斐的祖母一般,觉得婚恋都该门当户对。   “你觉得他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?你觉得他没有一点点抱负?他如此优秀,不该埋没于世间。不该为了你远离他的梦想!”明明说的是揪心的话,紫莹却是毫无表情。   秋西槿本能地拒绝听她的话,但无论如何过滤,那些话终究落在了心底。努力把持着不可动摇的心意,“我不跟你说了,你太会蛊惑人心!我去和他说清楚,如果……无论他做什么选择,我都会尊重。”   “你若真为他好,就不该这么自私!”紫莹幽黑的眼珠仿若一汪深潭,散着捉摸不透的光晕。拉住她的手腕,狠狠一握,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心痛传到她的身上,一字一句无比清晰,“他的身边已有了合适的女子,如果你为他好,就该及早放弃。”   秋西槿晃了晃身,一时怔怔惊讶。挣脱她,终究什么也没说便离去。因为晓得再说下去,最后一丝坚持就会荡然无存。   卓青青轻步来到紫莹身旁,“主子这样说,真的能让她不再缠着姜公子?”   “不知道,但我会尽力阻挡她!她不能好好保护阿斐,就不配在他身边。”紫莹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眸中的寒意渐深。其实自己心中也无法明确,仅是为了姜玄斐?还是心中那强烈的妒忌?她常常想,如果是自己早一步遇上他,会不会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改写?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送出爱慕的男子,除非万不得已。她快受不了了,不如拉一个女子陪着自己煎熬。   秋西槿出了后门,沿着街道一直走。这条街道很长也很直,若他从此离去,自己兴许能追上。走在熟悉的街道上,想起了许多事。那时的自己还傻傻地压抑着感情,总把他推远,也不晓得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?会不会很失落很难过?紫莹说他身边有合适的女子了,是什么意思?他不等自己了么?还是从来也没打算等?或许没打算只等自己一人。   眼前闪入一道熟悉的身影,秋西槿弯起了嘴角,所有的胡思乱想烟消云散。她知道她就该走这条街,他们就是这般有缘分。整了整衣发,悄悄靠近,脚步轻缓却无法抑制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。   只是慌乱的心还未抚平,却又被重重击了一下,无意识地停下脚步。秋西槿看到一个女子从他身旁的店铺里走出来,立在他的身边,两人靠得很近,正有说有笑。   那个女子就是紫莹口中所说的适合的人?秋西槿默默仔细地打量着,娇弱扶风,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类型。   秋西槿侧身走到一顶正在前行的轿子后,借着庞大的轿身躲过了姜玄斐无意偏转过来的目光,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何要躲。待走近那两人时,又趁机闪入一家小食铺。择了张桌子,透过门缝,正好能看见他们的侧脸。只是有点远加上街道熙熙攘攘的吵闹,听不清说了什么。不过见他们都挂着微笑,想必谈得挺欢。   此时的姜玄斐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玉佩,对着光打量了一会。须臾,笑着将玉佩递给那个女子。女子浅笑着将它挂在腰间,两人比肩离去。   秋西槿的视力向来很好,何况这样一动不动地观察。她能捕捉到,那个姑娘在接过玉佩时,手掌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。   而更让人心痛的是那个玉佩!虽然没有近看,但从轮廓大小可推测,是在笮越山时东木染给的。当时老爷子给了他们每人一块,一模一样的花纹大小,只是色泽不一而已,而阿斐当年选择的就是那块纯白的。   他居然把他外公的东西送给了那个女子?   秋西槿失落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,如果把他外婆的东西送给自己,代表那个意思。那么将他外公的东西送给这位姑娘,也算那方面意思?她越想越难过,终究无法想通他送给那姑娘玉佩的含义,心中给了千万种解释,却也没法说服自己相信。   想追上去问清楚,却半步挪不动。因为不敢赌,如果不是误会呢,赌输了以后会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?   大约他们终究是错过了,至于错过的原因,也许自己反应的太慢,他等不及了,便转移了注意力。或许,在官门中的人,本就可以爱很多人,三妻四妾对他们来说原本便不算多大的事。   秋西槿黯然地离去,既然从没有开始,就这样默默散去也挺好。只是越走越累,便如脚上拖着两个铁锤,一步一步行得沉重。心口亦是一阵一阵地扎着疼,好似用刀子在上面一刀一刀地扎,每次抽刀时都是鲜血直流。   其实,她很想假装没事,但实在太痛了,她无法控制亦无法承受。走着走着,视线便越来越模糊。谁能告诉她,如何找回之前那个洒脱的自己……   斗酒   庄婆婆曾告诉过她,淋着雨哭泣不会被人察觉,亦能掩饰人的懦弱。所以有点感激此刻及时落下的磅礴大雨,让她可以痛快淋漓地哭一场,还不被发现。秋西槿失魂落魄地走着,冷冷的风雨打在身上,击碎了坚强表面下那颗完整想爱的心。   洛茵在客栈等到了心神不宁的教主归来,也不知道是问还是不问,看着她落寞的表情,结果已经很明确。只是心中十分纳闷,像教主这样优秀的女子送上门,居然还能被退回来?着实想不明白,不过想不想得明白都已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得赶紧给她换上干爽的衣裳。   “教主,好歹去吃些东西啊!”洛茵其实并不懂得如何安慰,这又不是剑伤,找准相应的草药敷上便能治好。心中的伤痛,因为无形反而更让人难受,并且无药可治。   “好!”秋西槿木然地跟着洛茵,叫了几盘小菜。只是味同爵蜡,饭菜在嘴中没有一点味道。   洛茵给她碗里添菜,很是心疼,“教主,试着不要想难过的事情,也许就没那么难过了!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她其实也不在想什么。因为想得太多,已经很累了。脑袋此刻是一片空白,似乎什么都容得下,又什么也容不下。   默默无语吃食之际,店里冲进一个和尚。除了装扮似出家人,言行却没半分僧侣的样子。坐下便是大声吆喝:“店家,拿上好的酒来。”   店小二手上端来一坛酒,嘴上却是不屑的语气,“出家人还要喝酒的么?”   “俺这个出家人不仅爱喝酒,还爱杀人!”和尚瞪圆了眼睛,一把将店小二推倒在桌边,“去拿三十坛过来,再废话剁了你送酒。”   店小二捂着撞破的额头,痛苦地唯唯答应。   周围本还在吃饭的人群,见这架势便晓得大事不妙,赶紧结账离去。顷刻,只剩秋西槿和洛茵两人坐着。   洛茵本也想拉着秋西槿离去,倒不是惹不起,只是没空。教主如今这个有点痴呆的状态,怕是对什么都不上心。   洛茵用探询的眼光望向教主,奈何如今的她迟迟钝钝,还在往嘴里塞着白米饭,目光空洞无神,显然不关心周遭发生了什么。   “哟,两个小姑娘却不怕我?”和尚豪爽灌掉一坛酒,看向尚在安然吃喝的两人。   洛茵本着出来混江湖,首先不能失气势的原则,冷冷笑了三声:“为何要怕你?”   “呵呵,有点意思。贫僧请你们喝酒,敢么?”和尚轻手一推,两坛酒飞到她们的桌子上。   “有何不敢?”本是发着呆的秋西槿,听到喝酒,立时来了兴致。一醉解千愁,正是自己所需要的,此刻能帮忙摆脱心痛的似乎只能是酒。脑袋不争气地想到和阿斐喝酒的情境,居然希望坐在对面的是他。   秋西槿拿起酒坛就往嘴里灌,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,反把小心控制着思想再度带出来。其实她向来有几分看得开的性子,却也没料到在此事上不堪一击,愈发钻着牛角尖。如果爱情注定是苦涩的,那就在所有的苦涩前先好好醉一场。   嘴角滑落的酒水中混着泪水,带着咸咸的味道。这一次她是真的迷路了,找不到如何做回自己的道路。可恨的是明明布满荆棘,还要一路走下去。因为眷恋着过往温馨的画面,舍不得就此扔掉。   没人教她如何忘记,如何不在乎,如何忘记去爱?突然觉得很累很乏,惯来维持的坚强逐渐瓦解,原来她也会期待有个人可以依赖。可想到那个她原本要依赖的人,也许正和漂亮的姑娘花前月下、谈诗品酒,就又是一番痛彻心扉。她的爱中已带着点恨,连自己都觉得可怖。惊觉,爱与恨并非对立面,而是一体的。   和尚见她如此爽快,便也不多言。只要她喝下一坛,他便要喝下两坛,半点不愿占便宜。   一个姑娘一个和尚,三十坛酒皆已喝完,谁都没有醉。一则两人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;二则这酒算不上什么佳酿,掺水太多,醇度很低。   和尚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,拍着桌子大喊:“小二,再上酒!”   店小二抖着双腿,支支吾吾地来报:“店里已经无酒了。”   和尚脸色一怒,抓起个酒坛便向小二摔去,却被秋西槿及时打了个碗弹开,“何必拿个小人物出气!”   “那就只能拿你出气了!喝完酒打架最舒坦!”和尚飞身拍向秋西槿,掌身来得又急又快。   掌影错落间,攻抢自是一番旗鼓相当,谁也未能快速占起上风。然各自的掌力太强,一时间唯剩桌子板凳乱飞。   店小二刚想逃离现场,却被一根横飞而来的断椅腿打得嗷嗷叫疼,心思今日怎会如此倒霉!他想,如果此次能安然活命,必定快速收拾包袱回老家。悔不当初没听奶奶的话,好好呆在村里种地,一心要来大城镇逛逛。奈何,城里的人太野蛮,和尚喝酒吃肉半点没有出家人的慈悲,姑娘虽漂亮却是个母夜叉的性子,一言不合就是打架。   “小女娃,你的掌法不错,就是少了点酒气!”和尚扯下腰间挂着的一个葫芦,双掌一拍,葫芦顿时四分五裂,飞溅出点点酒水。顿时酒香溢满整个屋子,直逼着在场的人满颊通红。   店小二和洛茵还没反应过来,皆已醉晕在这酒香中。秋西槿亦觉得全身酥酥软软,要不是向来酒量好铁定也撑不住,想强打精神却有点无力。暗思,这酒香都如此醉人,若是喝上几口岂不直接醉倒?和尚果然大有来头,不容小觑。   和尚的眼白泛着红,带着几抹厉色。双掌挥拍之间,已将四溅的酒水聚成一汪水柱,直直打向秋西槿。   秋西槿有点惊惧,知道这含着深厚掌力的酒柱,杀伤力不亚于自己的花殇掌。偏偏脚步轻浮,十分难躲开。只能聚集全身尚受控制的内力,拼劲硬生生接住那酒柱,将其反打到和尚身上。   可是,终究有一部分酒柱,如利剑般穿过肩胛骨。还来不及感觉到痛,已看见洒落于地的一串血珠。秋西槿咬了咬唇,却无法抑制额上滚下的冷汗。   “女娃娃的功夫不错,我喜欢!倒有点舍不得杀你了!”和尚躲开反弹回来的酒柱,微微一笑,“今日就斗到这,给你点养伤的时间。咱们半年后在千华寺后面的杉树林再较量!”他说收手便真的收了手,好像不曾有过刚才那番生死之斗。自顾拾起破碎的葫芦,舔着其上沾着的酒水,一副有酒万事足的模样。涨着通红的脸,不甚在意道,“你可以把你的帮手都叫来,反正我也懒得一个个去找你们报仇。”   没想到他居然会就此收手,秋西槿颇为惊讶。靠着木柱,忍着肩胛的剧痛,说话有点吃力,“你要报谁的仇?”   “听说我师妹是被你们弄死的?”和尚幽幽看向她,上了酒色的脸似乎只剩一派醉意。   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,却在顷刻间想通。秋西槿皱着眉,试探问道,“冯折萫?”   “是!”和尚拾了张长条凳坐着,翘着二郎腿,半是埋怨半是惋惜,“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姑娘,干嘛杀我师妹。搞得我再欣赏你,最后也不得不除掉。”   原来石敬瑭果然有两个徒弟!秋西槿虽知也许不是此和尚的对手,倒也没什么惧怕。既然事情已做,无论多大的后果都要担着,“不仅你师妹,你师傅的仇也可以算到我身上!”   “好骨气,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!不过,石敬瑭早不是我师傅。”和尚像个孩子般表达着不满,“他太小气,当年随意指出点他功夫上的缺陷,就把我逐出师门!”他叹气之间换了个姿势,躺在长凳上,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无奈,“我才不帮他报仇!但我师妹的仇总得报,否则对不起俺这师兄的身份。”   秋西槿觉得他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,至少此刻明明占了上风,还能说罢手就罢手。生出几分欣赏,心中疑窦渐生,好奇问道,“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?”   “真真假假又如何?真亦假时假亦真!不要忘了咱们的约定,我相信你会去的!哈哈……”和尚飞身离去,声音亦是越来越远,最后的笑声竟是像从很远的城外飘来。   秋西槿沿着柱子滑坐于地上,望着肩胛处的空洞,不由得心悸。想不到当今世上,除了冷千宇能把水一般的柔物信手拈来为己用,还有这和尚?他的“酒柱”丝毫不亚于“雨箭”,又是石敬瑭的徒弟……也就是说,他的造诣也许比冷千宇和石敬瑭都厉害。江湖中,藏龙卧虎的人果真多!   若是单打独斗,恐怕自己难以取胜。加上阿斐……秋西槿苦楚地笑了一下,如今他早已另寻良人,就算他为少时情谊出手相帮,她也不屑。她就是这样,眼里半点揉不得沙子,一旦划了界线,便是清清楚楚。可是,是真的不屑还是不愿再次让他陷入困境?一时也想得不是很明白。那么,只剩轩轩哥能帮自己了。   赶路   “教主,去千华寺的路线已经打听好了!”洛茵缓缓报告着这几日行事的进展,“教主写给寇宫主的信,我也着部下去送了。”她沉默了片刻,终于鼓起勇气试探:“真的不用叫姜公子帮忙?”   秋西槿拨弄着茶盖,轻描淡写的表情下是猛抽动着的心,“以后不要提他,我不想谈他!”   “对不起。”洛茵低垂着头,后悔着说了不应该说的,“属下失言了。”   “走吧!”秋西槿微使力,掌中的茶盖化为细屑。心再难受,也得先办正事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,如今至少得先去探探千华寺的环境。   “教主,去千华寺的路线有两条。一条是曲折的山路,蜿蜒难行。”洛茵跟上她的步伐,滔滔不绝地推荐,“但另一条却十分平坦,会穿过几座城池,听说那些城池里很热闹!”   “你想走热闹的那条路?”秋西槿着实并无多大感觉,轻语,“那便走那条吧,反正离半年之期还很远。”   一路上,城池中果然是不负洛茵口中的热闹之境。秋西槿却无心留恋,倒是洛茵颇为兴奋。一会拉她去某个摊贩,买点珠花翠簪,一会又拉她去挤满人群的食铺,吃点地道小吃。   秋西槿如提线木偶般,被洛茵扯来扯去,却毫无兴致。就连最喜欢的戏曲,亦是听了半日,听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心下有时计较着那和尚的掌法,苦思着解决之道。有时莫名想着阿斐,想他在哪里,在做什么,还与那姑娘在一起么?   这一日,所经过的集市人来人往,就是到了二更,扔旧没有散去的意思,秋西槿不禁好奇,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那么多人?”   “今日是七夕节,所以大家的兴致都比较高吧!”洛茵也是才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,觉得十分新鲜,兴致勃勃地介绍,“相传今日牛郎和织女会踩着鹊桥相见呢!”   秋西槿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,东木染讲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。当年的她,听那个故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,只在想那喜鹊是否也练了高深的内力,是以小小的身躯怎么驮得住两个人?对于这种奇思怪想,她也很无奈。大约天生过于大条,缺乏对情爱的憧憬与幻想,所以才会抓不住自己的牛郎!   “教主,把这个抛到树上。”洛茵拿着一个刚从小贩那买来的绣球,眨着明亮的大眼睛:“抛的过程中许个愿,便能成真!”怕她不信,加重语气,“真的很灵的!”   自己低头闷想的瞬间,洛茵咋就买来个古怪的绣球,其后还拖着红长带。秋西槿接过来,看着周围的女子都在将此物往一颗大榕树上抛。虽然觉得无趣,却不想辜负洛茵的好意,俗套地跟着一抛。   绣球挂到了树枝的最高点,可是在上升的过程中,挤掉了很多本是挂着的。秋西槿实属无心,只是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而已,无奈只得弯下腰一个一个捡起来再帮忙抛上去。   这捡和抛的过程中,本是无心,后来变得有心地窥探了不少女儿家的心事,原来许多女子会在绣球下的红长带上写点愿望。   大多是甜蜜的誓言,不过恶毒的诅咒也不少,居然还有“我恨你恨你,永远诅咒你没有妻子……”   秋西槿倒吸一口气,纠结着是否要帮忙抛上去,最终还是抛了。别人的恨,管自己什么事?再说,也许恨得越深,便是爱得越深吧。就像自己,也常会希望所有的姑娘快点消失,阿斐永远呆在自己身边的念头。是不是每个女人在面对爱情时,都会变得狭隘,以致一叶障目?   秋西槿抛完后,便与洛茵离开这太过热闹的地方。总觉得愈是呆久,反而越不好受。   不知道为何过个七夕节,客栈会没有房源?难道此节流行外宿?趁着还未过宵禁,秋西槿只得与洛茵出城,在郊外找了一处林子过夜。 两人择了一颗粗壮的大树,各躺在一根树干上睡觉。   因为睡着高,可以看到不远处,燃着三四堆火,火堆旁是几个大帐篷。   夜风有点凉,秋西槿在考虑是否问帐篷里的人借两床被子过来用用。却看见一群黑衣人朝着那帐篷走近,不过不是借被子的架势,像是要借人命!果不其然,刀剑之声已立时响彻了林子。   洛茵显然也注意到那边砍砍杀杀的动静,“教主,我们要去帮忙么?”   “江湖恩怨,也说不上谁好谁坏!我们帮谁?”秋西槿刚想表达不愿干涉的意愿,却看到一个男子拉着个女子从帐篷里跑出来。那欣长熟悉的身影,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眼帘。明明隔着一段距离,也能捕捉到那双仿若星辰的漂亮眼睛。   心口一缩,人已不由自主地起身靠近。秋西槿看到姜玄斐将手中牵着的女子交给几个侍卫,谨慎地交代,“护送刘小姐先走。”   那刘小姐却是扯着姜玄斐的衣袖不肯放开,“我不要离开,我要和斐哥哥在一起。”   斐哥哥!?秋西槿微闭眼,却不能阻止这样满含爱意的昵称钻入耳朵。花好月明的七夕之夜,若非这些不速之客,两人一定会过得很甜蜜吧……   “放心。”姜玄斐手起刀落,一个靠近的黑衣人失了头颅。   许是被溅来的鲜血吓得失了神,刘小姐吓得再哭喊不出,由得侍卫拖着跑。   事到如今,很难置身事外,秋西槿终究还是出手了。她虽难过,却容不得别人欺负他!   黑衣人的量虽多,质却不高!仅一炷香功夫,悉数倒地。   姜玄斐看向她,一时高兴一时惊讶,有许多想说的,却不懂如何开头,只能傻傻地问,“阿槿,你怎么会在这?”   他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,是自己不该出现在这,坏了他英雄救美的戏码?秋西槿驱散脑中莫名其妙的思想,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语调,“恰好路过!”   路过!?两个毫无感情的字音,伴着冷冷远远的距离,让姜玄斐不知接着说点什么!上次匆匆别离的遗憾尚在心底,他很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,却做不到。   到底是洛茵打破沉寂:“姜公子,你们怎么受这些人追杀?”   “大约是混在大汉的契丹旧部……”姜玄斐虽是回答洛茵的问题,眼光片刻也没离开过秋西槿。   “哦!”洛茵应了一声,意识到气氛很不好,奈何实在寻不出其它问题,又陷入了沉默。   “斐哥哥,斐哥哥……”那个被护走的姑娘一晓得这边安全,便立即奔过来,满是担忧的语气带着几分娇柔,“我好担心你啊,你没事吧?”   秋西槿立即转过头,觉得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便会受不了,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便疾步离去。姜玄斐追上前,因她走得太快,只能一把拉住。   秋西槿被他这么一拉,扯得肩胛骨的伤十分疼痛,下意识地劈手打开。姜玄斐不明所以,怔怔地握着不肯放。   洛茵忙叫,“教主有伤,姜公子快放手!”   姜玄斐神色惧惊,赶忙松开。不能拉她的手,只能疾行到她跟前挡住去路,“你怎么了?怎么会受伤?”   “跟别人打了一架,不小心受了点伤!” 秋西槿的视线越过他,看向茫茫的夜色,努力保持着平淡的声音,“我还有急事,先走了!”   姜玄斐皱着眉,扔旧挡着路“谁把你伤成这样?”   “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管,别烦我!” 秋西槿别头时,看见跟上前几步的姑娘,腰间别着的白色玉佩十分碍眼,不由得阵阵心烦,怒吼一声,“滚开!”   滚开!?姜玄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,从认识到现在,她从没有表现过如此厌恶的神情。她开始讨厌自己了?   秋西槿低垂着头,虽意识到自己这样很伤人,但也无法控制。她不笑的时候,身上的疏离气势足以让人冰寒,何况这样凶狠地嘶吼。在最后一丝理智瓦解前,只能快步离去。走了很久很远,意识到他没有跟上来时,才停下脚步。   紧跟着的洛茵一直不敢出声,直到看见教主微微颤抖的双肩,终究是忍不住开口,“教主,你不要太难过……”   秋西槿蹲下身子,终于可以不用再假装淡然的容色,可是头很疼,不知道该想什么。她茫然地低下头,觉得自己爱他的心就像脚下卑微的野草。憧憬着能与大树并肩,却发现树上早已绕着开满漂亮花朵的草藤。她愈发不自信,痛苦涨满了眼帘,终究错过了去发现,大树只想为小草遮荫的心意。   洛茵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劝解,话虽说得有条有理,却也不晓得是否达意,“教主,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。只是在遇到那个更好的人之前,可能会碰到伤你心的。但时过境迁,以后的你会感谢他曾经的伤害,让你变得更坚强。”   “我不想坚强,我好累!好累好累!”秋西槿再也无法控制眼泪, “你知道心碎的感觉么?我能听到心在一块一块剥落的声音,比受了刀剑之伤还要难受。”   她原本便隐隐晓得情爱这种念头不亦妄动,一旦动了就只能万劫不复,因为对象是他这种优秀的男子。自己注定只能仰视,干么不甘心地想要并肩?伤人伤己,连少时的友好情谊也再守不住。   失落   也不知道是谁跟着谁,两路人马总会碰上。秋西槿和洛茵快马疾行,极力想把姜玄斐一行人甩掉,却又能在停宿的客栈相遇。   因为遇到太多次,也知晓那姑娘叫刘素龄,是刘知远的女儿。秋西槿觉得她的面貌和名字有点熟,想了许久,终是想起曾在姜老夫人的孙媳妇备选册子上见过。难怪紫莹都说相配,是挺配的。   “又是你们?”刘素龄惊讶地看着秋西槿,已记不清楚是第几次投宿在同一个客栈。不过这女子太漂亮太特别,足以见了一面便教人终身难忘。   秋西槿喝着酒,懒得搭话,是天下客栈太少,还是彼此太有缘分?心灰意冷早已替代了惊讶,也不再去分辨谁的别有用心。   洛茵皱着眉头,干笑回应:“你们好!”   因着此次留宿的客栈离千华寺最近,又在信中与寇轩约定在此见面,是以秋西槿并不打算再躲,安然住下等待寇轩。然对方似乎也没有再赶路的意思,安稳地住了下来。   其实能每日能看见姜玄斐,心中总是高兴的,虽然他身边总围着刘素龄。她其实已逐渐看得开了,想着自己得不到他,但也不愿毁了他,那计较再多也是无用的。   好多事情好多人便是太在意得失了,才会难过伤心。可以经历痛苦,但不能沉溺其中。她封闭了曾经太想爱的心,假装着洒脱。她觉得,假装这种事,做得多了便会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,风轻云淡向来便是因假装而养成的习惯吧。是以,就算迎面遇上了彼此,秋西槿也能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,只不过眼光再不敢直视他,害怕多看一眼便又挪不开。   其实她如今伪装的还不是特别好,所以尽量避免迎头相遇。大多数时候,远远看见便绕道。搞得像做贼似的,每次出门先左顾右盼下路况。   这一日,起得特别早,准备出门透口气。虽说天气尚早,相遇的机率为零,但未免万一还是选择了弃走楼梯,直接从窗户翻下去,轻手轻脚地打算从后院门出去。   只是刚触及门栓,便听到身后甜甜的呼唤,“秋姐姐!”   秋西槿不得不停住脚步,用力想了想,有哪个叫自己“秋姐姐”的妹妹,貌似没有。   趁着她停住脚步的间隙,身后的刘素龄碎步跑到跟前,又唤了一句:“秋姐姐!”   秋西槿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,这样超甜的呼唤,实在不敢受用,淡淡回应:“刘小姐,起得好早啊!?”心中暗思,不会是刻意起早等着自己吧?   刘素龄的口气惯常自带几分娇弱,犹如一阵温和的春风,“秋姐姐也起得好早啊,姐姐准备去哪?”   “出去走走!”秋西槿说完便后悔了,想着她该不会顺道要跟着去吧?最近表现得太客气礼貌,搞得这个小姑娘真以为她是友善的邻家大姐,其实心中早有无数次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念头。   “那咱两搭伴吧!”刘素龄果然不负期待地说出心中的愿望。   “好!”秋西槿干干笑了一声,违心答应。无奈地暗地开解郁闷的心,反正有个伴总比没伴好吧,虽然是个令其讨厌的伴。   刘素龄的话很多,絮絮叨叨停不了口。见到棵柳树,也要吟个贺知章的名句: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。”   秋西槿沉默,若是有哮喘的人,遇上柳絮纷飞的时候,哪还有心情望柳成诗,感怀景致?   刘素龄一路有感而发,秋西槿便一路跟着在心底拆台。不过仅在心底碎碎语,懒得拿到台面上反驳。只是,每每或无意或有意地瞥见她腰间坠着的那个玉佩时,都会一阵心痛。不由得自嘲,原来,自以为早已妥帖收拾好的心,居然这么不堪一击。   刘素龄见她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,弯起嘴角笑道:“这玉佩是斐哥哥送给我的定亲之礼,他说是他外公给的……斐哥哥对我很好!”说着,又捞起袖子,露出手腕处的一个白玉镯子,“这是姜老夫人给我的,说是认定了我这个孙媳妇,不日便会下聘礼。”   秋西槿别过头,克制着掌上的力道,隐忍着苦笑,“恭喜!”虽然早已猜测到了事情,但从她嘴里说出成为事实时,终是不可避免地再伤一次。   刘素龄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,仍是天真无邪的微笑模样,“秋姐姐,到时可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哦!我和斐哥哥最近在确定宾客的名单,都已加上你的名字了……”   “刘小姐!”秋西槿打断她,明明很生气很难过,却不想表现出来,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。   “怎么了,秋姐姐?”刘素龄睁着大眼睛,露出一脸疑惑之色。   “没什么!”秋西槿心力交瘁,不想再说下去。走到一个亭子,就着张长凳,躺着闭目养神:“你慢慢欣赏这四处的风景。我有点困了,先睡会。”   刘素龄应了声“好!”,果然不再多言,乖乖地到别处找可咏之物。   秋西槿难得耳根清净,心却不平静了。虽然无数次预练过听到他婚讯消息的表情,但还是很难展露笑容。自己真的要在他的婚礼上,扮演着可笑的恭喜宾客的角色?   想多了头又很痛,再加上连着几日未曾睡好,便一下入了眠。只是刚寐了会,忽闻一声凄喊。秋西槿翻身坐起,看不见远处的刘素龄已跌在地上,似乎受了挺重的伤。   秋西槿赶忙奔过去,左右弄不明白,这里地势平坦,不斜不陡,怎么能摔倒?安慰了一会,正准备背她回去,却看见一个该背她的人远远走过来。英雄救美这种桥段,总是如春季的及时雨一般啊。   “斐哥哥,我的腿受伤了!”刘素龄的眼中已含着欲落未落的眼泪,“没留意便摔了一跤,腿好疼啊。”说完之时,眼角的泪水正好落下,划出优美的弧度。   秋西槿实在看不下去了,着实受不得那太过做作的梨花带雨。催促道,“你快送她回去吧,要不好好的姑娘……腿废了……可不好。”   姜玄斐深深看了她一眼,转头询问刘素龄,“还能走么?”   刘素龄摇摇头,眼巴巴地看着他。轻抚了抚小腿,小声地抽泣了两声。   姜玄斐平静道,“那你等等,我去叫顶轿子过来!”   刘素龄暗攥着拳头,小心思暗涌,面上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,“等等!斐哥哥,你给我寻根树干,拄着它应该能走回去!”   姜玄斐点点头,立时寻来两根粗壮的树干。一根递给刘素龄,一根自己留着,以备不时之需。   秋西槿怔了怔,有点迷惑,没想到阿斐真去寻了树干?这种时候,直接背回去不就行了么?反正都是要大婚的人,何必做得如此客套。她认真地想了想,终于漫出一个合理的解释,大约官门中的人,无论何时都特别注重礼节,不似江湖中人行事粗狂。   “阿槿,我们走吧!”姜玄斐走到她身边,鼓起勇气伸手去拉她。   秋西槿果断挣开他的手,他什么意思,想左拥右抱?自己虽爱得卑微,但却不会成为卑微的人,绝无可能接受与人共享爱情。冷冷道,“你先带她回去,我还想赏会景!”说着便扭过头退开一步,不去看那两人。   姜玄斐收回僵于她身边的手,指尖微颤,口气带着几分无奈,“那我先送她回去,等会再来寻你!”   “没事,你们先回去!”秋西槿越是心底发酸,越是将面上的笑容展得灿烂,“别来了,我自己会回去!”她咬了咬唇,意味深长道,“我不会等你了!”   姜玄斐想说点什么,也不懂还能说什么。她的冷漠客套更让人伤心,此刻反而眷恋她凶狠生气的模样。她喜欢郭信的心那样决绝么,决绝到不惜用任何方法将自己狠狠推远?在刘素龄的催促下,只能先解决那个受伤的姑娘。   秋西槿用余光目送着两个离去的背影,看见他很耐心地将就着她的步子,阳光将两人投成草地上一道和谐的影子。   秋西槿靠在一根树干旁,目光呆滞地盯着天空上飘来的乌云,想要寻找失去的光线,却找不到。因为找不到,更执着地盯着,盯着盯着眼睛便模糊了。其实她根本不晓得这样执着地盯着,要找的是什么?找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爱慕?找逝去的纯真友谊?找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女……其实,什么都找不回了!   “阿槿……”寇轩轻步走过来,蹲在她的身边,什么也没问,只替她抹掉脸颊的泪痕。   “轩轩哥,你终于来了!”秋西槿将头埋在他的颈窝,再也维持不住说好的假装。放肆地哭了起来,哭得痛痛快快。她的心很冷,想要找点温暖,找点依靠。可虽是痛苦万分,脑袋还是不争气地想着阿斐,到底算谁的错?既然无缘,不该相识;既然无份,不该动心;既然动心,不该深动。   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!”寇轩轻拍着她的肩,虽知这只是个兄妹间的拥抱,但已很庆幸自己能成为她的避风港。   不甘心归来的姜玄斐,远远看着相拥的两人,停滞了急切的步伐。她为什么哭泣?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温柔?两个都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人,此时却不敢靠近,只能默默地转身离开。   打探   秋西槿终是哭得累了,就着小湖边洗了把脸。虽然倒影不是特别清楚,但也能觉察到脸色很憔悴。   寇轩坐在她身旁,“想和我说说么?为什么如此伤心?”   秋西槿摇摇头,躺在草地上,随手扯了根野草绕在指间玩,“我们吹吹风,再回去吧!”   “好!”寇轩不再多问,他没有满肚子的笑话逗她,也向来尊重她的想法。是以,只静静躺在她身旁陪伴。   说是吹吹风,却无法控制地躺在草地上睡了一觉,再醒来之际已是浓浓夜色。天上一弯极细的新月,正将冷冷的余光洒向狼狈的自己。星辰布满天空,不过似乎并没有记忆中笮越山的星夜漂亮。秋西槿忍不住感慨,“轩轩哥!我们很久没回笮越山了吧,都不知道现在那怎样了?”   “恩!”寇轩在笮越山住的时间最长,但确是最不愿回去面对的,满满的回忆意味着满满的遗憾,他从未能释怀师傅因自己逝世。不过,只要是身边人的愿望,他总不会拒绝,“你若想回去住住,我陪你!”   秋西槿笑了一声,不置是否。默了片刻,已转到正题上,“我平日里难得醉酒,可那和尚葫芦里的酒气太浓,闻上一会便是受不了,你说下次该怎么办?”   寇轩有点惊讶她转换话题的速度,不过向来习惯顺着她的步伐,“我会制一味药丸,吃了后能封住嗅觉和身子里的一些经脉,到时无论多醇烈的酒气都不会影响我们。”   “恩!”秋西槿略略放下心,“那和尚挺厉害的,我打主力,你在旁瞅准机会再下刀!”   “阿槿!我已告知阿斐此事了!”寇轩虽不知他们两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事关生死,不容赌气,肃色道,“阿斐也要加入!”   秋西槿本能地想拒绝,不过片刻便觉自己太小气,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了。因为已下定决心,他大婚后,她再也不会去见他,那么就好好珍惜这一次吧。假装开心道,“好呀!多一把手,胜算总会大些!”   寇轩疑惑地看向她,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。阿斐总从自己这打听她的消息,本就很反常。如今她假装洒脱的态度,更是佐证了某些猜想。他们间也许有很大的隔阂,到底是什么?不过此刻,并不是计较那事的时候。   秋西槿看向夜空,“你说那和尚知道他师妹多少事,会不会晓得他师妹的幕后之人?”   寇轩亦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星辰,“到那日,我们尽量问出点什么吧!”   “恐怕没那么容易!”虽然不想自暴自弃,但终归无法太过乐观,秋西槿叹了一口气,“若那日我……你一定要活着,帮我查清我爹的死因!”   寇轩猛地抬头,极力稳住发抖的身子,郑重道,“有我在,你不会死!”   秋西槿苦笑,终归不愿牵扯太伤感的话题,便又说着其它。   两人聊了好一会,才漫步回客栈。已是深夜,客栈里冷冷清清。庭院中的杉木桌旁坐了个女子,支着头在打瞌睡。   “萱萱!”秋西槿有点惊讶,定睛才看清坐在桌角等待的女子是郭一萱。   郭一萱揉揉眼睛,打了个哈欠,“你们终于回来了,等得我好辛苦!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秋西槿虽是问她,眼睛却看向寇轩,隐隐觉得她是被他带来的。   郭一萱嘟嘟嘴,调皮玩笑,“你的意思是不想见我?”   秋西槿被她的笑感染,无意识地跟着展开笑颜,“不是,只是这挺危险的!”   “轩哥哥会保护我的,对吧!”郭一萱看向他,眨了眨漂亮的眸子,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。   寇轩别过头,冷静解释,“她去灵药宫找我,正巧碰见我要来见你,所以就跟着来了!”   “哦!”秋西槿听着有些不对味,觉得所有人的关系都不似表面上的平静,可一时又无心去探究。   匆匆吃了碗面,便各自回房休息。只是刚推开门,却见姜玄斐坐于里面。秋西槿愣了愣,以为自己走错门,退出去看了看门牌号,确定没弄错又只能走回来。   “你……”秋西槿努力克制着情绪,实在无法推断出他深夜坐在自己房中的理由,难道是来拷问为何让刘素龄受伤?试探问,“刘小姐没事吧?”   姜玄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,只自顾问道,“你今日为何哭得那么伤心?”   秋西槿的心纠了一下,他怎么知道自己哭了,后来他又回来了?既然已被他晓得,强辨事实也没啥用,只淡淡回应,“就是想到些伤心的事,其实哭哭也没什么不好!”   “阿槿,你在伤心什么?”姜玄斐走到她跟前,眼神满含期待,期待她能向往常一样,有什么心事都会告之。哪怕,哪怕是她与郭信间的不愉快,他也做好了准备。低首轻语,“我总会在你身边的!”   秋西槿退了几步,拉远距离。缓缓取下带了多年的吊坠,递过去,“这个,还给你……”她本想说这该属于他的妻子,顺道讲些恭喜的话,始终还是说不出口。但是,这个坠子不想再留下了。天真地以为只要把东西退回去,就能将所有的爱退回去似的。   “要跟我划清界线了?”姜玄斐并不接手,有点心灰意冷,“不想要了?是因为他会送你更漂亮的坠子?”   划清界线!?他若这么理解也算正确。自己不可能接受与其她的女子共享他,就像自己爱他,便会将郭信萧楚等一干桃花斩得干干净净。但也许他们官场世家的人不是特别在意这个,所以才会不理解吧!秋西槿低首思虑着,也没听他后面说了些什么,便沉沉地点头应了声,“恩!”   “不喜欢就扔掉吧!”姜玄斐冷冷转身,他一向有良好的修养,就是再生气终归不会表现得很难看。可这次是忍不住了,对她发了生平第一次气,几近怒吼,“你不用做这些,我也明白你的意思!你对我太狠心了!”  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与郭信的差距,没觉得自己有不如他的地方。可如今才明白,其实就算没有差距,也敌不过她的选择。   还能怎样,只能摔门出去。姜玄斐想去后厨找几坛酒,却被紧身跟来的寇轩制止。   因他们都不愿倾诉彼此间的事,寇轩只能以自己的经验开解,“人生最好的情谊,是不负流光!无论怎样的感情,能相扶相助一生便是很好了!”他静默须臾,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,“无论何时,不要忘记最初的心意。”   姜玄斐怔了怔,最初的心意,不过是希望她过得好吧!若是她的人生中没有自己相伴,会过得更好更开心,那为何还要强留下她?   翌日清晨,秋西槿刚坐好准备吃早饭,便见姜玄斐走来。寇轩招呼他过来一道吃,他便毫不客气地坐下。   秋西槿伤心了一夜,如今肚子空得很,本打算大快朵颐。见他来了,心里立时像是缺了口气,怎么大口呼吸都补不上来,憋得很。想马上放碗,肚子却不允许。想了想,但觉跟什么过不去,也别跟肚子过不去,只能埋头苦吃。搞得众人都以为她的胃口相当好,顺带理解成她的心情该是不错!   吃过早饭,四人便往千华寺的杉树林子去。秋西槿很庆幸他没有把刘素龄带来,毕竟不是太想与那个女子相处。   众人转了一圈,分析着可能会成为陷阱的地方,以及容易疏忽的不利地形。秋西槿总是尽量避免和姜玄斐直接讨论,有什么都会先跟寇轩说。而姜玄斐也意识到她不想和自己说话,多半见解也直对着寇轩解释。寇轩左右应付着,无奈成为最话多的人。   郭一萱纯属凑数,努力想听他们说什么,却半点没听懂,不过一颗心思总在寇轩身上,便也没觉得无趣。见他们讨论地形得差不多了,便插上一句提议,“要不要去千华寺见见那和尚,我都好奇他到底多厉害,会让你们如此重视。”   “不用去了,他不是千华寺的和尚!前些日,我已专程到寺里询问过。”姜玄斐不紧不慢道,“他被石敬瑭逐出师门后,曾想进寺当和尚,但戾气太重,千华寺没有收留他!”   秋西槿没想到事到如今,他仍能如此积极地帮自己,愣了片刻,终是有点感动。放下紧张的心,直视着平静地与之讨论,“但他为何还要做和尚的装扮?”   姜玄斐已经很久没见她对自己摆出常色,微怔,续续道,“寺里的住持引远大师说,他虽不是寺里的弟子,但却是寺里的常客,还自取了个法号‘枕世’。”   寇轩皱起眉,愈发觉得此人太不简单,“常客,什么意思?”   姜玄斐接住风中打转的落叶,“他常到寺里的‘贮经堂’偷看经书。”   秋西槿好奇,“千华寺就这么容忍他?”   “没办法,武功太高强了,根本拦不住。有一次为了拦他,寺里死了一半的和尚。”姜玄斐虽是三言两语,但众人心里都晓得那场惨烈非同寻常,“所以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惹火他时,他还是蛮好相处的。”   一时各有所悟,便停了讨论。郭一萱有点耐不住,笑道,“那边有个湖,咱们抓点鱼烤来吃吧!”   “你小心点!”寇轩不放心地跟过去。   秋西槿有点心慌,突然就只剩下自己与他独处。她不晓得是快步跟上去抓鱼,还是假装想事。   姜玄斐本是落后她几步,到底追上去,并肩而行。气氛有点压抑,他打破沉默,“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捡漂亮的落叶,会把它们晒干夹在书里做书签!”   秋西槿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说这个,更不懂如何回答,只轻应了一声,“恩!”   “这是我刚捡的一片落叶,送给你吧!”姜玄斐从袖中拿出一片绿叶,很普通的一张桂树叶。只是如今,也只能送她这个了,“不论如何,我总希望你好!昨夜有点失礼,对不起!”   “没什么!”秋西槿微笑,接过那张叶子,小心地放入袖中。无论他送的什么,她总会好好保存着的。就像那个坠子,她不会再戴,但也不会丢掉。虽然会骗他,“那个坠子,我已经丢了!”   姜玄斐轻眯眼,苦笑,“丢了……也很好!”   混乱   因太久没见面,郭一萱与秋西槿有许多体己话要说。便寻了个小凉亭,一边喝酒吹风,一边闲聊玩笑。   可无论聊什么,郭一萱总能把话题扯到寇轩身上,好奇地追问秋西槿有关他的一切,似乎要把这个人仔仔细细透透彻彻地研究一遍。   秋西槿愈加疑惑,“我怎么觉得,你对轩轩哥特别感兴趣?”   郭一萱弯起嘴角大笑,像是想起很快乐的事情,一定要与最好的姐妹分享:“我不想瞒着你,槿儿,我喜欢上他了!”她的笑意飞上眼角,亦弯出好看的弧度,“能每天见到他,听到有关他的一切,都是很开心的事……”   秋西槿有点小惊讶,不过片刻又终是醒悟了,只怪自己最近太伤心没早觉察。笑眯眯打趣,“那是好事啊!我是不是快有喜酒喝了?要封多少红包?我有两颗红色的夜明珠,晚上能散红光,相当喜庆。到时送给你们做贺礼。”   郭一萱本是含笑的脸色微僵,有点发愁地叹气,“喜酒!?哎,我都不敢想!只要轩哥哥让我跟在他身边就很好了!”她有点失落,语气也不似方才有劲,“轩哥哥总是对我淡淡的,好像不太喜欢我!”   “轩轩哥属于那种外冷内热的人,你对他好,他一定能感受到,然后加倍对你好!”秋西槿晃着酒杯子,语重心长地开解,“既然遇到喜欢的就好好珍惜,再冷的冰总有融化的一天。”   “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!”到底是多年的好姐妹,郭一萱觉察出她话中的苦涩:“槿儿,你呢?我虽遗憾你不喜欢我哥哥,但不希望你总一个人。这么多年,总碰上一个让你喜欢的人了吧?”   “我……是有那么一个。不过,已成过去了。”虽然是很难受的事情,秋西槿还是极尽让自己看得平静:“我都想开了。”   郭一萱好奇追问,“谁?”   秋西槿含着苦笑,一口饮尽杯中酒:“我不想提!”   郭一萱也不再强求,安慰了会,便转移了话题。将这段时间与寇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说出来分享。   一个是好姐妹,一个是好兄弟,秋西槿打心眼里高兴,连孩子干妈的位置都已预定好。心中暗思,他们终究都长大了,开始组建各自的家庭,然后会有漂亮可爱的孩子,从此过得很幸福。这真是件很好很好的事,若是老爷子在天有灵,一定会很宽慰。   两人聊得正开心之际,却见刘素龄走来,甜甜地打着招呼:“两位姐姐好!”   秋西槿与郭一萱齐齐在心里咒骂了一句,叫谁姐姐呢?你以为你多年轻!   “两位姐姐在喝酒呢?好雅兴!”刘素龄不请自坐下来,一口一个姐姐,好似自己天生就是一副娇柔妹妹的模样。   郭一萱将壶酒推到她面前,不怀好意道:“这酒可醇着呢,你要不要试试?”   刘素龄皱着眉,摇摇头,表示不会喝酒。   秋西槿本也想加入唆使,可总觉得有点像报私仇,不符合自己一教之主的气量,只能持续静默。   郭一萱却是玩心渐重,怂恿之语还带着几分哲理:“不会喝才要喝嘛,不会喝酒的女人喝点酒后更迷人!”   刘素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,拒绝的态度却很坚决。虽然是客气的劝拒场面,却更像是一番明争暗斗。那壶酒在推推往往的过程中,洒了不少。   姜玄斐于夜色中缓缓走来,微笑着搭腔,“这酒,恐怕刘小姐是喝不得!”   “姜公子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郭一萱颇为不满,本是好好的私人聚会,愣是被接二连三的局外人掺入,“怕我给她的酒有毒?”   姜玄斐维持着淡雅的笑容,“刘小姐的身子弱,不适合饮酒。郭小姐若是想找人,我可以随时奉陪!”   秋西槿别过头,只自顾地倒下一杯又一杯。虽尽量克制着,他为她挡酒的场面还是深深地刺了下心。他对她真的很好啊……   “好个怜香惜玉!”郭一萱本还想嘟囔几句,看着已走近的寇轩,硬是把话咽下去。淑女般地笑不露齿,柔柔转了话锋,“不喝便不喝吧,妹妹好生注意着身子!”   低头喝酒的秋西槿听到这陡然变化的语气,不禁抬头,好奇为何画风会突变?抬眼之际,正好对上姜玄斐直视的眼神,也不知他是一直看着还是偶然?转过眼光,指着郭一萱旁边的空座,笑着招呼:“轩轩哥,快来这坐。”   郭一萱低首扯了扯秋西槿的衣袖,忸怩着示意不要唯恐天下不乱。但脸上却是无法掩饰的期待神情,期待着他坐在身旁,虽然晓得那并不代表什么。   姜玄斐和寇轩的到来,让原本有点硝烟味的女人战场变成淑女赛场,两个女子都拘谨起来,说话的口气一个比一个娇甜。   秋西槿虽不说话,但心里着实羡慕着这两对郎才女貌。酒一杯杯下肚,苦却一丝丝扰心。觉得自己就像亭下的那盏灯笼,又大又亮,实属多余!站起身离开,识相地把此情此景留给热恋之人。   因着心事重重,又喝了不少酒,脚步迈下台阶的时候,一个踏空,膝盖直直跪倒在地。   姜玄斐和寇轩立即起身跑过去,几乎异口同声,连带脸上表情都是一样紧张:“没事吧?”   “小事!”秋西槿摆摆手,自顾地站起身。跌一跤,对她来说真算不得啥大事。   寇轩满含忧心,“我说的是肩胛的伤,你方才摔倒时用手撑了下,应该挺痛的吧。”   “你这么说,还真是有点痛。”秋西槿下意识地试着活动被那和尚伤到的肩膀。   “别动!”寇轩赶忙箍住她的胳膊,“伤口没长好不能乱用力,小心骨头错位。”他神色愈加紧张,“回去吧,我帮你看看!”   “当我是被吓大的啊?太小题大做!”秋西槿挣开他的手,“你们继续聊,我自个回去让洛茵涂点药就好了!”说完便径直往前走,还潇洒地摆了摆手。只是潇洒做再见的手势还未放下,双腿却已凌空,整个身子被人打横抱起。   秋西槿惊了惊,整双眸子只剩下阿斐的脸。其实,她已经很久没敢正视他了,印象中的俊脸并没有多大变化,还是那么迷人。本能地欲挣下来,却感觉腰身被紧紧地收住,有让人眷恋的温暖。   姜玄斐的声音轻而柔,“乖,别动!”   秋西槿微怔,一时百感交集。忆及上次他说这句话时,两人之间还很亲密……只是时过境迁,再听到这话,还是能让她乖乖妥协。   刘素龄跟上前几步,欲说些什么,终究什么也没说。   姜玄斐一路抱着她到了客栈,众人也跟着进到屋子。   本在整理房间的洛茵,见到自己的教主被抱着进来,吓了一大跳,“教主,你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!”明明说的是实话,秋西槿的脸却在发烫。   姜玄斐将她放于床上,沉默地立在身旁。寇轩去自己的屋里拿药箱,郭一萱也快速跟着出去。刘素龄一时进退不得,亦是静默站着,脸色却愈发难看。   秋西槿觉得不该放任尴尬下去,淡淡开口,“你们打算一直杵在这?我这伤口很吓人的,恐怕不太好看!”   刘素龄瞥了瞥嘴,狠狠瞪了一眼,快步离开。   秋西槿望向他,有点口是心非,“你还想看多久热闹?”   姜玄斐眉心紧皱,声音略显沙哑,“看热闹?你就这么理解我?”   “我开玩笑的!”秋西槿的笑意转瞬即逝,直接下逐客令,“不过,我确实不想你再呆在这了!”   姜玄斐眸中的寒意渐深,沉默着缓步离去。   洛茵本想忍着,却忍不住开口,“教主这样说,很伤人!姜公子其实只是想关心你!”   秋西槿双指拧着被角玩,没有反驳。如此刻薄,只因太过伤心而已,她终究还是没学会控制自己。   寇轩提着药箱走进来,很自然地拨开她肩膀的衣裳,检查着伤口,半是埋怨半是心疼,“本来要好的伤口又有点裂开了……以后走路小心点!”   跟着进来的郭一萱看了会,表情逐渐沉重,默默地转身离去。   毕竟是多年的姐妹,一眼便捕捉到了她脸上异样的神色。秋西槿想叫住她,却怕弄巧成拙。眼下自己和寇轩仅是个医患关系,但在她眼中却不对味吧。   秋西槿见寇轩已上好药,催促道,“你去找萱萱吧,剩下的包扎我让洛茵做就行了。”   寇轩像是没听见似的,仍旧仔细地做着手下的活计。又轻又慢,好似对待着一个满身重伤的人。   秋西槿对他的固执无可奈何,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他弄完,急忙道:“你真的可以去找萱萱了!”   “我找她做什么?她又没受伤?”寇轩收拾着药箱,一派散漫的神态。   “她伤了,是心伤!”秋西槿指指胸口,害怕他反应太慢,最终如自己般错失爱人,急切地解释,“她喜欢你,自然看不得你太关心其她女子。你以后要对她好好的,不要和别的女子太近,包括我!”   寇轩停下手中的活计,抬首盯着她却没有说话。   秋西槿被他直瞅着有点莫名心慌,还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,只能再解释一遍,“刚才她一定是误会了,女人在爱情方面向来有点小气。你好好去和她解释,必定会没事的。”   “她没误会!”寇轩怕她没听清,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,“她没误会!”   他说她没误会,没误会什么?秋西槿想明白的时候已不晓得该说什么了,事情转变,完全超出预料。当下的情势十分混乱,她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会是错。   寇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:“我原本就知道,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。你若因此烦恼,便当我没说吧!”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,像极了世人对灵药宫主的评价那般冷漠,“但请别把你义妹推给我,我给不了郭一萱任何感情!如果勉强,只会伤了她!”他起身离去,留下的话如轻风,没有丁点温度,“如果你方便的话,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,因为我着实无法开口!”   左碎庵   寇轩让她和萱萱说对不起?秋西槿一阵惶恐,觉得被高估了。她若有那口才和能力解决问题,就不会连个刘素龄都搞不定,整日里自我伤悲。寇轩寄予的厚望太沉,她根本无力承担。   因着客栈里复杂的男……女关系,秋西槿只能连夜落荒而逃。给众人留了张纸条,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抓紧时间练功。练功是真,逃避也是真。亦专程为郭一萱留信一封,解释了与寇轩的少年情谊,信很长也很有诚意。从怎么认识寇轩开始,基本能记的大事都写上了,一是为了满足郭一萱对寇轩的好奇,二则是告之她与轩轩哥从来都只是兄妹情谊。   逃避,是她能想到的,解决当下多角关系的最好法子。若非实在没有办法,秋西槿也并不想逃。但愿就此冷一冷,所有的关系能退回原点,虽然想想都觉得很难。   洛茵打听到千华寺附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,且不容易被打扰,“听说有个左碎庵,里面住的都是尼姑,很是清净!”   尼姑庵确实应该比较安全,至少男子不能借住。秋西槿点了点头,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地。   在庵里的日子简单又清净,显然达到了最初的期望。就是每日的伙食有点太难为情,日日清粥寡水,比姜老夫人家的还有过之而不及,吃得再多胃亦是空的。当初是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,博得住持的同情心而留下的。如今只怕再如此下去,青白的肠胃配上青白的脸色,身体会真的不适了。   秋西槿觉得出家人很辛苦,借居出家人之地的她也很不容易。奈何没有更好的去处,她只能化悲哀为力量,专注于自己的正事。   因着上一次跟那和尚斗得不算久,其实不晓得他的实力到底如何!秋西槿每日苦想,常在庵后的竹林勤加习练。意欲将手上功夫更上一层,耍得更快更狠。甚至在思考同归于寂的招数,怎么瞒过所有人,一击即中?   左碎庵的冥桑师太一旦无事,便会驻足于她旁边静静观望。也不知是否太吸引,还是近来无事的时间越发多,常常从日出陪到日落,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聊。   秋西槿意识到,那师太表面看起来闷,聊天的本事却不差,基本自己的家底经历都被她掏空了。而自己对她的认识,仅限于左碎庵的住持而已。她是自小痴迷佛法,还是半路出家?这些问题始终得不到答案。隐隐觉得她对自己少时在笮越山的经历十分感兴趣,常常有意无意的将话题挪到老爷子身上。可问她是否老爷子的朋友时,她却静默不吭声。   大约跟出家人聊天是最自找罪受的,因为主导权永远在对方手里。比方,她不想说话时,再捉急,就是架两把刀在她脖子上也是无济于事。时不时还会冒两句禅理,总要人琢磨许久才能明白,或者根本磨不透。估计是太寂寞了,秋西槿居然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聊天模式,两人和谐地乐此不疲。   时光如流水,天气渐寒,发黄的竹叶随风飘散……   冥桑扔旧爱坐于大方石上看秋西槿习武,偶尔指点一两句。等她练完,又续续开启聊天场景,“秋施主练成这花殇掌很辛苦吧?”   “恩!有段时日,因内力不够而强出掌,受了很重的内伤,差点都熬不住了……”秋西槿忆及当年夺教主之位的九死一生,不禁心有余悸,想到庄婆婆亦是一阵伤心,“不过练好‘陇麟心经’后,内力修补得还不错,可以任意使出花殇掌了。”心头袭来美好的过往,她想到了当年那个陪在自己身旁的男子,一时心里暖暖的。   “你内功基础打得很好,所以就算没练陇麟心经,花殇掌的反噬也要不了你的命,至多是个伤残!”冥桑遥遥看向远方,眸中有让人看不透的复杂之色,那本不该存于出尘多年的得道之人眼中。微颤的语气,泄露了不平静的心思,“东木染向来是个奇才!他不这么早过世的话,一定能保护好你们……他能保护很多人!”   秋西槿满脑子只剩迫在眉睫的武约,不太留意冥桑脸色和语气的变化。只疲惫道,“就算我如今再厉害,也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!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打赢,甚至觉得此次必定会输!”   冥桑像不明白她此刻的痛苦,脸上反扬起一丝笑意,“你可知,当年东木染和冷千宇的决斗中,为何输的总是冷千宇?”   “自然是因老爷子技高一筹!老爷子很厉害!”秋西槿暗暗回忆着最后一场决斗,那时若没有江令樰插手,结局会怎样?因为没有如果,所以无法定论。但既然起了这个假设,便有了质疑的心思。她并非要拆老爷子的台,但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添上一句,“冷千宇真的也很厉害!”   “他们两的造诣相差不若一粒尘埃,但赢的永远只会是东木染!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冥桑并不等待她的回答,自顾说下去,“世间的高手,武功造诣各有千秋,其实相差无多。所以能决定成败的,往往存在于细节!”   “什么细节?”秋西槿隐隐有所领悟,但终归想得没那么透彻,需要一个人给她拨开迷雾。   “时刻留意破绽的眼睛,就算输得站不起身也不会溃塌的自信,纵然全身是伤也散不去的专注力……争斗中的变化如此多,唯有揪住那转瞬即逝的有利时机,才能一举取胜。”冥桑在说这些的时候,眼中满含肃色,与其身份极为不符,倒像是个满腹打斗经验的江湖人。也许她今日所思所说的,早已违背了一个出家人的准则。但既是为了他的后人,她又如何能吝啬,如何能坐视不理?   冥桑谨慎地分析,“对方比你厉害是有赢的可能性,但却不是必定。一场打斗的输赢,除却本身因素,还在乎天时与地利人和。枕世和尚为何选择半年后再斗?因为那时已入冬,他掌中的寒气更易聚集。火上浇油能旺火,寒上加寒更刺骨。这是天时!他为何选择在千华寺的杉树林?因为以前他常在那练武,对那处的地形十分熟悉。这是地利!”   秋西槿没想到眼前的师太会分析得如此透彻,对战局的见解丝丝入扣,像是思量了许久的看法。可她一个出家人,不理佛法研究这个干嘛?见她停语,不得不疑惑追问,“那我唯剩‘人和’了?”   冥桑摇摇头,“这个,老身不敢苟同!人多,也许反而会成为障碍!枕世不怕你去请帮手,或许就是有法子将他们造成你的软肋,使你处处受束缚。一旦畏手畏脚,那便是必输无疑。”   秋西槿沉默,想起与冯折萫的那场打斗,便是老要分心去照看他人,以致于节节败退。思了思,困惑抬首,“那我该一个人去决斗!?”   “老身不知!凡事都是双向的,刚才是从枕世的角度,看到了他有利的地方。但从你的角度看,也不是毫无利处。你们人多,且自小相处,对彼此的身手秉性相当熟悉,该有很好的默契。只要配合得好,定然会事半功倍。”冥桑站起身,伸手接过一张枯黄的竹叶,“你们已勘察好地形,那也不算是陌生之地!至于天时,冬日的杉树林不仅只冷,风亦很大!空手起风本就不容小觑,何况是风中送风……”她将掌心的竹叶拂去,口气含着点无法掩饰的落寞,“很久没看‘渡风掌’了,最后一次,也是在这样一片大的竹林子里……”   秋西槿托腮思考她的话,良久,轻声回应,“多谢师太的指点,我想我有点明白了!没有必定的赢,也没有必定的输。自己熬不住的时候,也许对手也在苦苦捱着,输赢仅仅一线之差,或许最后只在乎个人的坚持……”   冥桑点头,“若单论武功,永远不会有第一!金木水火土,五行相生相克。只要找到相克之道,便能立于不败之地!”   秋西槿几乎又要被她最后那些禅语绕晕,附和中,却说了自己也不甚懂的话语,“不败不一定是第一,但第一必定是不败的!”   冥桑轻眯眼,双手合十,“秋施主,其实挺有慧根的,悟性也很好。若是能放下一切,归于我佛,必定更有造化……”   “师太是想劝我入庵么?”秋西槿轻笑,笑过后认真地考虑了会,“我现在还未能完全出尘,还有许多事没有解决。那些事悬于心头,怕是难以安心修行。”她亦双手合十回礼,“十年!十年后,若是一切都能解决,我又无可眷恋,便入庵与师太共伴青灯古佛。”   冥桑转着手中的佛珠,平淡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,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超脱万事的住持,“老身私心希望那一日快点到来!但未知真有那一日,对施主到底是好是坏?”   “好好坏坏,若真到那一日,也没什么可计较!”秋西槿洒脱大笑,“没有好与坏,只有到时的顺其自然。只怕那时师太不肯收我!?”   冥桑静默,微笑。   备战   约武之期渐近,秋西槿只得离开左碎庵。临行前,冥桑师太赠予《五行论》,笑称盼其早日领悟佛学,遁入空门。秋西槿高兴谢过,就此拜别。   洛茵沉默了许久,终是问出口,“教主说要入庵,是玩笑还是真心话!”   “你若觉得我真在玩笑,就不会有此追问了!”秋西槿随意翻了几页手中的《五行论》,但觉最终能走上此道也不是不好。冥桑说她有佛根,没试过也无法定论,也许真是适合自己的一条道呢。不过,遁入空门的十年之约尚早,还有许多需完成的事情。她将册子纳入怀中,郑重道,“下一任教主之位,我打算传给你,你愿意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洛茵一时怔怔,若说没有丁点当教主的心愿,太假。但跟在她身边多年,早已成了习惯。自己与她虽是主徒相称,但关系不亚于姐妹,自然知道她此番说这话的意思。她在做最坏结局之前的打算,虽然不想面对,但不得不面对。然而,比起能做教主,更希望呆在她身边,“我愿意,但不希望那么快!”   “教主之位并不舒坦,其实要担的责任很多!”秋西槿不去纠结煽情的话语,正色道:“《花殇掌》和《陇麟心经》都放在以前我闭关修行的那个后山洞里,此次我若活不了,你就是下一任教主。”她的眼光竟是坚定之色,没半点玩笑的意味,“花殇掌太损身子,所以一定要修好内功再练!这些年,我都只教你修习内功,便是这个缘由……万不可图快!”   洛茵安静地倾听,眼眶却愈加模糊,“教主,我怕我还承不了这么大的担子!”   “不用怕,现在的岐朷教尚算安定,最有声望的左峥年事已高,无心争夺!”秋西槿看向天空,目光渺渺,“你回去后抓紧习练,有个五、六年应该就能独当一面了!”   洛茵欲点头应承,却又不愿,终是泣不成声,“教主一定会活着的!”   “洛茵,今后无论多难,都要知道,流泪不会有任何用处!若是真忍不住的时候,就哭一哭,但哭完以后一定要迅速振作!痛苦不可避免地都会经历,但不要沉溺其中。”秋西槿心疼地看着她,安慰了会,便续续交代着教中的其它事务。   回到客栈里,寇轩还住着,却不见其他人。   两人相见,没有再提分别前的事情,都默契地选择遗忘一些话和一些事。也许沉默地跳过那一段,便是最好的处理法子。其实,两人对待感情之事都较为含蓄,能装傻的时候必定义无反顾地装下去。   寇轩给各自沏了杯茶,连最近在哪、过得如何的寒暄都没有,便切入正题,“刘知远因病驾崩,所以他们皆回去奔丧。”   “刘知远驾崩?……这么快?”秋西槿记性不好,但粗粗估计了会,也能盘算出似乎大汉建立不过一年,没想第一代君主去得如此之快。   寇轩点头肯定,“阿斐算半个朝廷人,这种国殇必定是要去的。不过,他一定会赶回来!”   “其实他不来也很好!”秋西槿见他脸色微变,忙解释,“我不是在说赌气的话。只是觉得人多,有时未必是好事。也许会被那枕世和尚造成软肋,以致于处处受束缚。”   寇轩轻泯了口茶,“你的顾虑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,但事事有两面,不要只看到弊而忽略利……不过,如今并不怕硬碰硬,确实怕暗算!”   秋西槿并不渴,只觉得有点冷,便将茶杯握于掌心,摄取其中的温度,“暗算?你怕他用毒?”   “用毒倒是好的,万物相生相克,有毒势必有解!但有些东西,就不那么容易解决了!”寇轩谈正事的时候,口气七平八稳,脸上总是一派冷色,很难从他的容色中推出话的内容是好是坏。但他若说不容易,那铁定是十分困难之事。   “什么?”秋西槿心忽地纠起来,意识到他接下来所说的,会是个顶大的难题。   “我和阿斐对枕世做了一番细致的研究!探访过千华寺中曾与他交过手的和尚。”寇轩转着茶盖,轻嘘一口气,“他是个奇才,爱武成痴,一身修为怪亦杂。特别有一手绝活让寺里的和尚很后怕,便是‘醉神掌’!”   秋西槿摇头,“没听说过!”思了思,追问,“是与他上次拿酒伤我有关么?可是,你不是会给我们吃相应的药丸,应该不怕酒气了啊?”   “用酒去醉人已算不得高明,无酒亦能醉神才可怖!他不用酒也能左右人的神思!”寇轩将手中茶盖放稳,淡淡叙述,“他有路掌法特别邪,打在人身上便能使其受惑……被掌之人会转攻同伴!上次千华寺会死一半的和尚,便是在他的惑掌下,自相残杀导致的。”   “受惑?”秋西槿低头想了想,亦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,“天下的掌法中,居然还有不用来伤人,而是惑神的?会不会,有点像阿斐的催眠术!”   寇轩轻皱眉头,“可以这样认为吧,只不过枕世并非要催人入眠,而是驱使人去做残害同伴之事!”   “自相残杀!”秋西槿大口吸了一口气,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大难题,“难怪他不怕我去请帮手,也许巴不得我请帮手,到时可以惑得我们互相对打!”她靠着大椅背,试探着商量,“那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可能,我觉得,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!”   “想都别想!”姜玄斐推门而入,带进一阵冷风。微乱的发容像是连日奔波所致。三两步已走到她身前,语气中带着强克制的情绪,“不要老想着一个人解决事情!”   “我自然还是希望有人帮忙的,可是……”秋西槿偏过头,不敢正视他的眼睛。本以为在左碎庵时已按下的心思,却又无故地冒了出来,极力控制着抖音,“若是我被蛊/惑了,难不成,真要我对你们下毒手?”   “千华寺的住持引远大师,也被其‘醉神掌’拍过,却无事!是以,只要意志足够坚定,是不会受他蛊惑的!”寇轩湖蓝色的眼眸闪着坚定的目光,“阿槿,这不是你个人的担子,不要老想着自己去挑!”   “我知道了!”虽不用比,也晓得自身定力不如引远大师。那些出尘的大师级别,若非有超于常人的定力,如何能看破红尘?秋西槿的妥协,是因为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共同面对,方不负兄弟之情,“不过,到时我打主力!”   姜玄斐定定看向她,“不行!”   秋西槿固执地据理以争,“退却便是恐惧,若是恐惧了又怎么能有胜算?所以我不会躲在你们身后,只有主动出击,才能抢先致胜的关键点。”   寇轩轻扣桌角,打断争论,“你们都叫我一声‘哥’,自然要听我的!此次不是谁逞英雄,也不是去寻死。”他顿了顿,口气愈发坚定,是不容反驳的提议,“阿斐主攻,阿槿辅助。我的内力修为太弱,根本撑不住你们的打斗。避免脱了后腿,不会插手,只会在旁等待!”他的目光转柔,掺着回忆的哀恸,“师傅说过,无论内力多深厚的人,皆不可能一直源源不断地发力。每次蓄力之间必定有一段间隔,只要抓住那点间隔,我的刀够快够准够狠,足够让他一刀毙命。我会等待,等到那一刀适合□□的时候!”   三人一时静默无语,终是相视一笑。但觉多说已无用,便同去寻酒,酩酊大醉了一场。从此再未多谈比武之事,只待那一日到来,早早起身便前往。   只是还未走到杉树林子,却遇见了个故人。晨光下,郭信立于一颗红梅下,像是在赏梅,身影有点落寞。   郭信回首之际,愣了愣,以为是做梦,片刻又清醒过来,“槿儿!你,你们怎么在这?”   秋西槿皱着眉,“郭大哥?”   寇轩和姜玄斐随意打了个招呼,便无心多寒暄。走远几步,时刻关注着杉树林的动向!   既然遇见了,总该客套几句,秋西槿随口问道,“郭大哥,你怎么在这?”   纵然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过,郭信却从未埋怨过,仍是一贯柔柔的语气,“先皇驾崩,做完法事后。便顺道来千华寺烧香!我在千华寺已住了两日,正准备今日离开。赶巧起得甚早,便出来赏个景。”   远处又是相携走来两人,一男一女。   女子老远便盈盈笑道,“我叫你表哥不要来寻,偏偏要来。这不,坏了小信的佳人有约!”   姜玄斐回望一眼,快步走得更远了。秋西槿一阵尴尬,却不晓得该如何解释。   来人乃是柴荣及其妻子刘月晴,见郭信久久未归,便寻了出来。   “表哥,表嫂!”郭信微笑,忙招呼其过来,“你们也许久没见过槿儿了吧!想不到能在此相见。”   “柴大哥、大嫂!”因着过往常去郭府,对柴荣及其妻子有过数面之缘,也算是旧识。   刘月晴微笑,“秋姑娘,很久没来郭府找萱萱玩了?我见萱萱近日总闷闷不乐,你得空便去开导开导。”   寇轩的身子微颤,亦追上姜玄斐的步伐,往杉树林子去。   “好!”秋西槿见两人走远,不由得心急。觉得不能放任这样的聊天持续,匆忙道,“此处不太安全,你们还是先走吧!”   郭信急急询问,“怎么不安全?有什么事吗?”   秋西槿冷静告之,“实不相瞒,今日我与人有约在此比武。还请你们先行避开,以免被误伤!”   郭信哪里肯听,匆匆接话,“槿儿,我帮你!”   “你加进来只会坏我的事,上次与冯折萫打斗时,便是要时刻照看你,以致受人牵制。”秋西槿说这些并非要埋怨他,只是有些事情明说会更好,以免再被其误事,虽然他是好心!但此次面对的是比冯折萫厉害数倍的高手,片刻不容分心。所以宁愿拿话伤他,只盼他能醒悟快点离开,“请你不要插手!”   “槿儿……”郭信不得不承认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,但也不愿放任着不管。   远处窜来几声起落之音,秋西槿意识到枕世已来。轻快漫入杉树林,只留下一句,“柴大哥,请带着他们快离开!”   郭信不肯离去,柴荣无奈只得趁机点了其穴道,将其背负着离去。郭信虽动不得,但不住哀求放其留下。柴荣终不忍,择了远处一隐蔽之地,静默地陪之观望。   决斗   虽是有阳光的清晨,却因处在冬日的深林子里,没半点暖意。几声鸟鸣划过长空,显得当下更为寂静。   秋西槿轻吸一口气,寒意顺口冰入内心。晓得平静的海面下已是波涛暗涌,无法想象再过片刻,这个杉树林子会是怎样的面貌?   “很好,很好!一下来了三个!”枕世坐在树干上,正啃着个红彤彤的苹果,懒懒散散的模样全然不像约架之人,“这几日老梦见我师妹,说她在下边很寂寞。今日送你们三人去陪她解闷,想必会很开心!”   秋西槿冷笑,不愿在话语上失了气势,补嘴反驳,“你师妹确实孤单,不过她更喜欢你去做伴!咱们今日便是来帮助你的!”   “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,江湖中人何惧生生死死。我当然早晚也会去陪她,不过肯定不是你们送去的……你们杀了我师妹,便该付出代价。”枕世脸上露出三分凶相,咬了几口苹果,忽的又转成茫然,喃喃自语,“不过,也怪俺师妹。当年国破之际,我专程去带她走,她却要跟着那亡国奴,真不知怎么想的!”他咬果的口停住,面上浮出丝罕见的柔色,“她若跟我走,此刻定是潇洒开心,何至于死在荒野!”   秋西槿晃了晃神,低头沉思,原来冯折萫甘愿俘于契丹军,大约不过是因为爱情罢了。纵然那个男人如扶不上墙的阿斗,也是她此生唯一在意的。再抬首时,忍不住看向阿斐,觉得若他也那般落魄,自己必定相随。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时,又匆匆转开。暗思,他身旁女子甚多,何时容得自己瞎参合?不过若真到那时,也不知那些女子还会对他好么?一时心思杂乱,都搞不清楚要想什么。   寇轩紧握手中的长刀,扯回正题,“你功夫了得!今日我们以多斗你,就算赢了,也并非很公平之事。所以,先道声抱歉!”   “我若真够强,你们就是再多上一倍的人,也耐不何我,不必大讲什么道义。”枕世飞身下树,一手叉着腰大笑,“俺也不是什么有原则的人,暗招会不少,你们多留意!”他的提醒并非好心,不过为了私心,眼底冰寒之色展露无遗,“毕竟你们若死得太快,我玩得会很不尽兴。”   箭在弦上,已是待发之际。秋西槿心中尚有些疑惑,比打斗更为重要。揪住此机,急急插话,“枕世,我敬重你是个汉子。有件事想事先问个明白,还请你知无不言!”   “说!”枕世干脆搭腔,随手将苹果核扔向远处,连穿数颗树身,留下个个空洞。眼白逐渐泛上妖红,手中的杀机渐甚,随时准备着出招。   时间紧迫,秋西槿虽有许多问题,也晓得对方并不一定有耐心一一回答,只能直接问道,“我爹的死跟你有关吗?”   枕世向来有几分欣赏眼前姑娘,对于她的问题并未很反感。拢手于胸前,认真想了想,“你爹是哪根葱?俺杀人如麻,记不得杀没杀过你爹!”   秋西槿只得把事情说得再详尽些,直击要点,“你师妹受人指使对我爹下毒,此事可与你有关?你知道些什么?”   “我从不管师妹的私事!你在说什么,完全不明白!”枕世的耐心已耗到了极致,不耐烦道,“只不过有人告诉我,是你们杀了俺师妹,我前来报仇而已!”他的脸上骤现一丝笑意,明明是个微笑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暖意,“别啰啰嗦嗦的,把事情搅得复杂,动手吧!”   枕世脸上的微笑瞬间换成冷漠,话音刚落,掌风已凌厉劈来。因着昨夜下过场大雨,杉树上含着未风干的薄水,待枕世的掌风一过,皆成细碎的冰碴。   秋西槿顿感周身的寒意更浓,面对刺骨寒息,只欲暂且找个杉树躲避。倒是一时避不及,手脚被零散飞来的冰碴割破数道口子,漫出些许红痕。   姜玄斐疾步向前,直面回击,卷起阵阵强风,将飞驰而来的冰碴尽数反打回去。今日之斗他必须时时在前,方算当得起主力的角,占好攻位才有胜机。   枕世大笑,“好俊的功夫!”,称赞同时掌力重下,贴面袭来的冰屑融成水滴滑落。   漫天寒风中,攻守皆是极快极恨,半点不容停歇。既有刺骨冰冷之力,又有刀削强势厉风,所触之物尽数断裂。几个回合,杉树林子已被糟蹋倒了大半,着实惨不忍睹。林子的光线渐明之际,打斗已挪到了树林旁的小湖上。   姜玄斐扫出劲风,湖边的落叶席地而起,速成一股,去势凶猛如虎,劲头亦快亦狠。   枕世挥掌拍向湖面,水花四溅,虽柔亦刚。搅散了成股的叶风,顿成天女散花之景。   秋西槿倾力补助,掌劲劈下,落叶化成根根细针,贯穿层层水帘飞驰而去。   枕世左闪右避,好不容易才躲过来物,一时心下又喜又忧。喜的是,多年来,终是遇上了好的对手。忧的是,今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。   秋西槿瞧见他在躲闪之际,手中露出一大破绽。不及多想,便是飞掌一击即中。枕世吃痛,亦是反打一掌回敬。   秋西槿顿时回过神来,才明白那破绽是故意显露。自己虽赢了一招,也被重重暗算一回,当真得不偿失。想到他只为打这一掌,不惜自入险境,有勇有谋,果真了得!   秋西槿意识有些模糊,暗思不妙,恐中了他的“醉神掌”!但觉身手愈发不受控制,竟将掌拍向极速来援的阿斐身上。   姜玄斐本欲躲开,却终是慢了几步,怕伤了她不敢与其对掌,生生接住。一时进退两难,只能卷起一阵大风将其困住。   秋西槿愈加恼怒,破风而出,挥掌强势而去。她也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腾起一腔怒意,脑子里盘旋着的竟是他对其她女子的好,想到他要娶那刘氏女子,不由得下手更重。   原来所谓的“醉神”,不过是掌击思穴,激起暗思中的恼恨,放大隐藏的嫉妒,将平日里皆由理智控制下的心魔驱散出来。   “阿槿!不要受它控制!”姜玄斐稳住她的手腕,使力一握,盼望着自己的力道能冲开她的乱思。   秋西槿抓回脑中一丝清明,想到枕世刚才所拍到的身上穴道,赶忙自封那几处息流。果然,莫名愤怒立时消散。其实,心中愈恨,不过只因爱的愈深。但既是深爱,又如何舍得伤害所爱之人?她能快速逃出,除了强悍的意志,便是心中埋得更深沉的爱意。她半点容不得别人欺负他,何况自己。   枕世还未得意过瘾,却见秋西槿已转了掌风。事实证明他的确太轻敌,太低估她的意志与力量。   秋西槿直欲掐上他的劲脖,却见满脸惨白的姜玄斐已先于一步掌向他。   枕世恼怒,哪里愿吃大亏,大力顺掌拍向姜玄斐的胸膛。   寇轩瞅准时机,知道枕世一掌刚过,必定尚未能完全回力。半点不加犹豫,累年淡然的神态下是炯炯有力的专注。横刀快划,方才还气势凌人的枕世顿成两半,落于湖中。顷刻,幽蓝的湖水,一片鲜红。带着腥味的水气,腾然升起。   姜玄斐早已力竭,亦是直直往下落。   秋西槿立即接住,抱他于怀中落在湖边,未成语调已成哭腔,“痛吗?”   “没事……”明明痛得很,他还要努力展出一个笑脸,并非为了耍帅,不过是不想她担忧。奈何嘴角还未弯起,已无法抑制地闭上双眼。   秋西槿微微发抖的身子在看到他闭眼之际顿时僵住,心似乎跟着停止了跳动,只觉气闷于胸口难受得很,无力又茫然。   寇轩奔来,快针封住乱息,俯身渡过几手真气,“先抱回去再说!”   躲于远处的柴荣解了郭信的穴道,三人快步前来,询问可需帮助。寇轩和秋西槿皆是一脸肃色,连场面话亦不多搭,便匆匆抱着人离去。   郭信看着她的背影,一阵失落,此刻才明白自己根本不配站在她身旁。至少在刚才的情势中,不可能像那个男子般稳妥地保护着她。   刘月晴见郭信一脸失落,便猜出他心中所想,本想宽慰几句,却又觉得当下多言也无用。转首看向自己的夫君,但见他怔怔望着鲜红的湖面发呆,不由得疑惑,“荣哥,你在想什么?”   柴荣沉沉道:“想不到这个和尚身怀如此绝技,若不是亲眼所见,实不敢相信。你说,寺庙的和尚虽是吃斋念佛,会不会个个都如此厉害?”他静默须臾,并不等妻子的回答,幽幽叹了一口气,“若是他们步入红尘,为汉军所用,何愁北境不平?”   刘月晴知晓他向来忧愁北境的契丹之扰,一心想收复失地。奈何此想法不大现实,不得不实话实说,“和尚皆是出家之人,再入红尘谈何容易?”   柴荣俯身,手掌伸入湖水搅了搅,带出刺骨的寒意,“若是天下的庙都没了,他们又去哪诵经念佛?那时,不想还俗也得还!”   威胁   寇轩说阿斐的内伤太重,是以一时半会醒不了。可秋西槿没想到的是,这一时半会竟会是一年多的光阴。养病的地方早已挪到了安源山上,她的期待也逐渐化成习惯。习惯了照顾那个动弹不得的他,习惯在他身边说话、唱曲、讲故事……   在习惯中迎来了许多访客,素晓娘子不时前来探望,刚开始还挺难过,渐渐地显露不正经的本性,不时调侃要像他那般舒舒服服地躺着也不错。常客中亦有紫莹,最开始时要求将阿斐接去灵药宫医治,却被寇轩一口回绝,从此再不敢提,果然妹妹都怕当哥的,大事上没有决定权。   意料之外的是,到访人中有千华寺的住持引远大师。   引远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,“上次几位施主与枕世对打之时,可在他身上发现过什么?”   寇轩说话惯来不喜打哑谜,拱手道:“还请大师直言!”   引远默了一会,“千华寺被盗了一部经书,能神出鬼没我寺偷盗的唯有枕世!”   寇轩坦诚回道,“大师,我们确实没留意,枕世最后落于湖中……”   引远缓缓摇头,“已去搜过他的尸身,但是没有寻到任何东西,所以才来此打扰!”他低低叹了口气,愁色笼于额间,良久又是开口,“若是一般的经书被盗,老衲也不会如此惊慌。只是这经书是部武林绝学,万不可落于俗人手里!”   寇轩沉默,给彼此添茶。已能猜到经书的重要性,否则不会让一寺之主专程来寻。不过毕竟是千华寺的内事,也许有很多不便相告的内/幕。是以,并不追问也不推拒,只静默等待。   秋西槿的好奇心更重些,特受不了这种说到一半的话,追问,“大师如此紧张,到底是什么绝学?”   引远并未急着回答,而是反问,“施主,觉得枕世的武功如何?”   秋西槿竖起拇指,很诚实地赞扬,“很强!很强!若非我们三人联手,根本打不过。”   引远转首看向窗外,目光渺渺,“若老衲告诉你们,学了那经书上的武功,恐怕又会比枕世强上数倍,施主该做何想?”   寇轩亦把持不住淡定,皱眉询问,“到底什么绝学?愿闻其详!”   “少侠觉得何种武功最厉害?比如你们的‘渡风掌’、‘花殇掌’,哪个更厉害些?”不等他们回答,引远已续续道,“这些武学各有千秋,恐怕太难比较出个结果!但如果有人,可以同时拥有这些绝学呢?”   “不可能!”秋西槿断然否定,说出自己的见解,“拿‘花殇掌’和‘渡风掌’来比较吧,它们并非一条路子上的功夫,一个偏阴一个偏阳,是以练了‘花殇掌’不可能练得了‘渡风掌’!”   “如果根本不需学,又如何有这些矛盾!”引远叹道,“施主可听过借力打力?借他人之力打他人,又何必尽数学会各种武艺!”   “借力打力?”寇轩的内力修为最浅,但因自小在东木染身旁耳濡目染,见识甚广,试探道,“大师想说的是‘归元神功’?那部经书不是早被毁了么?”   “当年老衲的师叔爱武成痴,又是绝顶聪慧,自悟创成‘归元神功’。”引远轻泯一口茶,淡淡的言语中是一段满含沧桑的过往,“老衲的师傅意识到师叔的造诣太过厉害,又已堕入魔道思想。无法劝其收手,只能同归于寂,才算终止了师叔为害武林的举动。”   秋西槿听得一愣一愣的,谜团愈深,“到底怎么个厉害法?”   寇轩拨弄着茶盖,“你和阿斐都要靠自身蓄力出掌,而练了归元神功后,可将所有的外力反打回去!你们的掌力只是在他身上过一道,便会悉数送还!”   秋西槿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悸动,“难怪说能同时会各种武艺,是这样的意思!果真厉害!”   “师傅说,若是‘归元神功’出世,就是当年岐朷教的四大堂主联手也只能望尘莫及。”寇轩满含疑惑之色,“可是我师傅说,因其杀伤力太强又无对抗之法,所以将此经书毁了?”   “毕竟是门绝学,当年的几个师伯皆不忍……所以还是留下来了,只望将来有纯正佛根的得道者修习,造福武林。”引远双手合十,念了几句佛法安定纷杂的内心,“但为杜绝外界偷取的歪心思,才说毁了!”   寇轩靠着椅背,却更觉得无力,“那如此说来,此次失窃之事很严重!枕世身上没有,去向何处?若被居心不良之人得到修成,武林岂不是要有一场血雨腥风?”   秋西槿亦是十分不安,隐隐觉得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,“你记得枕世斗武前说过的一句话么?他说有人告诉他,他师妹是被我们杀的!”她轻眯双眼,用力想了想,越发觉得不对劲,“谁告诉他的?为什么告诉他?”   寇轩坐直身子,像是有所悟又因迷雾太重,看不清楚,“告诉他的人,是想借他的手杀了我们?还是想我们杀了他,趁机拿走那本经书?或者,会不会存在些交换条件,让枕世偷经书送给他?”   三人一时各种猜测,却因皆是推断而无法定论。齐齐端起茶杯于手中,却都未喝一口。   引远来去匆匆,虽是查书未果,但满腔佛心好助人,做了件大善事,便是对昏迷的姜玄斐灌了一部分内力。引远乃得道高僧,内力浑厚且养身。寇轩大喜,说阿斐不日便会醒来。   可不日却未知是到底是多少日,秋西槿觉得“不日”这个词本身就蛮有歧义,仍是个模糊的概念。   但也没什么顶要紧的,其实她都习惯了每日照看沉睡的他。最近,颇喜欢研究《五行论》,便日日在其旁聒噪佛法。虽总是自问自答,也没觉得无聊。   不日中,等来了姜老夫人。秋西槿正在给阿斐刮胡子,听姜老夫人来的时候,差点失手毁了那张俊脸。看来素晓娘子终究还是瞒不下去了,隐隐担忧着素晓娘子会不会因隐瞒之事已被关佛堂?   姜老夫人疾步到姜玄斐的床边,大哭了一场。待回过气来,便指着秋西槿一顿大骂,“都是你害的,害人精……”   秋西槿不敢回嘴,低头安静听其训骂。觉得她骂得很对,确实是拖累了他。可是,如果能交换的话,宁愿躺在床上的是自己。   一个沉沉的男音打断了责骂,“奶奶,你怎么能这么说阿槿。是孙儿自己武艺不高受的伤,怎能怪到阿槿身上?”   姜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掉落于地上,回过身时已是老泪纵横,半是激动半是不可置信,“孙儿,你醒了!?”   秋西槿猛地抬起头,若不是姜老夫人的言语,都不敢相信他就这么醒了。觉得在做梦,可明明看到他对自己笑。默默狠狠掐了手背一把,很疼!这是真的!   姜玄斐安慰着祖母,丝毫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。须臾,满脸已是调皮之色,“奶奶,我想喝粥,你帮我熬一碗!”   姜老夫人抹去眼角的泪,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,“我叫人给你熬!”   姜玄斐撒娇的语气中有某种坚持,“孙儿,很久没喝奶奶亲手熬的,很思念那个味道。”   “好,好!”姜老夫人轻抚他的额头,到底乖乖地出去熬粥。   秋西槿按捺着惊喜激动的心情,假装一派正色,“你刚醒,胃口就那么好?怎么没点久病后的虚弱?要不要叫轩轩哥过来给你看看!”   “我早些日子就醒了,不过想感受下你的照顾,就一直假装着。所以总是趁你睡着的时候,才起来活动活动。”姜玄斐伸了个懒腰,“谁知道奶奶跑来凑热闹,那是不得不醒了!”他丝毫没有愧疚之色,“我渴!”   秋西槿无奈翻了个白眼,到底还是倒了杯清水递来,“你早醒了?还装昏迷?是为了糊弄我?有意思么?好玩么?”   姜玄斐一手接过茶,一手握住她。没有回答她的疑惑,反而追问,“阿槿,我若不醒,你会陪一辈子,对吗?”   秋西槿甩开他,并不晓得如何回答,顾左右而言其它,“你首先该谢轩轩哥,刚开始数月几乎是睡在你身边的,没日没夜地治疗,人都廋了一大圈……”   “有寇大哥在,咱们确实也不是想死就能死的。不过,自小的兄弟没啥好说谢的!”他放下茶杯,盯着她,“我只问你,如果我醒不了,你会不会一辈子照顾我?”   “你受的伤,我有很大责任,自然会好好照顾!”秋西槿的眼睛瞟向别处,说话声亦愈来愈弱。   “哎!你真的打算一直这么对我?”姜玄斐有点失望,又躺回床上,“算了,当我没醒吧!以后继续照顾……”他随手拿起尚在枕边的《五行论》,“你最近怎么看这种书?整日在我耳边聒噪佛学,搞得我都快成佛了。”   “我向来什么杂书都看的啊!”秋西槿夺过经书,“你不喜欢,就别乱翻!这可是个师太专程送给我的,希望我早日领悟佛法、遁入空门。”   姜玄斐坐起身,严肃问,“哪个庵的师太?”   秋西槿把经书放好,无意回答,“左碎庵,冥桑师太!”   他淡淡回应,“哦,过些日子去把那庵拆了!”   她愈发不理解他了,像个孩子般地爱胡闹,“不正经!”   他的手一拉,动作又迅速又有力,已将她困于床上,“我只对你不正经!我说过,只要你还活着,我就不会死。”他的吻,从她的额头滑向脸颊,“而我醒来,不是想继续跟你闹矛盾的。阿槿,若不是我装睡,还不知道你能照顾我得那么周全!唱曲、聊天、念佛法……每日都有新花样,你说我醒来干嘛?”   “你……无赖!”秋西槿偏过头,责备,“你就不怕别人会担心么?”   “你很担心我!?我看你每日挺习惯的啊!我不想醒,是想等你一句话!”姜玄斐轻笑,舔上她的唇,吐息轻而急,“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很重要,对吗?”   他没有等到回答,却等到门外重重一声“哼!”   姜玄斐松开手,坐直身子,颇有点无奈,“奶奶,你进门前就不能敲敲嘛?”   “是你门没关,让我怎么敲?”姜老夫人说得理所应当,示意身边许嬷嬷将粥端过去。   秋西槿赶紧起身,站到一旁。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,正准备离开,却见王恒匆匆进来,简短说道,“少爷,信!”   姜玄斐将粥囫囵喝完,便急急拆开信件。看完后,已是眉头紧锁。当下便命王恒尽快护送姜老夫人回府。   秋西槿好奇,“怎么了?”   “刘承佑当了皇帝后,对过往的权臣展开了大规模的诛杀!”姜玄斐翻身起床,穿好衣衫,“有个深交的同僚需要我去救护。事不宜迟,我即刻便要走了!”他回身,重重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,“你最好去趟郭府,郭威也是权臣,现被刘承佑派在它地办事。但我总觉得不对劲,有可能是想趁机诛杀掉他,但郭威身边能人多,该不会惧怕那些。不过他的家人尚住在帝都,保不齐会受伤害。郭一萱可能会有大麻烦,你最好去将郭府的家眷转离。”   “啊!好!”秋西槿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有点后知后觉,才醒悟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!   消逝   秋西槿回过神来,意识到事情紧急,忙交代好教中的事务,便去找寇轩。虽然姜玄斐醒来和离去都有些突然,还未来得及告之,但她总觉得寇轩不该一无所知,直接开口求证,“轩轩哥,你早知道阿斐醒了,对不?”   寇轩正在摆弄几味草药,低首忙碌着,并不回答她的问题,反问,“你喜欢的人是阿斐,对吗?”   如果这个问题是别人问,她一定会否认,或者打个哈哈玩笑过去。可是问的人是轩轩哥,她没有办法欺骗,又不知该不该承认,只能保持沉默!   毕竟从小认识,她沉默不否认的意思已很明确,寇轩微笑,“挺好的,以前我还担心你喜欢的是别人,会对你不好!阿斐,会对你很好……你们很合适,会很幸福的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秋西槿其实压根不知道那“可是”之后该说什么,但不说点什么似乎又不好。   “你担心自身问题?怕配不上阿斐?你若真想要孩子,也不是不可能!花殇掌确实伤身,但好在你是先跟师傅习的内功。师傅教的内功温厚,小可养身大可防害。是以你练完花殇掌,身子也没被损太多!”寇轩递来一个锦袋,亦是送来他所有的诚意和祝福,“等你想要孩子的时候,就吃掉里面的药丸,应该会有好消息。不过,切记受孕期间不可用花殇掌。”   秋西槿其实不知道,该不该说说她与阿斐的关系。其中还有夹着许多未能解决的人事,说不清楚也弄不明白。纵然心思纠结,手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下了锦袋。   寇轩虽有点伤痛,笑意依旧暖如春风,“你和阿斐在一起,我只会有满满的祝福!”   秋西槿不想再多谈此事,因为连自己都晓不得现在到底算什么。只能顾好当下的情势,“我要去趟郭府!阿斐说刘承佑削权,可能会危及郭威的家人。”她的话中有征询的意思,但不会替其做决定,试探道,“你……”   寇轩停下摆弄草药的手,轻声回应,“我和你一起去吧!”   两人各带了些许得力的部下前往,疾行至郭府时,索性还未发生预想的坏事。秋西槿说明了来意,奈何劝服郭一萱容易,其他人士却不肯相信,反而质疑这两个教派的意图。除了刘月晴站在他们一边,其余人皆表态不肯离开。   双方相持不下之际,郭信赶了回来。一进府便命人紧闭院门,收拾重要的东西,稍稍几句话亦将众人说动离开。   然而,终究是晚了,大批人马已迅速包围了郭府。带着火星的利箭由外墙密密麻麻地射入,院中正在收拾的杂役顷刻倒了大半。   尖叫声、奔走声、嘶哭声……顿时响彻整个府院,随之而来的是到处可见的火光。刚开始还有小役打水灭火,却见火势越燃越大,有去无回的甚多,索性也不多费气力。   一家丁急急来报,“少爷,院门已撑不了多久!”   其实各处已起大大小小火灾,就是大门不破,也无法多呆其中,一场生死肃杀再所难免。郭信立刻调兵安排,武力最强者冲在前面,手无缚鸡之力的家眷次之,再留一部分军卒断后。   “阿槿,三军之中直取主帅最为有效。也许能做为要挟,减少伤亡。” 寇轩十分不忍她前去冒险,但若不说此建议,恐怕便是更伤的后果。   “恩!”秋西槿重重应了一声,很快明白其意。这里除了自己,无人能快速做成此事,自然不会推脱。亦是交代,“你保护好他们,我会尽快做到!”   “槿儿……”郭信叫住秋西槿的步伐,想说的很多,却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开头。   “放心!”秋西槿摆摆手,示意他多说无用。   院门大开,如洪水般的兵卒冲进来。横刀阔斧中,寇轩领着灵药宫及岐朷教的弟子在最前方杀出一条血路。   秋西槿并不恋战,飞身于墙头,果见一黑衣男子似主帅般在远处坐镇。掠身疾行,只欲直抓其人。   有官兵察觉其意便欲阻拦,皆被掌风碎成残屑。剩余想阻挡的被吓得连刀都握不紧,怔怔恐慌,愿向前冲也不愿多管这如厉风般的恶煞女子。   秋西槿很快掐住黑衣官员的脖子,冷冷威胁,“叫你的兵士停手!”   黑衣官员惊慌,沉默着意图拖点时间,却立时感到左臂剧痛,低首看时已是血肉模糊。慌忙下令,“住手,住手!所有人住手。”   一时双方都停了手,郭信领着众人在让开的道上急急撤退。   然未走多远,又是一批人马快速奔来,为首者疾呼,“皇上有旨,格杀勿论!不留活口!”   话音刚落,一番利箭如暴雨般飞来。   秋西槿手中的人质早已死于乱箭,一时别无它法,只能拿其做肉盾。   郭一萱还未反应过来,已被寇轩裹进怀里,只是斜眼看去时,身旁的刘月晴已倒于地上,她怀里一直护着的儿子柴宜亦是胸中数箭,再动弹不得。   “不!”郭一萱歇斯底里地大叫,耳边轰隆,脑中却一片空白。想冲过去,却被寇轩用力箍在臂弯里半点动弹不得。   寇轩一手挥刀格箭,一手要拦着她,不免有些吃力。但也苦苦撑着,间隙中,低首贴面耳语,“把眼睛闭上!”   郭一萱终是意识到此刻的无能为力,若被情绪左右只怕连累了寇轩,只得把头埋向他的胸膛。闭眼之前,看到许多昨日尚在一起聊天的亲属几乎全部倒地。纵然自己身上没有流血,心已千疮百孔。   伤亡愈加惨烈,脚边是累累尸首。箭风摧残人心,众人的抵抗已逐渐不足。   好在峰回路转,有援兵及时赶来。大群人马兵分两路冲来,一路径直前来相助,另一路从后方击杀皇军。   为首的王恒提了个铁盾送予秋西槿,“少爷估到你们会有难,特命我先来救援,他已在赶来!”说话间隙已拉满弓,同时射出三箭,箭箭双人,“往左边撤,那边有后援!”   众人得令,火速往指向的地点撤退。   秋西槿与数人断后,看到身旁的同僚小腿受了一箭,赶忙将其扶住。又是一波箭雨袭来之际,她已管不得太多。但想自己受点箭伤也不打紧,便主力护着那同僚。   郭信却并不打算让她受半分伤,疾步其身前格格挡开来箭,然自己却被一支利箭刺伤左臂。   “郭信!”秋西槿将手中伤员交由他人,立即回身护他。   寇轩赶来,挡住前方,“先带他离开!”   灵药宫一行人摆开阵法护主,各人袖中取出一物往前方砸去,扬起团团紫色的雾气,朦朦胧胧地隔散了双方的视线。   寇轩带着最后一波人撤离,追上秋西槿等人。此刻所剩活人已甚少,大家停步于一处松树林子暂歇。郭信半倚靠着树干,气力似乎已不足。郭一萱跪在其身旁,泪流雨下,泣不成声。   寇轩急忙上前查看,箭刺得并不是要害,却因含着剧毒,已回天乏术!   郭信断断续续地交代完妹妹一些事后,只静默地看着秋西槿发呆,眼眸虽有点空洞却让人觉得柔和。   秋西槿坐下身,将郭信抱于臂弯中。不晓得该说些什么,只紧紧地抱着,希望能给予最后的温暖。   郭信口中漫出乌黑的血,吃力地微笑,“能死在你的怀里,很好……很好!”   秋西槿哽咽着,没有责备只是心疼,“怎么那么傻,干嘛要帮我挡箭!”   郭信的身子终是撑到了极致,几乎在用尽全力说话,害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,“是男人,就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伤。槿儿,我真的很爱很爱你……”   泪水裹满睫毛,秋西槿微闭眼,反而才能看清怀中人。知道就算有轮回,下辈子也未必还能相见。是以,今生的情谊便该今生还清。可拿什么还?唯有一句温馨地回应,“阿信,我也爱你!”她口中的爱也许不是他所期待的男女之情,但也是此生视如生命的亲友之爱。   她握住他的手贴于自己的脸上,如果欺骗能让他走得开心,为什么不欺骗呢?勾起嘴角,露出好看的笑容,“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,能保护家人保护我……爱上你,是我最骄傲的事!”   郭信本已闭合的眼眸豁然睁开,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反握紧她的手。想展出个笑脸,终究是弯不动嘴角了,只能轻微地发出两个音节,“谢谢……”谢谢她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刻,听到了此生最盼望的言语,虽然已没有了实际的意义。   郭一萱的眼泪决堤,控制不住地浩浩大哭。哭声响彻天际,直碎人心,让在场之人都不免动容。   不远处站着已赶来的姜玄斐,并不靠近,辨不清是不敢还是不愿靠近。追兵已被他所领的将士剿清,然似乎晚了。   一路相随着要帮忙的紫莹亦跟着前来,站在姜玄斐身旁。亦不急着前去关心哥哥寇轩,只静待着这场伤悲的结束。   若说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最伤悲,可又怎么比得过眼睁睁看着亲友的离世?风中有枯叶盘旋,眷恋着不肯落地,终究不得不归于尘土。伤悲,像一场瓢泼大雨,打湿了每个人的身心。   紫莹忽地皱起眉,使劲推了一把身旁的姜玄斐。   一把三寸小飞刀刺来,是极强的力道和极快的速度。紫莹一心只挂念在如何救他,自己却没了闪避的后路。飞刀从前胸直直贯穿至后背,飞出时带下一串鲜红的血滴。   姜玄斐接住紫莹往下落的身子,瞥见飞刀来处闪走一个黑影,却无心追逐。   来刀太过迅猛,必定是修为与其不相上下之人所发。姜玄斐一心在秋西槿身上,便未多加留神。若非紫莹时刻只关心他,亦无法快速反应相救。   寇轩疾行而来,查治的手猛地顿住,整张脸瞬间只剩下大片泪泽。这个被世人视为冷漠若冰的宫主,不仅在悲泣,全身亦在发抖。   飞刀上纵然无毒,却因力道太大,所贯心脉已尽数破碎,亦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回。   这厢形势转变得极快,大部分人还未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。待看见寇轩俯身痛哭,方才后知后觉。   “我痛……”紫莹的脸色本就白,此刻已无半点血色,苍白得像一场刚落下的雪。大约也晓得没有多长时间了,不再维持克制的淡然,固执地追寻着心中的谜团,“你会忘了我么?”   “不会,你永远在我心里!”他抬手抚过她发髻上的紫玉兰,指尖微颤带着语音亦有些抖,“在我心里,你永远如这紫玉兰般美丽高雅,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子!”   世间最漂亮的女子!?又如何!她只不过想做他心中的那个女子。   几片落叶在风中打转,她想抬手去接却无力。眸中含着异样的光彩,并没有临死之人的绝望,“我记得……第一次见你的景致……那时很美……”   姜玄斐默了须臾,抬手扫起一阵狂风。风过树间,落叶纷纷,像飞扬的绿雪,一如他们的初见之景……   她受母命去暗中照看姜家后人,却误撞见他练渡风掌的情境。掌风凌厉,几树梨花顷刻散落。飞花如雪,从此难忘。   然再美的初见,亦是遥不可及的过去。天空飞来一只乌鸦,刺耳的叫声将人带回现实。   紫莹的身子早被伤空,明明已经没有了呼吸,却仍然坚持发出最后两个字音,“好美!”   她闭上了漂亮的眸子,嘴角还挂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她从不轻易向人笑,却爱对一个男子展露笑容,可惜他并不能回应!   原本以为陪在他身边,就可以逐渐进入他的心,然而一切都是徒劳。如果她先于那个少女遇见他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?可惜没有如果,有的只是那个幸运的女孩!不过,临死前有爱的人在身旁,已是足够幸运,何必还要计较其它。她能明白郭信死前的那个微笑了,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躺在心爱人怀里离世。   姜玄斐已很久没哭过,当泪水淌进嘴角,带来咸咸的苦涩时,已无法抑制地大吼一声。吼声震碎周身数十颗大树,其中鸟雀尽亡。她给了自己毫无保留的爱,然却无法回报,这场遗憾该如何收拾?   交心   郭威得知家人被害之事,立时与柴荣领军大举杀进帝都。刘承佑亡于刀下,汉灭亡。   郭威登基,国号为周。然皇帝能改,国号能改,人若死了则再未能转改。   各人心中皆是失亲失友的哀痛,没谁能帮谁收拾伤悲。乱世之中,能存活下来的未必真能快活。身上的伤终有好的一日,然心上的伤却未知是何时能好,或许根本好不了。   郭威失去了全部的儿子,仅剩两个女儿。一个女儿早已出嫁,另一个女儿便是郭一萱。纵然做为父亲来说,他私心希望萱萱长久陪在身边,但也明白自己必会有先走的一日,动了要将她早日嫁出的心思。   中原局势逐渐安定,不少权贵前来求亲。郭威决定在这其中择个合适的女婿,为自己的女儿留下长久安稳的人生。   郭一萱自是百般借口推托,然也逐渐无用。郭威的讨论之语变成圣旨,不再留其后路。   各种尝试的逃避失败之后,郭一萱被幽闭于公主阁,只等出嫁的黄道之日。想到再过三日,就要生米煮成熟饭,一顿生气,将自己关在屋子里,不再见任何人。亦偷偷地拿出那个心上人送的木雕,自言自语地做最后的告别。   奈何心中言语还未说完,却见窗格微动,翻进来一个人。   郭一萱惊了一大跳,待看清那张脸不由得又惊又喜,忙把木雕纳入袖中,“轩哥哥,你怎么会来这?”   寇轩微怔,一时不晓得如何接话,胡乱寻了个借口,“路过!”   “能路过皇宫,不容易吧?”郭一萱自然不傻,能听出他的言语之中有闪避之意。厚着脸皮假设了下,会不会是因思念自己而来,不过瞬间又自我否定,觉得不能太自作多情。   寇轩人很实诚,基本不爱撒谎,实话实说,“挺容易的,至少到目前为止,只被你一人发现!”   郭一萱浅笑着请他坐下,准备沏茶,却发现壶里不是他最爱的桂花茶,便欲出去叫个婢女更换。   寇轩敏锐洞察其意,立即拉住,“就喝这个吧!”   郭一萱抽回被他攥得紧的手,心如鼓擂,七上八下地找不到安稳的落脚之处。认识那么多年,还是会有如初的心跳,真想狠骂自己没出息。稍稍调整,皱眉询问,“你突然造访,是槿儿有事么?”   “她没事!”寇轩低首泯茶,没再多说什么,似乎真是个恰好路过讨杯茶喝的故友。   郭一萱半悬的心放下来,欲找点话题,却没有好的开头。不过,当下心情一团糟,哪里还能像平日般逗他开心。   寇轩随手搭在楠木茶桌上,曲起食指轻刮了几下,留下浅浅的痕迹,打断沉默,“听说你父亲让你嫁人?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郭一萱无意识地惊慌站起身,首先想到的是解释,又不知从何解释。他不喜欢自己,解释更像是施压,似乎也没什么用,何必还要多言。忽地醒悟,原来,他今日是来恭喜的!?   寇轩支着头,并未回答。上次恶战后,她的亲人基本走了大半。他担心她的情绪与安危,便指派了灵药宫的两名弟子暗中护着。是以,她的一切动态他都了如指掌。  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样的行为,像是要关心她。一个男人若要保护一个女人,便是起了怜惜之心。而一旦动了此心,便是一发不可收拾。   也说不上什么时候,她挪到了心里想要照顾的位置,或许一直都在……从不讨厌她一路跟着开始?送她的那个未成形的木雕,其实要刻的是她!从不愿直接拒绝她的心意,便是怕伤了她。而怕伤了她的反面,便是想爱护她而已。   探子说她要嫁人了,他的心忽地就揪起来。似要失去很珍贵的东西,就像师傅与紫莹离开时的疼痛。一波波的胡思乱想无可控制地袭来,担心她嫁的那个人不好,忧愁她到了别人家里会不会受欺负……他再也坐不住了,无法忍受她要嫁给别人。   他想,如果定要找个人呵护她,那只有自己是不二人选。这样的想法破空而出时,把自己怔住了,像是突然也很自然。自嘲了一番,便毫不犹豫地前来寻她。   寇轩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,“你和我回灵药宫吧!”   “啊!?”郭一萱疑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,他到底几个意思?仅仅是要带他去灵药宫避难,还是……她都不敢往下想,怕又是一场黄粱美梦。白日梦做的太多,已没有自信再持续下去,因为梦醒的失落太难承受。   寇轩双手扶住她微抖的肩,言语轻又重,是不敷衍不浮夸的承诺,“我娶你!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郭一萱觉得是在做梦,从他突然其来到此刻的话语,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。   “你愿意嫁给我么?”寇轩盯着她,没再多说什么。要娶她不是随口说说,是一个准备付出行动的事。而完成此事是双方面的,必须得到她的同意。他想清楚了,她若同意即刻带着走。她若不同意,也带走,再用余下的时间慢慢找回她的爱。   从前都是她在等他,他虽反应慢了点,终是缓缓转了心意。如滴水穿石,时间花费的很长,但被穿透了。   “你为什么会这样说……因为什么原因……同情!?”郭一萱不敢看他,说话有点不利索,“虽然我想说不介意你的任何原因,但不晓得如今假装大方,它日会不会要求更多……”她有点支吾,不清楚到底要表达什么。默了许久,方鼓起勇气,“你爱我么?”   “萱萱,我并不是不爱你,只是爱得迟了点!”寇轩不想再多说,因为不能否认曾对另一个女子的情谊。但自晓得阿槿与阿斐的心意后,他就决绝地放手了。虽然曾疼痛,但也熬过去了。而能很快的熬过去,是因为发现,一段情的结束,滋生了另一段情的蓬勃生长。一样美好,一样令他想要珍惜。   郭一萱紧张地绞着手指,不甘心地试探,“你真的会忘了槿儿么?”   “我虽想哄你开心,但不能骗你!忘不了阿槿,因为那是少年时美丽的梦。”寇轩把她揽于怀,用力收了收臂间的力道,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攥进骨子里,“但既是梦,终有醒的一日。而唤醒我的人是你,萱萱!” 他知道许多事情都必需说清楚,明确地表态才不会辜负彼此,“阿槿于我,和阿斐一样,是我很重要的亲人。但仅是亲人了!”   “我晓得你的意思!”郭一萱环上他的腰,亦是紧紧地搂着,“只要你愿意娶,我就会嫁,因为你是我唯一爱的人。”   寇轩微笑,从进来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。他也很怕,怕返回时找不到她了。还好,他们没有错过,“我们去和你父亲说清楚吧!”   郭一萱轻摇头,眷恋着此时的温暖,“可我想多抱一会。”   “从今以后,你想抱多久都行!”寇轩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建议,“你可以就这么抱着我去见父亲……”   “不要了!”郭一萱红着脸松开,低首整理仪容,却感到脸上被人快速地划过一吻。   两人牵着手前去郭威所在的殿阁,一路受到不少侧目,也丝毫不在意。他们此时很幸福很快乐,不想掩藏,就算虐到注定孤寂的太监宫女,也没有办法。   郭威见两人的神情举止,已猜到了大概。遣散殿内无聊人士,抛下一个字,“说!”   郭一萱刚想开口,却被寇轩抢先一步。他跪于地上,诚心道,“在下灵药宫的寇轩,想娶您的女儿萱萱,还望皇上成全。”   郭威挑着眉,不是很盛气凌人的模样但言语并不客气,“成全!?我凭什么成全!?”   “父皇!”郭一萱跪在寇轩身旁,紧紧握着他的手,真切地回道,“因为女儿也喜欢他!”   寇轩回笑看向她,郑重地许诺,“皇上,我会好好保护萱萱。不让她受任何伤害,从今后的每一日都是开开心心。所以,请您成全。”   “萱萱,你过来!”郭威将女儿唤到身边,沉声问道,“我若不同意你嫁给他呢?”   “父皇,你知道我的性子!”郭一萱没有半点妥协,严肃地回答,“今生我只认定他了!”   郭威站起身,默了许久,终是开口,“从此后,你不再是我的女儿!”   郭一萱失神,自然明白父亲口中的意思,奈何没有办法妥协,“父皇,我知道你会生气,但女儿不能没有他。”她横下心,一字一句说得清楚,“但我此生只会嫁给轩哥哥,对不起!”   “你们走吧!”郭威背对着他们,负手而立,“在我没反悔前,快点离开!”他并非古板之人,没什么比自己的女儿找到幸福的归宿更重要!奈何皇家的体面也不得不顾及,也要给已定婚约的家族一个交代。放走她的同时也会立时昭告天下,公主因病骤逝。   其实,沾染着权势的生活并不容易,她若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外,也没什么不好。   喜事   灵药宫难得办回,一时成为江湖中最为津津乐道之事,可见武林人很闲很八卦。虽是传说中的冷漠地方,却也如平常人家般张灯结彩。宫门前毒草丛生的道路已换成了亮红色的彼岸花,沉默似火的卷瓣长蕊随风起舞,迎接着一波波恭贺的亲友。杯觥交错,热闹非凡。   秋西槿携着曾许诺的两颗红色夜明珠子前来恭喜。新娘不用去招呼客人,两姐妹便在屋内自摆起了小席,说着贴己的话语。   天南地北地胡诌了一番,郭一萱终是忍不住了,将话题扯到当下最关心的事情上,“槿儿,你和阿斐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怎么样?这真是个教人难回答的问题。自郭信与紫莹离世后,他们其实见面的次数不多,且每次都只是讨论正事而已。似乎这些日子,他只在意寻找杀害紫莹的凶手。   关于紫莹的死,到底是谁害的?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人绝对不简单!那人本来的目标是姜玄斐,那必定是与之有仇的。可他一脚官场一脚江湖,明里暗里的仇人颇多,实在很难具体到哪个!三人曾做过很多推测,怀疑那黑影可能是他的仇人,也极有可能是他仇人请来的杀手……既然无法明确对象,便只能等待。因为既是寻仇,只要不死终有再寻来的一日,奈何等了那么久也没等到。   郭一萱见她沉默,不晓得她在想什么,只得再接再厉地催问,“槿儿,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放弃?”   “大喜的日子,说这些干嘛!”秋西槿将她手中的酒杯夺来,“你已喝了三杯,还是不要再喝,免得误事!”   郭一萱的脸突兀地发烫,不自在勾起手指,害羞地倾吐心事,“槿儿,我好紧张哦!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呢?”   秋西槿倒酒的手微顿,晃过曾和阿斐亲密的场景。赶忙轻咳两声转过,一派自然地安抚,“放心啦,轩轩哥会教你的,你只要顺着他就行了……”   “唔!”郭一萱红着脸低首认真思了思,似想透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,“你还有什么经验,快说来听听!”   秋西槿举杯的手迅速落下,难得一本正经的肃色,“我没经验!你别胡说!”   “啊!”郭一萱捂嘴大笑,“那你在紧张什么?”   “没有紧张!”秋西槿打了个哈哈,双手拢胸靠着椅背故作轻松,三言两语便又把话题挪到别处。   夜色渐浓,新郎官被众人簇拥进屋,顿时变得热热闹闹。说吉祥话的喜娘、闹喜床的娃娃们、各种交杯绾发的习俗……岐朷教的教风粗犷,从没有办过婚事,所以这还是秋西槿第一次看这样的事。   虽然新奇和有趣,但没想到竟会看到流泪。她很努力地去忍去憋着,却始终控制不住,也许人越大反而越容易被触动,大约也是常人所说的喜极而泣。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已很不容易,还能勇敢地去追求幸福,这一切来得太不易了。   洛茵机警,忙站到教主身前,遮挡她突然失控的情绪。在场宾客顾着新人,倒也没留意到这场小插曲。   各人逐渐散去,寇轩稍留了会秋西槿,带着点刻意地交代,“阿斐喝醉了,今夜麻烦你多照顾下他!”   江湖来宾皆是好酒量,姜玄斐一是高兴,二是体谅新郎官总不能酩酊大醉地过花烛之夜,处处帮其挡酒。可是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如此多的祝福。是以,竖着进的酒席,倒是横着出去的。   秋西槿点头,祝福了几句,便也退出去。   郭一萱有点担忧,“阿斐醉的很厉害么?”   “其实,不是很要紧。”寇轩抱着妻子,有点无奈,“我只是想给他们个机会!”   郭一萱的眉皱得更起了,“机会!?”   “他们虽比我晚到师傅身旁,却尽得师傅品性真传。瞎爱替别人着想,有心事也不喜欢说开。别看平时一个塞一个的洒脱,在感情的事上比谁都细腻!又加上那些事……”寇轩帮妻子抚平皱眉,柔柔地亲吻着,“别管他们了!”   郭一萱借着换气的间隙,还是忍不住追问,“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,你到底做了什么?”   寇轩淡笑,“我只是把本来给我们准备的东西,趁机给阿斐服了点。”   郭一萱瞬间便明白了所有,中肯地点评,“有你这么坑兄弟的么?”   寇轩也有点内疚做了些太过的事,奈何做都做了,也不去多费神计较。自我安慰,“微剂量的,阿斐若想控制还是能忍得住的,看他自己想不想忍!”顿了顿,愈说愈有理,“我觉得他背负太多了,又好不容易凑齐这两人,好歹给他们个机会把话说开啊。这样不温不火地下去,很不好!”   郭一萱想了想,觉得虽不太厚道,倒也不失个直接果断的法子,便不再多说。   夜明珠散着的红光,不仅喜庆也温暖……   一弯细月挂于天空,将夜色衬得更浓。   秋西槿快步走到姜玄斐所卧的居室,见他仰卧于床上,看起来真是醉了。亏得以前老吹嘘不会醉,也会有今日!?不过醉品倒是很好,不吵不闹的挺安静。   一旁照看着王恒笑道,“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醉成这样,想必是太高兴了。”   秋西槿问了几句,体谅王恒的辛苦,“你今夜也喝了不少吧,我照顾着就好,你去歇歇!”   “这个怎敢……”王恒还想说什么,却被洛茵重重瞪了一眼,立时醒悟。丢下一句“麻烦小姐了!”便走。洛茵也寻了个借口跟着出门,还不忘把门带上。   秋西槿被关门声震了一下,微愣,才明白他们误解了自己的意思。她是真的体谅王恒的辛苦,才叫其去休息。可洛茵急急离开又关门是个什么事,这丫头越来越会来事!不过,也懒得管太多。   好久没细细地看过他,只觉又憔悴了许多。似乎失去紫莹后,很难看到他如往常的笑容。   她其实不想打探他的情感生活,但又忍不住去探了探。汉灭亡后,刘素龄便出家了,自然与他的婚事便告吹。   他似乎又恢复单身,却没有急着寻新人,整日里只为了紫莹的死因奔波。紫莹死了,也许会这样永远地占据他的人生和心。不过,紫莹是值得他永远记住的人,至少一次次救过他,帮过他。   秋西槿知道,这些想法有点小气,计较着一个离世的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太过偏执,但自己真的忍不住。不明白为何要有如此小女人的阴暗心思。有时候会讨厌每个和他有眼光或话语交流的女人,哪怕只是个卖烧饼的姑娘。她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自己,情绪都被莫名地操控着。常常觉得喜欢一个人并非很快乐的事情,它让人变得敏感、脆弱。   秋西槿摆摆头,驱散脑中愈加沉重的胡思乱想。拧干条毛巾为他擦拭脸庞。   桌上红烛微动,有那么一瞬,她幻像今日是他们的婚礼该有多好。无意识地想到那个初吻的月夜,不由自主地俯身落在他的唇上。却没预料,居然将人给吻醒了!   她看着那双一吻便睁开的漂亮眸子,一时怔怔。慌张地坐直身子,假装无事地看向别处。   “你……”姜玄斐不晓得该不该说下去。方才太近的距离很不真实,但他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自己。几重欢喜几重忧,如今可以做点什么吗?   她真的亲了自己?还是幻觉?他其实从来不敢回忆她对临死前郭信所说的话,因为想一次便是嫉妒一次。她都没说过爱自己,却毫不吝啬地说给了郭信。那个男人走了,是不是也带走了她的爱?   他思考一回就头痛许久,是以只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调查紫莹的死因上。紫莹的死令其很难过,只是因为没有比让别人替自己去死更痛的事。他努力追查紫莹的凶手,因为那个黑衣人太危险。下一个会害的可能会是寇轩或阿槿,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。   他不停地忙碌,以为忙碌便会忘记许多事情,却清晰地意识到无用。而忙碌过后的空虚更难受,难受到整个人都没了精神,只剩憔悴。   “要不要喝水?”秋西槿假装没被抓到现行,极力稳好心跳。一派自然之色,还能玩笑调侃,“你不是说,从来不会醉的!?”  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,说完后像是刺激了谁。立即被眼前人猛地一拉,落在床上。   那句话唤回了甜蜜的记忆,姜玄斐此刻什么也不想管了。身上莫名腾起的热流将道德与理智击退,“我原先是有点晕,不过也睡了好些时候,现在清醒得很!”   “清醒就好,那我回去休息了!”秋西槿使劲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,没有推动。有点害怕有点紧张,假装镇定地偏转头,躲过灼热直视的目光,“我帮你叫王恒过来!或者你可以自己出去吹吹风。今晚是新月,虽然有点淡,但也蛮漂亮的……”   姜玄斐垂首,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,言语又轻又无奈,“我一直很讨厌新月的夜晚,直到有你陪在身边,才觉得原来这样的夜晚也很不错。”他虽附和着讨论月色的话题,却没半点赏月的心思。扫起一阵风,将四下的烛火熄灭了大半,“不过,赏月还是换个晚上吧……”   她惊讶地抬起头,还想说什么却被捧住脸,堵住了嘴。来不及躲避,或许不是来不及而是默许。秋西槿很明白,若有人能占她的便宜,便是自己默允的。其实距离上次这样的亲密已经很久了,久到她已经忘记他唇上的甜味。   眸光温婉,唇息若蜜。烛光如豆,恍恍惚惚。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,却甘愿追随。   他轻吮她肩胛的伤疤,像是要把那时的伤痛再回忆一遍,“你那时的冷漠,真的伤到我了……”   他的唇密密滑下,压抑的急切混着伤感,“如果所有的伤才能换一次爱,我宁愿被你伤得体无完肤,只为爱这么一回……”   散乱的发纠缠着,他在她耳边低喃,“宝贝,放松点……”   宝贝!?虽知不该想,但还是忍不住想,他也这么叫过其她女子么?秋西槿开始懵懂地明白,恐惧来自于自身。强大的内心才能拥有完美的爱情,而她显然还不具备。   谜团   枣木方桌上的八角瓶里插满了彼岸花,在红烛的映衬下更显妖/艳。窗外狂风呼啸,摇得树叶沙沙作响,掩盖了纱帐内的重重喘息。月浅星明,锦被下的热意逐渐转暖,虽静犹醉。   秋西槿枕着他的胸膛,缩在有力的臂弯里一动不动。她没有经验,不懂得这种事完了以后该说点什么?只能闭眼装睡,摆出副淡定的状态。然而眼睛闭得越紧,脑子却愈加清醒,温柔缠绵的画面不时闪现,搅得自己一阵羞涩。   姜玄斐自然晓得她在装睡,却不晓得她为何沉默?从亲密开始到现在,她一直没再说话,是不是被吓到了?确实怪自己太急切,似乎都没有征询她的同意。可若没有她的迎合,他也不可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把事办完!不过,不管如何想,方才的行为是有点无耻。但若克制不随心,太过虚假。无耻和虚假中择其一,他只能诚实地选择无耻。此时略显诡异的安静,让他害怕她是否在后悔?再也忍不住了,径直说出所愿,“阿槿,嫁给我吧!”   秋西槿的身子颤了颤,倒也不是被他的话语震到。她从不怀疑他的品行,料想到他会为当下的情境负责。可仅仅是负责么?她从小好强,不需别人对她自愿的行为负责。   见她不吭声,姜玄斐更加心急,“你不愿意?”他对她的沉默没有半点法子,晃了晃搂着她的胳膊,半是玩笑半是正经,“愿不愿意,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!”   秋西槿被他晃得心如鼓擂,无奈睁眼,手指摩挲着他胸膛的伤疤,抛出个自认为最现实最棘手最主要的问题,“你奶奶会同意么?”   原来在担心这个?姜玄斐瞬间松下心,笑着回答,“我会尽量说服,不过奶奶不同意也没用!我长大了,不会被她左右人生的选择。”   不会被左右?那刘素龄算什么?其实她很想问,若大汉没灭亡,躺在他怀里的该是刘素龄吧?但想那女子已国破家亡,再提似乎也不厚道。不过心再宽,突然想起刘素龄还是极为不爽快,有点赌气地回嘴,“等你说服你奶奶,再讨论吧!”   姜玄斐心惊,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,“阿槿,这事跟奶奶没关系!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!你要信我!”   因为紧贴着胸膛,指尖能感到他急速跳动的心脏,秋西槿似乎触到了他当下的真心,心情转阴为晴。挥去脑中的负面想法,低声轻哼,“我们岐朷教不太重视那种繁文缛节,基本不办婚事。两个人要是情投意合,便可以了!”   姜玄斐终于放下悬着的心,抚上她的脸颊,笑道,“可是,我要娶你!要告诉全天下的人,你是我的妻子!”   “我毕竟是江湖人,你明面上还属官门中人,若是真办婚事……”她的脸色不自在的通红,努力克制着,理智分析,“到时,江湖人和官场人坐在一块吃酒,场面可不好控制。估计,猝不及防就会打起来!别弄得婚礼变成了擂台,教人又气又好笑。”   “你的担心还蛮有道理,原来你都想那么远了?那等我退出官场,咱们再办!”姜玄斐倒真是没想到这茬,不过也不无道理。如今的双方,虽没有石敬瑭时期剑拔弩张的状态。但因彼此的为人准则、处事风格等大不相同,是以多数人还是相互看不惯的。若凑在一起吃酒,恐怕席还没开就各自挂彩了。   “我都说了,岐朷教没这个风俗!”秋西槿怕枕酸他的胳膊,便往外滚去,离开温暖的怀抱,“我们岐朷教都不办婚事!”   “但我想办,总不能什么都没有。”姜玄斐岂肯放过,手环过她的腰又把人捞了回来。用力一搂,贴得更紧。   “誓言,有誓言就可以了!”秋西槿看着帐外的红烛光,郑重道,“在岐朷教,立了誓言便永不能反悔。”   姜玄斐醒悟,立时半起身面向她。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眸,心中又是一荡,仿佛浓浓花香柔进心底,“我此生此世……”他顿了顿,觉得不够,赶忙改了话语,“生生世世,只娶你做我的妻子。无论何时何地,都会好好爱护你。若有辜负,必定不得好死!”   生生世世!?如果下辈子还能在一起,该是多幸福的事!秋西槿被他的诚意感动,搂着其脖子,浅笑。声音像绚烂红玫上滑落的露水,清澈而幽香,“我也会永远陪着你,照顾你。若是违背……”   姜玄斐捂住她的嘴,耳语,“我相信你不会违背的!就算,就算你违背,我也无所谓。我对你的心意,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!”   “阿斐……”秋西槿抱着他,再不多说也不多想。过去的便随之过去吧,当下才是最重要的。   姜玄斐亦是抱紧她,指尖拂过披散的长发,又露出她后背上的纹身。不由得好奇问,“你后背的纹身是什么意思啊?”   “纹身?我不知道我后背有什么东西呀?”秋西槿直起身,下意识地用手去摸,却被只大手调皮地抓住。没空与他玩闹,追问,“到底是什么?”   姜玄斐拨开她的长发,忍不住沿着脊椎亲吻下去,方才细细打量,“像是朵莲花!你不知道后背有纹身?那可能是你不记事的时候被纹上的!能做这样事的只可能是你父母吧?”他想了想,推测,“有些家族会在身上纹些物象,代代传承下去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秋西槿皱起眉,“这跟我的家世有关?”   姜玄斐轻抚着那处纹身,“我记得小时候,你说你不是中原人,到底家乡在哪?”   “我问了爹很多次,他总说合适的时候会告诉我,可最终都没告诉我。”秋西槿脑袋愈发乱,好似有一丝清明萦绕其间,却没办法抓住。   姜玄斐怕她想得入迷又无法解开而头痛,柔语开解,“你别太忧心想。我等会画下来,请人带给姑姑,查查哪个家族会有这样的纹身。”   秋西槿向来是个急性子,想到什么便要立时去做,“别等会了,现在就画吧!”   “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,现在大晚上都在休息,就算画好也不好叫人送呀。”明明说的是正事,他却已将她半压在身下,手很活波地轻抚游走,笑容亦是含着几分邪意,“请我做事,总得有点报酬啊!”   秋西槿被他的指尖扰得全身发软,吞吞吐吐,“可是你刚刚才……”   他毫不脸红地据理以争,“这种事,就像吃饭,光吃一餐是饱不了肚子的!”   “那你也不能一日三餐啊!?”秋西槿快嘴完就后悔了,这个话太像调戏,可是本意并非如此啊!现在解释还来的及么?有人信么?   姜玄斐埋在她劲脖的头抬起来,勾着嘴角,“我本来没打算的,你倒是提醒了我.……”   她想推开他,手上却没半点力道,只能嘴上讨饶,“我不要你画了,我自己画!”   他毫不客气地泼冷水,没给半分情面,“你确定画的东西,我姑姑看的懂?”   “那我叫别人画!”秋西槿一说完,立时洞察到他快要喷火的眼睛含着怒意,推测出又说错话了!   “你敢!”叫别人画?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!   ……   秋西槿迷迷糊糊地搂着身旁人睡去,也不懂睡了多久。起床时,看着窗外仍是一派浓黑,有点好奇,“怎么还是晚上?”   “白天已被你睡过去了!” 姜玄斐绞着她的青丝玩,“睡得真沉!我已画了你后背的纹身,着人送给姑姑去查了!”   秋西槿震惊地坐起身,拍怕脑袋却带着肚子咕咕乱叫,“哎!怪不得好饿啊!我要去吃东西!”   姜玄斐捞起衣服披在她身上,“咱们一起去!”   她的脸莫名红起来,像是做了很见不得人的事,“不要,这样一起出去,怎么解释啊!?”   “你以为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?”姜玄斐轻刮她的鼻头,“毕竟昨夜……哎,走吧!”   秋西槿见他欲言又止,“昨夜什么……你有事瞒我?”   姜玄斐本是一时口快,说了几字便又觉得不妥。被她追问,又不忍欺骗,终究还是实话实说,“昨夜我那么冲动,可能中了点情药……能悄无声息给我下药的只会是寇大哥。”  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,好像明白又不是特明白,“寇大哥?为什么?”   “也许想推我们一步吧!”姜玄斐为她整理衣裳,柔语,“阿槿,不管有没有那药,我都想和你亲近!”  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事件夹在里头?秋西槿怔怔沉默,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。该介意么?   姜玄斐意识到不对劲,舔开她的唇,送尽所有的温柔,“阿槿!我爱你。我想与你亲近,跟外物并没有很大关系!”   “恩!”她努力展开笑意,将胡思乱想压制下去。却不晓得是否真不介意。   离开灵药宫后,便一路游山玩水地往回走。不过,彼此对最终目的地发生了分歧。秋西槿不想去姜府,怕和姜老夫人的相处,至少当下还没做好准备,能拖一日便是一日。但也不想带他回岐朷教,总觉得有点难为情向教员介绍。况且他得时常去帝都,若是住在安源山也不方便。最后,两人择了个离三地都差不多距离的凤城,买了一处院落住下。   日出日落,因为有爱的人在身旁,每天都很惬意。姜玄斐特意在所居屋子的西窗外种了数颗木槿花,闲看花开花落。吹箫调鸟,庭院落叶皆不扫。   混乱   轻风送凉,花香怡人。秋西槿特别喜欢坐在后院的古树下看书,享受静好的岁月。   屋顶砖瓦微响,飞下个身影,是多日未见的素晓娘子。   素晓娘子笑盈盈地靠近,“少夫人,阿斐呢?”   少夫人!?这个称呼倒是挺合心意。秋西槿被她逗得又乐又羞,手中的书卷置于桌上,给彼此各沏了杯茶,“姑姑来得正好不是时候,阿斐昨日去皇城办事了!”   “唔?不过,见不见他也无所谓,反正他眼里现在只容得下一个人,哪还记得我这姑姑!”素晓娘子晃眼四周,干脆简单的景致也算别有一番风味,打趣道,“日子倒是过的挺潇洒的,何时给我添侄孙啊?”她随手捡了片落叶捏在手里,“若是抱个小娃娃回去,我娘肯定没话多说!”   “哎!”秋西槿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霞,亦有点无奈!当下也是十分着急,寇轩留的药已吃下去许久,都没动静。想要孩子都快想疯了,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们的孩子会是怎样的?淘气还是安静?漂亮还是可爱?   “不过,这种事也别太急,顺其自然就好。不要太有压力,压力越大越难成功。”   “哦!?你倒是头头是道,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你很有经验呢!”   “哼!”素晓娘子靠着大椅,伸了伸懒腰,装做生气状,“这样说我,太伤人了!本来有事相告,也不想说了。”   秋西槿本还想开几句玩笑,瞬间便醒悟,“是有关我身后的纹身么?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素晓娘子点点头,脸上的戏耍之情减弱,“佛家有四大吉花,曼陀罗、山玉兰、优昙。”她故意顿了顿,咬重字音,“还有莲花!”   因是聚精会神听讲,秋西槿的反应十分迅速,“你的意思是,能把莲花纹在身上的人家,必定是信佛的人家?”   “恩!而且不是普通的信佛家族!”素晓娘子转着桌上的茶盖, “我有个江湖朋友,在石敬瑭上位时,心灰意冷得很,便远走他乡到处流浪。凑巧去到一处地方时,遇上那地的政变,更是机缘巧合地救下过一个男子。因为那男子受了箭伤……所以除去上衣医治时,也看到了那男子后背的纹身。”她将茶盖轻轻扣好,意味深长道,“和你的一模一样!”   秋西槿忙追问,“哪个地方,什么男子?”   素晓娘子望着头顶的大树,目光渺渺,“出了中原,往西南向走,那个国家政变后改号为大理。当时我朋友救的那男子,便是大理的开国国君段思平!”   “段思平,大理的开国国君?这扯得太远了吧?真的跟我有关系?”   “我朋友在那呆过一段时间,晓得所有段氏家族的人都会有那个纹身!所以,也许真的和你有关系!”   秋西槿撑着头,不太相信又有点相信,“可我姓秋!”   素晓娘子质疑,“你真的姓秋吗?好像你母亲也姓秋,你父亲会不会故意掩去本姓,随了你母亲?”   “父亲?秋思意……段思意?”秋西槿豁地睁大眼睛,似乎感受到一丝不对劲,“段思意?段思平?都有个‘思’字,就一定有关系么?”   素晓娘子仰头将茶一饮而尽,“只有去一趟大理才能真正弄明白这些了!”   秋西槿点头,不过也愈加困惑。若自己真是段氏家族的人,为何父亲只字不提?父亲追随母亲来到中原,是否犯了段氏的忌讳?是以,再回不去?可是,这跟冯折萫害父亲有关么?   枯叶盘旋空中,带来的谜团渐多。原本以为快要接近答案,却没想答案后面又是另一层迷雾。   素晓娘子住了几日,便觉没趣。也不等姜玄斐回来,就潇潇洒洒地离去。   秋西槿期待着夫君快点回来,好商量去大理解开谜团的事情。却没想到等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,卓青青。自紫莹离世后,再没见过她,总觉得她此次前来并非好事。   果不其然,卓青青开口便是不善的语气,“果然是有手段,最终姜公子还是落到你手上了!”   一旁的洛茵上前几步,亦是强势回嘴,“你说话客气点,若不是看在你主子的面子,早把你轰出去了!”   “主子!?你们还记得我的主子,很好很好!”卓青青冷笑,斜眼看着秋西槿,“你记得我主子,就该知道,你永远只能留住姜公子的人,却留不到他的心!”   洛茵急不可耐地推了她一把,“你可以走了!”   秋西槿虽不想理会,但觉她话中有话,冷语搭腔,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,说完后就再也不要来了!”   卓青青挑起眉,勾起嘴角,露出股邪魅的笑容,“你可知,姜公子这些日一直都在凤城,却为何没回你这?”   秋西槿眼皮骤跳了一下,一直都在凤城,却没回家?心下一阵惶恐,首先想到的是阿斐受了危险,“什么意思?”   卓青青并未回答,转身大步往外走,冷冷留下一句,“想知道,就随我来!”   洛茵刚想劝慰不要理会此人,却见教主已跟上她的步伐,也只能跟上前去。   三人疾步快行,晃眼来到一处宅院。院子幽森安静,廊道贯过冷风冰冷刺骨,像是没有半点生气。   卓青青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阁楼,方才再度开口,“进去吧!”   秋西槿闻到里面隐隐飘出股玉兰的香气,一阵清明一阵困惑。看了她一眼,便径直往里走。   洛茵亦要随行,却被卓青青拦住,“你们教主的私事,你就不用掺和了!”   “要你管!”洛茵推开她,跟上教主的脚步。   秋西槿心里发乱,觉得有异又辨不出何异,留话道,“洛茵,你在外等我便可!”   洛茵十分不愿,却也不敢违背。但想留在外面也好,能监视卓青青会做些什么坏事,也能快速阻挡。   秋西槿快步入屋,一搂厅堂宽敞,未见一人。便直直上了二楼,桌上的花瓶都插满了紫色玉兰花,散着浓浓的花香,将人熏得发晕。   一道熟悉的侧影闯入眼帘,真是快一月未见的姜玄斐!?他临窗而站,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转头,像是在思考事情出神,又像是在发呆。   那是他的夫君!?虽穿的仍是离开时的紫色长袍,但却没有了那时的笑意与神采。离得那么近,却感觉好远。远到她都不敢太靠近,秋西槿的心忽地上蹿下跳,“阿斐!你没去皇城?还是去了已回来?既是回来,怎么不回家?”   姜玄斐终是转头看向她,声音带着不同以往的沉沉鼻音,像是染上了极重的风寒,“阿槿,紫莹是为我死的,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忌日,所以我想……”   秋西槿瞧着他一副憔悴的模样,很是心疼,“这些事,你可以告诉我,我们一起祭奠紫莹、郭信!没必要这样……遮掩!”   姜玄斐扶窗的食指曲起,轻扣了两下窗格,“曾经我以为不停寻找真凶,是因为内疚紫莹为我死……可和你在一起,我才明白不仅仅是内疚,是我忘不了她!”   秋西槿本想上前抱住他,听到这句话时再挪不动步子,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自我安慰,“我们都不会忘了她!”   “我以为和你在一起,会变得不同!可没想到更觉得孤寂!”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,“是我太寂寞了,也许才会找一个女人填补自己的空虚!”   秋西槿身子不由自主地微颤,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  姜玄斐摇摇头,“我不知道,只知道愈加思念她!阿槿,我会对你负责一生,但请允许我留下心中的一处位置给紫莹。这段时日,我想静一静!”   秋西槿倒退了数步,扶着桌角站稳。她爱一个人,必定希望对方以同样的热情回应,怎能容得下他不一心一意对自己!一直恐惧的事情到来,紫莹死了,却永远占据了他的心。纵然爱他如痴,许下诺言,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面对现实。他需要静一静,她也需要静静!   秋西槿的好强,意味着她不屑像个小女生般,求他跟自己回家。脚步虽重,到底是一步步挪出来了。   卓青青见人出来,像是料准了里面所发生的事,嘲笑道,“我说过,你只能留住姜公子的人,却留不到他的心!不知该可喜还是可恨呢?”   秋西槿心不在焉,无意搭理,一颗脑袋浮浮沉沉,只想快点离开这。   卓青青不肯停语,不顾洛茵的阻拦追上她,厉声问道,“你可知道,害死东木染的始作俑者是谁?”   秋西槿顿住脚步,如乱粥般的脑袋立时清醒,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卓青青不仅没回答,反而责问,“当年冷千宇为何能找到笮越阁所在?东木染藏身数十年没被发现,为何在你去后的第三年被发现?”   秋西槿早没了耐性,揪住她的衣襟,狠狠抛下一字,“说!”   “没有地图,外人根本找不到笮越阁所在!”卓青青愈发笑的欢,好像在说一个笑话,丝毫没在意是否逗笑旁人,只自顾沉浸其中地大笑,“当年是谁弄丢了世上唯一的一副地图!?你若弄丢,必定有人捡去!然后,再卖给冷千宇……之后的事,你该晓得了吧!”   秋西槿如雷轰顶,那地图是她弄丢的无疑!也就是说老爷子的死……答案因现实而残酷。秋西槿松开她,再无法多问,因为晓得问再多也无法改变事实。缓步离去,却无法抑制眼泪漫湿脸庞。如果没有弄丢过那张地图,冷千宇便不会寻来,是否老爷子如今还该潇洒地在笮越阁喝茶吹箫?她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的失误,纵然是无意!   洛茵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见教主是前所未有的落寞,不由得气愤。狠狠扇了卓青青几巴掌,“以后别让我见到你!”   卓青青吐掉嘴中的血水,脸色尽是不在意,“事到如今,也不用再见了!”   洛茵赶忙追上秋西槿,却见她已瘫坐在地上,“教主你怎么了?”   “洛茵,我好难受!”秋西槿话未说完,一股酸水腾然上喉,“我想吐……”   洛茵焦急,忙叫来一辆马车赶去医馆。原本以为是场小病,却没料到郎中把脉后,大笑恭喜,“夫人,有喜了!”   躲避   秋西槿出了医馆,信马由缰地闲晃。天大地大,竟一时不晓得去哪?想到姜玄斐所说的话,便是一阵恼怒,再无法回去两人所建立的家院。又想到老爷子是被自己害的,心不由自主地颤抖,但觉没法面对所有人。最终择了个山清水秀的乡野之村落脚。   其实她本也不想躲,就是想安静地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。可没想到一晃就是两年。两年间,发生了许多事。于国上,听闻郭威已逝世,因其膝下早没了亲子,是以认了柴荣为义子,继大周第二任皇帝。于己上,便是多了个儿子。   孩子在肚里的时候,就想着先生下来再说。等生下来,便一心挂在那娃娃身上,半点外事都不想管,是以生活虽单调却过得奇快。   其实,带孩子比练功还累得多。因为那个小婴儿太喜怒无常,她睡他醒,她醒他睡,活脱脱个磨人的小妖精。有时,刚换上的尿布瞬间又被弄湿,都忍不住要捏捏那小肥脸以示惩罚。   不过,做得多了,逐渐上手,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。反而觉得,起名字才是个更难的问题。秋西槿向来没什么文采,但也不愿随随便便给自己儿子冠个名称。   光是姓上,就琢磨了许久,想跟孩子的亲生父亲划清关系,便不能再姓姜。但又想,早晚有一日孩子会长大,自然会追问父亲。是以,这件事不是想瞒就能瞒的。其实,从未想隐瞒娃娃有爹的事情,只是无法解释为何爹娘要分开住!?   纵然最后一次他将她伤到了,但还是很感激他给了这么个孩子。有时候,她会考虑是否让孩子早点认祖归宗,毕竟是男娃娃,成长过程中不能没有父亲参与。且单亲家庭中成长的孩子,若引导不好,很容易出点问题。不能因一时意气,毁了父子之间的关系。   琢磨来去,决定先起个小名顶上。娃娃好管闲事,只要有点动响,便会眨巴着眼睛去瞧,然后吱哇吱哇地说个不停。有时还爱把小手掌乱挥,像是在指挥,一副好管闲事的模样!是以,孩子的小名便被定做“宽宽”!   宽宽愈大愈不安分,见到什么都忍不住好奇摸摸,有些东西太远摸不到,他也不会哭闹。而是努力地翻出摇篮,用尽力气爬过去,直到摸到方才罢休。秋西槿有时会故意将东西挪远,没想那小家伙执着得很,从不肯放弃。   洛茵偶尔会回趟岐朷教了解状况,每次回来,都会带回些姜玄斐留在岐朷教的信。   信封上是清秀楷正的“吾妻亲启”四字,但秋西槿从未打开过。事到如今,他仍然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,算也不负诺言。但爱情是自私的,原则上的事情半点容不得退步。不过,他心里有一个人,还是两个人都无所谓,因为她选择放弃了。   不想再执着过去,信件都被尽数丢进了灶里烧掉。飞舞的纸片燃成灰,如她万念俱灰的心。只是,偶尔控制不住冒出来的回忆太过锋利,仍然是割破脑袋的同时亦划伤心。   洛茵有次忍不住劝解,“教主,这样逃避下去好么?属下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真不可挽回么?”   逃避下去好么?秋西槿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逃避成习惯了,可不躲能怎么办?她虽是个江湖人,但感情不江湖。也有小女子的期待,希望心中所爱的人只有自己一人。然而,她不是他心里唯一的那个人,终归还是很难受的。   她反复练习再次见面的表情,一笑泯恩仇?还是如平常人般相处?或者就假装从来没发生过什么,可是从哪处记忆开始剪断呢?只要一想,便是无穷无尽的烦恼。   花开花落,叶绿叶黄。可以逃避感情,但有些事终究到了需去解决的时候。秋西槿从来没有忘记身后的纹身之谜,也是时候寻找线索了。其实也是有私心,趁着孩子还小,不晓得母子分离的伤痛,先把正事办好才行。   大理路途遥远,不可能将娃娃带去,是必要将孩子托付给人。托付在何处呢?洛茵说,寇轩家中亦添了孩子,想必已很辛苦,恐怕照顾不过来!那么只剩姜家可选,最为稳妥。   淌过湍湍的急流,穿过参天的古树林,走上一段墨绿的鹅卵石子路,终是到了姜府。府门前仍是墨玉的台阶,因为是个阴天,并未像上次般折出好看的纹路。   秋西槿敲开门,没想到迎门的小童还记得她,热情地要请进去。   不过秋西槿并不想进府,以免多生枝节。只打算在外把事情办完,径直问道,“你家少爷在么?”   小童恭敬回话,“少爷常年不着府,不过姑娘可进府小住些时日,我等必定快去通报。”   秋西槿叹了一口气,自己也不晓得是在叹没见到他的失落,还是在叹没见到他的轻松。看来他们真是无缘,好不容易决定来找,竟然没见到人。只得询问素晓娘子在否,没想到凑巧还在,便叫小童将她请出。   素晓娘子来得很快,“你这丫头,这几年去哪了?”   许是素晓娘子的声音太过尖锐,怀中的娃娃不安地哭了几声,表达着不满被打扰的心情。   “他是……”素晓娘子上前几步,细细打量,试探,“阿斐的孩子?”   “恩!”秋西槿哄着宽宽,待他破涕为笑,方才有空搭话,“我要远行一趟,孩子麻烦你照看些时候。”   “什么麻不麻烦的,这么客气干嘛!”素晓娘子接过孩子,爱怜地笑逗玩,“你叫宽宽么?呵呵,姜宽宽?似乎有点……挺有趣的名字!”她逗了一会,抬首疑惑,“你要去哪?”   “宽宽是小名,你和……你们取个大名吧!”秋西槿不想多说什么,急急告别,“我先走了!”   宽宽像是晓得什么似的,看见母亲的背影,不停地大哭。手脚乱腾,虽小力气倒蛮大,都快挣出素晓娘子的怀抱。秋西槿无法,只得多哄了一会,才是狠下心肠离开。   只是没走几步,却听得身后有人唤,“丫头!”   那声音一听便晓得事姜老夫人的,不过不懂得姜老夫人到底叫的是谁,也不愿自作多情地奉承了,便继续前行!   “槿儿!”   秋西槿怔了怔,不得不停步回首,客气问,“老夫人,可有何事?”   姜老夫人走上前,没有了往日的凌厉脸色,“你该像阿斐那样,称呼我为奶奶!”   秋西槿低下头,轻声应话,“不敢!”   “孩子都有了,咱们之间还要计较过往的矛盾么?”姜老夫人伸出手,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,“往常的事,是我不对,真的很抱歉!”   秋西槿向来是别人敬一尺,她便会尊一丈。终归也不愿再冷眼相对,支吾解释,“我和阿斐……并不是因为老夫人分开。老夫人以往对我,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!所以,请不要说抱歉!”   姜老夫人固执地摇头,“这两年,每每看到我的孙儿失魂落魄,我的心就如刀割一般!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!”姜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,却无法安抚凌乱的心情,“槿儿,是因为刘素龄么?当年我教唆刘素龄去拆散你们。也不知那丫头到底做了多少,以致于你不理斐儿!”   “教唆!?”秋西槿敏锐地捕捉到那刺耳的两个字,身子微颤,虽然很好奇,但也不知该不该追问下去。   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,“当年,我故意先叫刘素龄来姜府陪伴了些时日,然后顺理成章地让斐儿亲自护送她回皇城。”她默了须臾,缓缓道,“临行前,将预先打好的一块玉佩交给刘素龄,让她装做于某个玉器店买下的,算是造成一段彼此很有缘分的假象。”   素晓娘子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,一边好奇,“一块玉佩,算什么缘分?”   “因为那玉佩,打造得和阿斐外公送他的一模一样。”姜老夫人看向秋西槿,脸含歉色,“我也把祖传的白玉镯子送给了刘素龄,让她若是遇见你,便露出来显摆……”   素晓娘子无奈,“母亲好糊涂啊!”   姜老夫人垂首,“槿儿,当年我处心积虑想拆散你们,确实太糊涂!对不起!”   秋西槿踩着脚下的落叶,往事浮上心头!那年,自己去找他,却看见他将玉佩给刘素龄的一幕,便误以为是他送予的。假若细心点,会不会早些察觉其中的误会?   尽管有这样的缘由,可真的只怪姜老夫人或刘素龄么?如果当年的自己,能相信阿斐,能主动问清楚,也许就不会有太多误解!自己好强的性子,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固执,对感情的不自信,难道不是加深误会的根源?   可惜,一切明白的太晚。如今,早已不是刘素龄的问题,而转到紫莹处。有那么一瞬,她想,这会不会其中也暗藏着一些误会?会么?可那些话都是他亲口说的啊!   身世   往事太纷杂,秋西槿无心多去探究。一路赶去大理,却没想到在踏进另一片国土之时见到了王恒。   王恒与三个随从坐在城门旁的小茶楼里,见到秋西槿那一刻,步调一致地轻嘘了口气。   “我们在这等少夫人,等了两年多了!”王恒虽尽量让面色显得正常,却无法掩饰声音已自带的沧桑感,“当年少爷一晓得少夫人失踪,便赶到大理,可是一直没有等到您!纵然很失落,仍然强自振作。”他的话语带着些辛酸,“少爷知道你一定会来大理查明家世之谜,是以,早就帮少夫人探明了一切!”   秋西槿初来乍到,本还是一筹莫展,却没想到事情已有了眉目,“已探明了?”   王恒点点头,将秋西槿引进茶楼。择了个包厢坐下,方才细细诉说,“少夫人的父亲本姓段,是大理开国国君段思平同父异母的兄弟。不过你的父亲喜欢游荡江湖,是以,遇上你娘后便随去了中原。”   秋西槿泯了口茶,“可我父亲为何从不说他的身世,如果仅仅是这样,也没什么不可说的,何必遮遮掩掩?”   “因为两兄弟的感情并不好,他们的母亲曾为各自利益相互斗了许多年。据说,段思平的娘亲是被毒死的,下手的人可能是……”王恒纠结着得体的语言,一时顿住话头。   秋西槿立时领悟,“我奶奶!?”   王恒轻点头,“段思平有权势后,便千方百计找你爹复仇,才会派人前去中原下手。奈何你父亲的武功太过高强,很难达到目的。所以,他们寻了冯折萫,让她给你爹下毒!”他扰了扰头,续续道,“所下的毒正是当年段思平母亲被毒死的‘黄芽草’,据说,临死前会受一番心痛之苦。”   以牙还牙的手段!难怪要下毒!秋西槿攥紧拳头,“可是,冯折萫为何会听命?两国相距甚远,似乎本不该有交集。”   王恒为彼此添满茶水,“冯折萫曾被石敬瑭强迫嫁给其弟弟,心怀不满,却无法抗拒,便想杀了那并无多大能力的夫君。如果她自己动手,当然能轻而易举地解决。但怕被石敬瑭察觉,是以迟迟不敢行动。段思平所派的人,无所顾忌地帮她解决了那夫君。所以,两方算是达成了交易。”   真相现实亦残酷,秋西槿再无暇顾及细节,狠狠道,“段思平现在在哪?”   “他已经病逝了!我们打听到的这些,是他的儿子段思英说的。”王恒灌下一盏茶水,“段思英如今在大理崇圣寺修行,少夫人想不想见一下?”   死了!?秋西槿站起身,推开窗户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,一时没有抉择,“我好累,想歇歇先!”   没想到这就是真相,一个家族自相残杀的故事?难怪,父亲临死前说,有些事想让自己知道,但又不愿她知道。其实,临死之人比活着的人更清醒,钻心的疼痛怎会让父亲没半点察觉到是“黄芽草”造成的?   父亲清楚地晓得,却什么也没说!因为了解而不说……秋西槿有点可恨自己太过理智和敏锐,竟推测到了父亲临死的意愿。父亲什么也没说,只不过,不想兄弟之争再延续下去。若是当年的自己晓得真相,必定会义无反顾地杀回来,然后手上沾着伯伯的血!?段思平已死,父债子还,真的还要去寻段思英复仇么?   秋西槿思虑数日,也未能下决定。大醉了一场,醒来时朦朦胧胧地去了一趟。奈何在崇圣寺庙门转了数圈,扔就没有勇气走进去。听王恒说,段思英整日虔诚礼佛,自己也许不该再去打扰,毕竟他没犯任何错误。   仇不是一定要报这条路,也可以选择宽恕吧!像父亲,宁愿死,也要将真相埋藏下去。因为,比血债血还更重要的还有亲情。   沿着青板石台阶往回走,本已稍稍缓和的心却被一道身影怔住。苍天古树筛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,将一袭白衣衬得单薄。   秋西槿揉揉眼睛,希望看错又希望没看错,想说点什么又拒绝向前一步。直到姜玄斐走到跟前,才回过神,展开默默练习了好久的笑容,“好久不见!”   姜玄斐的嗓音很疲惫,带着重重的无奈,“你知不知道,我找你找得好辛苦?”   秋西槿踢着地上的碎叶,很想说既然找得辛苦,何必还要找?找到了又如何?   当年的每一字每一句仍然刻在心里,不可能忘记,不可能理解,更不可能去接受。不过,也不该谁怪谁。要怪,就怪天意弄人吧!紫莹救了他,他由此生爱,并无不妥。她虽也爱他,但实在无法妥协。   一缕阳光投在身上,打出斜长的影子。秋西槿踩着脚下的影子,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也不过一道紫莹的影子罢了,曾填补着他心中的空虚。但既是影子,终有不甘心而选择消失的一日。   掩去心中纷杂,抬首看向他。她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,明明心痛得紧,开口时已是惯常的洒脱语气,“你是太孤单寂寞了,才会把我当做她的影子吧。我有点伤,但向来想得开,并没有生多大气,你也不必说抱歉。那些曾说过要永远相守的誓言,就一笔勾销吧!”   姜玄斐双手抚上她的肩,脸色惨白,手指控制不了地颤抖,“我是耐不得寂寞的人?把你当做谁的影子?你以为,我的誓言是随意给的?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愿意懂?”他的胸口闷得慌,勉强扯出一丝苦笑,“我所在意的……不过是,你为何从来不说爱我?”   “我爱你又怎样?你忘不了紫莹……”秋西槿拼命地控制,也止不住痛苦的泪水,“我爱你又怎样?我怎么容得下你心里有别人!”   “我心里何时有别人了?我自始至终只爱你一人,难道你不晓得么?”他抓着她的双肩,心很痛手上却没使多大力,“你到底要怎么才信我?”   “可你当年,明明说过是太寂寞了,才会找一个女人填补自己的空虚!你会对我负责一生,但要在心中留一处位置给紫莹。”秋西槿每回忆一个字,便如在伤口撒一把盐,“其实,紫莹为你死,我本不该计较这些,但我真的无法不去计较!”   “我何时说过这些?”姜玄斐皱着眉质疑,“阿槿,你确定,和你说这些的是我?”   “可是你那时……”秋西槿回过神,当时的那个阿斐是真的吗?如果是真的阿斐,会说伤自己心的话吗?那个人在说话之时,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,是否在掩藏真实的身份?   江湖中,易容并不难,若是肯再花点精力,细致研究着某个人,也能将声音形态模仿得九分相像。卓青青处心积虑拆散他们,花费些时间培养一个如姜玄斐的人造成误会,也不是不可能!   姜玄斐追问,“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?我从皇城回来后就找不到你了!听说卓青青找过你,她说了什么令你误会?”   秋西槿逐渐清明,“你真的没说过那些,真的……不爱紫莹?”   “我们之间总是不停错过,误会重重,以致慢慢疏远。其实,只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,一直没有好好跟你表白。”姜玄斐拥其入怀,唇贴近她的耳边,“我爱你!从在笮越山时就开始了,我爱了你很多年!从始至终,只想用尽全力走进你的心里。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了什么,但紫莹只是我身边的朋友,再无多点关系。”他默了须臾,含着一丝失落,“还有,我有段时间很不高兴,对你发过脾气,是因为你和郭信……”   秋西槿立即打断,“我和郭信没什么!”   “没什么!?你现在才解释给我听!?”姜玄斐略显无奈,“你知不知道,我那时以为,一辈子就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照顾你,暗恋你……你还要还我送的琥珀坠子,真的刺痛我了!”他的言语虽轻,却也带着沉重,“很痛很痛!”   秋西槿贴紧他,弱弱地解释,“我那时以为,你和刘素龄要成婚了,才会那样做的!”   “我真的和刘素龄没有什么?你要我怎么说才能相信?”   “我不是不相信,只是没有自信!问题在我这!可是……是我害了老爷子!”秋西槿思量着卓青青所做的那一切,不过是因为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姜玄斐。但并非无因,确实是自己弄丢了地图,才造成此后的种种。   “在弄丢地图后,你以为外公就没有预估过潜在的危险么?”姜玄斐看着她,一字一句的解释,“外公不想逃避,是因为已做好准备。他在等待冷千宇,那是他和冷千宇之间必须解决的争斗,无关生死……”   秋西槿惊讶他的镇静,“你早知道这些事?”   他点点头,“紫莹跟我说过!”   “那你为何不告诉我?”她叹了一口气,“怕我内疚?但那是事实!”   “外公,并不想任何人因为他的死而内疚。他是个江湖人,不可能逃得过本该面对的一切。就算冷千宇不寻来,终有一日他也会去寻,那是江湖人的宿命!”   “我知道你在安慰我。”她沉默地想了很久,才再度开口,“我……我会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。因为我不想再离开你了!”   往事不可追,因为追下去没有任何意义。   姜玄斐悬着的心终是放下,微笑再不多言。两人破涕为笑,手牵着手往下走。却见一群僧侣匆匆往上赶。   “怎么这么多和尚?”秋西槿刚说完,便见一道熟影落入眼帘, “那个好像是千华寺的住持引远大师?”   引远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个故人,快步过来,“施主,也是逃难来此?”   两人怔住,皆是惊讶,“逃难!?逃什么难?”   引远极少叹气,而每一次叹气都是因为事情太过沉重,重到连他这样的高僧也很是无奈。愁色笼于眉间,“大周皇帝柴荣突然摧毁佛寺,很多寺庙都被拆了,和尚被迫还俗。老衲别无它法,只能带着僧人逃走。听闻大理尊佛,便一路逃来此地!”   秋西槿不可置信,好奇,“柴荣拆庙?为什么?”   “老衲不知,阿弥陀佛!”引远双手合十念了些佛语,又寒暄了几句,便欲告辞。   秋西槿忽地想到一个悬而未解的问题,“大师,那失踪的《归元神功》可寻到?”   引远摇头,“没有!老衲安排好门人,还是会回中原,势必要找到那人!”说罢,便往崇圣寺去了。   秋西槿感慨,“要是那偷经人已练好了‘归元神功’,恐怕找到了,也是一场血雨腥风!”   “那也不是半点法子也没有!”姜玄斐随手接住空中打转的一片落叶,“归元神功是借力打力,若是所借之力太大,大到无法承受时,也会自取灭亡。”   “无法承受?自取灭亡?”   “若是发力人,拼尽一身修为打去。那借力之人恐怕也不会好受!”姜玄斐冷静的眸子带着寒光,“练了归元神功,可以把所有的外力打回去。但打回去之前,那力道必须在自身上过一道。若太强,过力之时想必也会被伤。”   秋西槿摩挲的着下巴,总觉得有道理又有点没道理。想了一会,才发觉不对劲,“那发力的人岂不是也会油尽灯枯?”   “对!同归于寂是对付归元神功的最好法子!”姜玄斐看向她,“引远说柴荣拆庙,看来咱们得回去咯!”他虽忧心忡忡,但也不想身边人多虑。开了几个玩笑,便把话题绕到别处,“你说我姑姑她们,教会宽宽叫‘爹娘’了么?”   “恐怕最先会叫的是‘姑奶奶’吧!”   “呵呵,宽宽为什么叫宽宽啊?”   “因为他叫宽宽啊……哎,其实是因为他太爱管闲事了,管得宽自然叫宽宽!”   “那咱们再要个女儿,叫窄窄吧……”   噩耗   两人匆匆赶回中原,却在路上见到了特意来寻的雀蓉。   秋西槿忆及第一次见雀蓉的画面,那时的她青衣粉裙,美艳如花。纵然过去多年,此后亦见过数次,但从不曾是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。心下暗暗腾起一阵恐惧,怕是灵药宫出了大事。   雀蓉跪于地上,未语先泣,“公子、夫人,你们要帮灵药宫复仇!”   “发生了什么?”秋西槿的心都要跳出来,指尖的寒意渐深,无法自主地颤抖,“快说!”   “宫主与夫人被柴荣请到宫里作客,谁知第二日……”雀蓉曾经是何等冷心冷面的女子,刀剑贴眉亦不会眨眼半下。能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事,必定是无法承受与挽回的,“被悬尸示众于城门上……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秋西槿慌乱的心跌入谷底,再无半分生机。不可置信地摇头,仿佛摇得越厉害便能否定这一切,“你说轩轩哥和萱萱……被柴荣害死了?”   雀蓉捂着脸痛哭,哀伤的言语如一把利刀在凌迟身心,“老宫主得到消息便去寻仇,也是去而未返!”   “江令樰也……”秋西槿惶恐地捂住胸口,如芒刺在背,密密从后背扎向胸口,钻心的疼痛,“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   姜玄斐闭着眼,任由眼泪滑落,嘶哑的嗓音像天边的乌云般低沉,“孩子呢?”   雀蓉呜咽,鬓边的碎发被泪水裹成一团,冷风吹过时贴紧脸庞,带来干绷的寒意,“孩子还好!一直护在灵药宫里,但每日都哭着找爹娘和奶奶……”   痛楚胀满了胸膛,连呼吸都很困难。秋西槿咬紧牙关,血丝布满眼眶,嘶吼,“仇一定要报!柴荣必死!”   姜玄斐攥紧拳头,击穿身旁的古树,可无论如何发泄,都泄不掉半点疼痛。抚去脸上的泪水,掀了掀嘴皮,终究没再多说。   众人赶回中原,怕浪费时间,便各自回去召集得力助手,约定五日后碰面,一齐杀进皇城,直取柴荣项上人头。   秋西槿马不停蹄地赶回岐朷教,却见冥桑师太带着一个尼姑等候在此。疑惑,“师太,找我何事?”   “座下一名弟子有要事相告!”冥桑侧身,将后面的尼姑引见。   那尼姑施了个佛礼,自我介绍,“贫尼法号幼澄,曾是唐国公主!”   唐国公主?大晋之前的那个政权!?秋西槿思了思,方才理清她说的身份。因为中原朝权更替频繁,加上自己那时年幼,对曾存在的国号为唐的政权已无太多印象。不过,终归理解了话语的意思,这个公主,该是当年石敬瑭所灭政权的皇家遗孤。   “当年国灭,幸得忠侍相佑,才能与哥哥逃出来!又幸遇冥桑师太点化,方才将心中怨怒化掉。”幼澄起伏的内心被平静的面色掩去,缓缓道,“可贫尼的哥哥,却是至今未能放下,一直伺机复仇!前些日子,专程来找了贫尼一趟,说是去办大事,不日便会复国,希望我能帮他……”   “哦!?”秋西槿想到连日所发生的大事,顿感不妙,虽然还未能完全理清,但觉这一切不会只是巧合,“不日便会复国?你哥哥怎么会突然夸下海口?”   幼澄微摇头,“贫尼感觉,哥哥的能力确实已比以前高了很多。自灭国后,他曾拜冷千宇为徒,后又……”   秋西槿忍不住在打断,“他是冷千宇的徒弟?杨秋?”   幼澄摆手,“不,哥哥隐了原先的名,现在叫做李丛森!”   “李丛森!?”秋西槿想起那年冷千宇带来笮越山的两个徒弟,其中的紫衣男子,后来听寇轩说过便是叫李丛森。   不用问亦知李丛森为何拜冷千宇为师,目的很明确,定是要学好武艺,为复国做准备。秋西槿追问,“你说你哥哥最近能力大增!?什么意思?”   幼澄点点头,“他说,若论单打独斗,天下肯定已无人再能打得过他!”   “他哪来的自信?天下无敌!?”秋西槿刚想嘲弄冷千宇教出来的徒弟也太过高傲了,片刻便意识到不对劲,心惊猜测,“不会是……”   冥桑转着手中的佛珠,“贫尼派人打听到,有段时日,李丛森和枕世走得特别近。我曾听引远说过《归元神功》失窃的事,怕是到李丛森的手上了……”   所有的线索集中在一起,矛头已非常鲜明。而且于情于理上,似乎那个深藏不露的人只能是李丛森。为了复国,卧薪尝胆于冷千宇门下学艺;与枕世走近,借机取得《归元神功》!他还做了什么呢?现下的事与他有几分关系?   秋西槿的脑袋逐渐清明,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一件大事,忙将当年的枯叶拿出来,递给幼澄,“你帮我辨认上面的字迹,是否出自你哥哥?”   因做了很好的处理,纵然多年过去,枯叶依然完好无缺,“岐朷教今夜来刺”七字亦十分清晰。   “这是我兄长的字迹!”幼澄肯定地回答,“因为自小与哥哥习字念书,所以对他的字迹非常了解!”   秋西槿靠着大椅背,并没有因为翻出真相而感到轻松。原先以为枯叶是冯折萫下的套,意图借石敬瑭之手除掉父亲。现在看来,并非如此简单。留下这张枯叶的是李丛森,他的目标绝不会仅仅只是父亲或者岐朷教,而是……便只能是父亲身后的指使者。   与父亲接头的是郭威,而郭威隶属于刘知远门下,当年若是石敬瑭顺着查出来,一举剿灭,何来后面的汉与周?那李丛森恢复李家唐国,便会更顺利吧!?好个借他人之手,杀他人!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划,太过精明厉害!   思虑逐渐清晰,秋西槿猛地惊跳起身。还有,还有紫莹的死,是否就是他放的暗刀?当时,他的目标是姜玄斐,看来也把阿斐当做了一个威胁。   越是想明白,越是心惊。秋西槿皱眉,当下一团乱麻的大事中,可还有他的参与?柴荣是与李丛森合谋害了寇轩他们,还是被逼迫的?杀害寇轩的目的是什么?   冥桑念了几句佛语安定彼此纷乱的心,“事关重大,而引远又远赴大理。老身实在不晓得找谁商量,便来岐朷教等你,详细告之。还请秋教主早日谋出对策!”   秋西槿点头应承,“师太,我需好好思量几日!”   冥桑又言语了几句,起身拜别,“贫尼在岐朷教停留太久,左碎庵许多事皆被耽搁了。老身先告辞,需帮助之时,请人立即到左碎庵通知。”   “好!”秋西槿送走师太二人,便忙碌手上之事。无论是柴荣还是李丛森,她都要揪住。   五日后,众人在约定之地碰头。筹谋计划还未开始着手,却见一路人马拖着三口棺材而来。   洛茵报道,“教主,柴荣派人送回了寇宫主他们……的尸首!还附送信件一封!”   秋西槿无心看信,顿时悲由心起,只管抚棺流泣。往日一齐玩耍画面浮上心头,愈加心痛。灵药宫一干人亦是歃血立誓,必报此仇。   众人商议先将棺木运回灵药宫,暂不下葬。待割下凶手头颅之时,再行祭奠。   秋西槿收拾伤悲,强自镇定,“信上写了什么?”   姜玄斐搂她于怀,轻语回答,“明日,杏子岭见!”   雀蓉大拍桌子,劈成两半,“哼!柴荣不仅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,还把会面地点都安排好了!?太是嚣张,明日让他血债血还!”   秋西槿和姜玄斐皆未多言,因为晓得事情并不会简单。杏子岭,一定已做了许多埋伏。明日若去,只怕伤亡惨重,最坏的结果便是有去无回。而更不可能不去,否则亲人之血岂不白流!   天色渐晚,众人各自回房休息,只待明日恶战。   夜风送寒,秋西槿提了壶酒进屋,“阿斐,咱们好久没小酌一番了!”说着,便给各自斟满酒。先干三杯下肚,微笑地靠着夫君。一会说些情话,一会拉点家常,好像没有明日之忧。   姜玄斐心事重重,泯了一杯接一杯,心情愈发难受,终是把话题转到正事,“阿槿,如果我说……一切也许只是表象呢?”他克制悲伤的心情,不愿被疼痛左右心思,“我并非要为柴荣开脱,而是一切不合常理。柴荣根本无理由害寇大哥他们!我真的想不明白!总觉得其中大有蹊跷。”   秋西槿微笑点头,不否定,反而有些许赞同,“你说得很有道理,明日我们先问清楚再下手便可!”   “我怕有些事说不清楚,我们杀了不该杀的人。一切,似乎都被谁掌控着……我们都是棋子!”姜玄斐撑手扶额,身心疲惫,“阿槿,这酒……”他的脑袋晕晕沉沉,已猜到酒中下有迷药,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握住她的手,“柴荣并非庸人,平定乱世唯靠此人……不要杀他!”   “对不起,我总说要和你同生共死……却没法守住这个诺言!阿斐,要好好照顾宽宽长大!”秋西槿亲吻他的眉眼,越是眷恋越是不肯再纠结,对着黑暗处吩咐,“王恒,送少爷回府。”   鸿门宴   杏花若雪,疏影含香。岭上有宴,却无丝竹。   柴荣自斟酒,看着飞身而入的秋西槿,挥手遣散前来阻挡的侍卫,“没想到,你居然一个人来?好胆量!”   秋西槿浅笑,随意择了位置坐下。意态闲闲地倒酒,话却饱含深意,“人多未必是好事,人少未必不能办事!”   柴荣微怔,眸光落向娇美繁花,执杯于唇角,“杏子岭上杏花酒,我很喜欢!”   秋西槿举杯相敬,应景闲聊,“以前带大我的庄婆婆,喜好用桃花泡酒,后来我把她葬在一处桃岭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我喜欢杏花,便打算把我葬在此处!?”柴荣晃着手中的琉璃杯,微光落在其上,透出翠绿的光泽。静默须臾,扯回正题,“你不会打算一直品酒闲话吧,还不动手杀我?”   秋西槿转着桌上的酒盏,不急不慢地询问,“你认为我有能力杀你么?”   柴荣深深瞅了她一眼,坦诚简短地回答,“有!”   “有能力做却不会去做,你可知道为何?”秋西槿站起身,随意折了枝杏花把玩,“无论寇轩他们是否被你害,我都不会杀你!”   “哦!?虽然……”柴荣疑惑看向她,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。微蹙眉头,苦笑,“我没料到你会这样说?为什么?”   秋西槿负手而立,目光投向天空的乌云,像是要找寻消失的光线,又似什么也不看,“自石敬瑭割送北境十六州后,北方门户一直大开,这些年常受辱于契丹。而当今天下,只你有能力将失地收复!”她将手中长枝抛走,带落一袭纷飞若雪的杏花,“中原乱世许久,需要有人来安定。你的能力和才干,很适合在这个乱世上有一番作为,为中原带回失去已久的和平。”她拂去肩头的落花,没有丁点眷念,“我们都可以死,你却不能!”明明在说一个伤感沉重的话题,她的言语却没半分起伏,“我不是要帮你,是要帮这天下。你也许不是个好人,但却适合做这乱世中的皇帝。”   “我确实想要有一番作为,才会拆庙逼俗,只不过想让那些和尚不要整日诵经念佛,而是为国家所用!我错了么?”柴荣没有等她的回答,因为对错他都不在乎。他不是庸君,做事不会瞻前顾后,但也绝没有不权衡利弊。功过是非,且留给后世评说。只疑惑追问,“那你今日来干么?”   “来帮你扫清障碍。”秋西槿走回位置边坐下,满面笑意,“杀李丛森!”   宴台后的帘幔微动,走出个紫衣男子,刺耳的笑声回荡于整个杏岭,“好大的口气。”   秋西槿轻推一壶酒送去,“时辰尚早,难得再见故人,就先聊聊?”   李丛森接过酒壶,自择了张位置坐下,“好!”仰头一饮而尽,“今日之局,花费老子许多精力,就被你三言两语转了方向,真是可恨。不过无妨,反正你们都是死,不过早晚和谁动手而已!”   秋西槿以手支额,扫了一眼,嘲笑,“你布的局向来差!当年偷告石敬瑭,我们岐朷教来刺,还不是没达到目的!”   李丛森微怒,自喝三杯压下心中怒火,干脆应承,“确实!当年我意图石敬瑭能早有防备,抓住你爹,揪出身后的主谋,扳倒刘知远、郭威等人!没想到石敬瑭居然无动于衷……”   秋西槿曲起食指轻敲桌面,笑容美亦冷,“石敬瑭连死,都不愿顺着你的局!你可知为什么?”   李丛森被她的笑意蛰了一下,没有吭声。似不知道,又似知道了也不愿意回答。   “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!石敬瑭早预估到大晋再无活路,既然自己没活路,干么不留条路给其他人走!”秋西槿神色平静,是看透一切后的淡然,“大势一去不复返,回头是岸。”   李丛森自然晓得,她想借此事影射自己,冷笑,“凭什么去势的不是他们而是我!你们才该回头上岸!不过,河里已放满鳄鱼,恐怕没有后路了!”   秋西槿没有丝毫惧色,指尖摩挲着杯盏,淡淡搭腔,“就凭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!够狠只能暂存,够德才会长久!”   “一派胡言!跟我说这些没用!”李丛森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,眼底冰寒之色展露无疑。   “那就说说,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吧!”秋西槿想一件一件地数,但也晓得对方并不会很有耐心,择了几个尚有困惑的事件,“那时候,在林子暗发飞刀欲杀阿斐的是你吧!其实阿斐根本就不愿贪恋权势,你又何必……”   “要杀他,是陈年私怨。”李丛森本是清冷的脸上骤现强大的怒意,“当年姜家说好继续助资我们李氏江山,却突然调转帮了石氏。我岂会容姜家人!老子向来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!”   “所以你害了阿斐最好的朋友寇轩……”每回忆一次友人的死,都是钻心的疼痛。但理智告诉自己,此刻不能沉溺痛苦之中。秋西槿微闭双眼,压回感伤,“还嫁祸给柴荣!意图让阿斐杀错人,满含愧疚之下再被你杀?”   “其实,我是低估了你!姜玄斐在道貌岸然的高德约束下,绝不会杀柴荣。但你一江湖人,必定要为好友报仇。”李丛森眉梢高挑,魅笑试探,“若是你和姜玄斐因分歧打起来,结果会怎样?”   若是自己一味被仇恨蒙蔽双眼,结果会这样?秋西槿光是想想,就已心惊惶恐,“最坏的结果是两死!可惜我没有着你的道。”   “你倒看得透!”李丛森手中的杀机渐甚,握于掌心的酒杯碎成残渣,“姜玄斐果然也命大,当年我唆使枕世前去寻仇,想将他弄死,没想反是枕世死了!”   秋西槿瞥了他一眼,“那么枕世所盗的《归元神功》果真是被你偷走了!”   李丛森露出个没有暖意的微笑,“不错,你怕了?”   “你若真练成‘归元神功’,又怎会藏头露尾,要以寇轩的死做引诱?就是引远大师那样修为的人,没个十数年也练不成吧。”秋西槿泯了口酒,冷静地分析,“比武中,有时斗得是才艺,但大多时候也拼胆量。是以,不要命的人最恐怖。”   “我虽没有创功者的资质,达不到最上层。”李丛森的眼白泛上妖红,耐性已被耗到了极限,嗓音冰冷无温,“但就是只练到一半,足够对付你!你的花殇掌已算不得什么!”   “若加上我呢?”劲风刮过,落花聚成长刀,直砍狠刺。   她脸上的惊色一闪而过,忍不住责备,却掩不住笑意,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他拾起掌心的杏花别在她的鬓边,声音是惯常的柔和,“我来陪你,咱们永远不会分开了。”   风卷残云,花落凋零。人在江湖,躲不过是宿命……   -完结-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